紀念魯迅先生誕辰140周年—— 重溫魯迅134:《奔月》
一
聰明的牲口確乎知道人意,剛剛望見宅門,那馬便立刻放緩腳步了,并且和它背上的主人同時垂了頭,一步一頓,像搗米一樣。
暮靄籠罩了大宅,鄰屋上都騰起濃黑的炊煙,已經(jīng)是晚飯時候。家將們聽得馬蹄聲,早已迎了出來,都在宅門外垂著手直挺挺地站著。羿在垃圾堆邊懶懶地下了馬,家將們便接過韁繩和鞭子去。他剛要跨進大門,低頭看看掛在腰間的滿壺的簇新的箭和網(wǎng)里的三匹烏老鴉和一匹射碎了的小麻雀,心里就非常躊躕。但到底硬著頭皮,大踏步走進去了;箭在壺里豁朗豁朗地響著。
剛到內(nèi)院,他便見嫦娥在圓窗里探了一探頭。他知道她眼睛快,一定早瞧見那幾匹烏鴉的了,不覺一嚇,腳步登時也一停,——但只得往里走。使女們都迎出來,給他卸了弓箭,解下網(wǎng)兜。他仿佛覺得她們都在苦笑。
“太太……?!彼吝^手臉,走進內(nèi)房去,一面叫。
嫦娥正在看著圓窗外的暮天,慢慢回過頭來,似理不理的向他看了一眼,沒有答應。
這種情形,羿倒久已習慣的了,至少已有一年多。他仍舊走近去,坐在對面的鋪著脫毛的舊豹皮的木榻上,搔著頭皮,支支梧梧地說——“今天的運氣仍舊不見佳,還是只有烏鴉……?!?/p>
“哼!”嫦娥將柳眉一揚,忽然站起來,風似的往外走,嘴里咕嚕著,“又是烏鴉的炸醬面,又是烏鴉的炸醬面!你去問問去,誰家是一年到頭只吃烏鴉肉的炸醬面的?我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運,竟嫁到這里來,整年的就吃烏鴉的炸醬面!”
“太太,”羿趕緊也站起,跟在后面,低聲說,“不過今天倒還好,另外還射了一匹麻雀,可以給你做菜的。女辛!”他大聲地叫使女,“你把那一匹麻雀拿過來請?zhí)?!?/p>
野味已經(jīng)拿到廚房里去了,女辛便跑去挑出來,兩手捧著,送在嫦娥的眼前。
“哼!”她瞥了一眼,慢慢地伸手一捏,不高興地說,“一團糟!不是全都粉碎了么?肉在那里?”
“是的,”羿很惶恐,“射碎的。我的弓太強,箭頭太大了?!?/p>
“你不能用小一點的箭頭的么?”
“我沒有小的。自從我射封豕長蛇……?!?/p>
“這是封豕長蛇么?”她說著,一面回轉(zhuǎn)頭去對著女辛道,“放一碗湯罷!”便又退回房里去了。
只有羿呆呆地留在堂屋里,靠壁坐下,聽著廚房里柴草爆炸的聲音。他回憶半年的封豕是多么大,遠遠望去就像一坐小土岡,如果那時不去射殺它,留到現(xiàn)在,足可以吃半年,又何用天天愁飯菜。還有長蛇,也可以做羹喝……。
女乙來點燈了,對面墻上掛著的彤弓,彤矢,盧弓,盧矢,弩機,長劍,短劍,便都在昏暗的燈光中出現(xiàn)。羿看了一眼,就低了頭,嘆一口氣;只見女辛搬進夜飯來,放在中間的案上,左邊是五大碗白面;右邊兩大碗,一碗湯;中央是一大碗烏鴉肉做的炸醬。
羿吃著炸醬面,自己覺得確也不好吃;偷眼去看嫦娥,她炸醬是看也不看,只用湯泡了面,吃了半碗,又放下了。他覺得她臉上仿佛比往常黃瘦些,生怕她生了病。
到二更時,她似乎和氣一些了,默坐在床沿上喝水。羿就坐在旁邊的木榻上,手摩著脫毛的舊豹皮。
“唉,”他和藹地說,“這西山的文豹,還是我們結(jié)婚以前射得的,那時多么好看,全體黃金光?!彼谑腔叵氘斈甑氖澄?,熊是只吃四個掌,駝留峰,其余的就都賞給使女和家將們。后來大動物射完了,就吃野豬兔山雞;射法又高強,要多少有多少?!鞍Γ彼挥X嘆息,“我的箭法掌太巧妙了,竟射得遍地精光。那時誰料到只剩下烏鴉做菜……?!?/p>
“哼。”嫦娥微微一笑。
“今天總還要算運氣的,”羿也高興起來,“居然獵到一只麻雀。這是遠繞了三十里路才找到的。”
“你不能走得更遠一點的么?!”
“對。太太。我也這樣想。明天我想起得早些。倘若你醒得早,那就叫醒我。我準備再遠走五十里,看看可有些獐子兔子。……但是,怕也難。當我射封豕長蛇的時候,野獸是那么多。你還該記得罷,丈母的門前就常有黑熊走過,叫我去射了好幾回……?!?/p>
“是么?”嫦娥似乎不大記得。
“誰料到現(xiàn)在竟至于精光的呢。想起來,真不知道將來怎么過日子。我呢,倒不要緊,只要將那道士送給我的金丹吃下去,就會飛升。但是我第一先得替你打算,……所以我決計明天再走得遠一點……?!?/p>
“哼?!辨隙鹨呀?jīng)喝完水,慢慢躺下,合上眼睛了。殘膏的燈火照著殘妝,粉有些褪了,眼圈顯得微黃,眉毛的黛色也仿佛兩邊不一樣。但嘴唇依然紅得如火;雖然并不笑,頰上也還有淺淺的酒窩。
“唉唉,這樣的人,我就整年地只給她吃烏鴉的炸醬面……。”羿想著,覺得慚愧,兩頰連耳根都熱起來。
二
過了一夜就是第二天。
羿忽然睜開眼睛,只見一道陽光斜射在西壁上,知道時候不早了;看看嫦娥,兀自攤開了四肢沉睡著。他悄悄地披上衣服,爬下豹皮榻,躃出堂前,一面洗臉,一面叫女庚去吩咐王升備馬。
他因為事情忙,是早就廢止了朝食的;女乙將五個炊餅,五株蔥和一包辣醬都放在網(wǎng)兜里,并弓箭一齊替他系在腰間。他將腰帶緊了一緊,輕輕地跨出堂外面,一面告訴那正從對面進來的女庚道——“我今天打算到遠地方去尋食物去,回來也許晚一些。看太太醒后,用過早點心,有些高興的時候,你便去稟告,說晚飯請她等一等,對不起得很。記得么?你說:對不起得很。”
他快步出門,跨上馬,將站班的家將們?nèi)釉谀X后,不一會便跑出村莊了。前面是天天走熟的高粱田,他毫不注意,早知道什么也沒有的。加上兩鞭,一徑飛奔前去,一氣就跑了六十里上下,望見前面有一簇很茂盛的樹林,馬也喘氣不迭,渾身流汗,自然慢下去了。大約又走了十多里,這才接近樹林,然而滿眼是胡蜂,粉蝶,螞蟻,蚱蜢,那里有一點禽獸的蹤跡。他望見這一塊新地方時,本以為至少總可以有一兩匹狐兒兔兒的,現(xiàn)在才知道又是夢想。他只得繞出樹林,看那后面卻又是碧綠的高粱田,遠處散點著幾間小小的土屋。風和日暖,鴉雀無聲。
“倒楣!”他盡量地大叫了一聲,出出悶氣。
但再前行了十多步,他即刻心花怒放了,遠遠地望見一間土屋外面的平地上,的確停著一匹飛禽,一步一啄,像是很大的鴿子。他慌忙拈弓搭箭,引滿弦,將手一放,那箭便流星般出去了。
這是無須遲疑的,向來有發(fā)必中;他只要策馬跟著箭路飛跑前去,便可以拾得獵物。誰知道他將要臨近,卻已有一個老婆子捧著帶箭的大鴿子,大聲嚷著,正對著他的馬頭搶過來。
“你是誰哪?怎么把我家的頂好的黑母雞射死了?你的手怎的有這么閑哪?……”
羿的心不覺跳了一跳,趕緊勒住馬。
“阿呀!雞么?我只道是一只鵓鴣?!彼炭值卣f。
“瞎了你的眼睛!看你也有四十多歲了罷?!?/p>
“是的。老太太。我去年就有四十五歲了?!?/p>
“你真是枉長白大!連母雞也不認識,會當作鵓鴣!你究竟是誰哪?”
“我就是夷羿?!彼f著,看看自己所射的箭,是正貫了母雞的心,當然死了,末后的兩個字便說得不大響亮;一面從馬上跨下來。
“夷羿?……誰呢?我不知道?!彼粗哪槪f。
“有些人是一聽就知道的。堯爺?shù)臅r候,我曾經(jīng)射死過幾匹野豬,幾條蛇……。”
“哈哈,騙子!那是逢蒙老爺和別人合伙射死的。也許有你在內(nèi)罷;但你倒說是你自己了,好不識羞!”
“阿阿,老太太。逢蒙那人,不過近幾年時常到我那里來走走,我并沒有和他合伙,全不相干的?!?/p>
“說誑。近來常有人說,我一月就聽到四五回?!?/p>
“那也好。我們且談正經(jīng)事罷。這雞怎么辦呢?”
“賠。這是我家最好的母雞,天天生蛋。你得賠我兩柄鋤頭,三個紡錘?!?/p>
“老太太,你瞧我這模樣,是不耕不織的,那里來的鋤頭和紡錘。我身邊又沒有錢,只有五個炊餅,倒是白面做的,就拿來賠了你的雞,還添上五株蔥和一包甜辣醬。你以為怎樣?……”他一只手去網(wǎng)兜里掏炊餅,伸出那一只手去取雞。
老婆子看見白面的炊餅,倒有些愿意了,但是定要十五個。磋商的結(jié)果,好容易才定為十個,約好至遲明天正午送到,就用那射雞的箭作抵押。羿這時才放了心,將死雞塞進網(wǎng)兜里,跨上鞍鞒,回馬就走,雖然肚餓,心里卻很喜歡,他們不喝雞湯實在已經(jīng)有一年多了。
他繞出樹林時,還是下午,于是趕緊加鞭向家里走;但是馬力乏了,剛到走慣的高粱田近旁,已是黃昏時候。只見對面遠處有人影子一閃,接著就有一枝箭忽地向他飛來。(8)
羿并不勒住馬,任它跑著,一面卻也拈弓搭箭,只一發(fā),只聽得錚的一聲,箭尖正觸著箭尖,在空中發(fā)出幾點火花,兩枝箭便向上擠成一個“人”字,又翻身落在地上了。第一箭剛剛相觸,兩面立刻又來了第二箭,還是錚的一聲,相觸在半空中。那樣地射了九箭,羿的箭都用盡了;但他這時已經(jīng)看清逢蒙得意地站在對面,卻還有一枝箭搭在弦上正在瞄準他的咽喉。
“哈哈,我以為他早到海邊摸魚去了,原來還在這些地方干這些勾當,怪不得那老婆子有那些話……?!濒嘞搿?/p>
那時快,對面是弓如滿月,箭似流星。颼的一聲,徑向羿的咽喉飛過來。也許是瞄準差了一點了,卻正中了他的嘴;一個筋斗,他帶箭掉下馬去了,馬也就站住。
逢蒙見羿已死,便慢慢地躃過來,微笑著去看他的死臉,當作喝一杯勝利的白干。
剛在定睛看時,只見羿張開眼,忽然直坐起來。
“你真是白來了一百多回。”他吐出箭,笑著說,“難道連我的‘嚙鏃法’(9)都沒有知道么?這怎么行。你鬧這些小玩藝兒是不行的,偷去的拳頭打不死本人,要自己練練才好?!?/p>
“即以其人之道,反諸其人之身……。”勝者低聲說。
“哈哈哈!”他一面大笑,一面站了起來,“又是引經(jīng)據(jù)典。但這些話你只可以哄哄老婆子,本人面前搗什么鬼?俺向來就只是打獵,沒有弄過你似的剪徑的玩藝兒……?!彼f著,又看看網(wǎng)兜里的母雞,倒并沒有壓壞,便跨上馬,徑自走了。
“……你打了喪鐘!……”遠遠地還送來叫罵。
“真不料有這樣沒出息。青青年紀,倒學會了詛咒,怪不得那老婆子會那么相信他?!濒嘞胫?,不覺在馬上絕望地搖了搖頭。
三
還沒有走完高粱田,天色已經(jīng)昏黑;藍的空中現(xiàn)出明星來,長庚在西方格外燦爛。馬只能認著白色的田塍走,而且早已筋疲力竭,自然走得更慢了。幸而月亮卻在天際漸漸吐出銀白的清輝。
“討厭!”羿聽到自己的肚子里骨碌骨碌地響了一陣,便在馬上焦躁了起來?!捌侵\生忙,便偏是多碰到些無聊事,白費工夫!”他將兩腿在馬肚子上一磕,催它快走,但馬卻只將后半身一扭,照舊地慢騰騰。
“嫦娥一定生氣了,你看今天多么晚。”他想?!罢f不定要裝怎樣的臉給我看哩。但幸而有這一只小母雞,可以引她高興。我只要說:太太,這是我來回跑了二百里路才找來的。不,不好,這話似乎太逞能。”
他望見人家的燈火已在前面,一高興便不再想下去了。馬也不待鞭策,自然飛奔。圓的雪白的月亮照著前途,涼風吹臉,真是比大獵回來時還有趣。
馬自然而然地停在垃圾堆邊;羿一看,仿佛覺得異樣,不知怎地似乎家里亂毿毿。迎出來的也只有一個趙富。
“怎的?王升呢?”他奇怪地問。
“王升到姚家找太太去了?!?/p>
“什么?太太到姚家去了么?”羿還呆坐在馬上,問。
“喳……。”他一面答應著,一面去接馬韁和馬鞭。羿這才爬下馬來,跨進門,想了一想,又回過頭去問道——“不是等不迭了,自己上飯館去了么?”
“喳。三個飯館,小的都去問過了,沒有在?!?/p>
羿低了頭,想著,往里面走,三個使女都惶惑地聚在堂前。他便很詫異,大聲的問道——“你們都在家么?姚家,太太一個人不是向來不去的么?”
她們不回答,只看看他的臉,便來給他解下弓袋和箭壺和裝著小母雞的網(wǎng)兜。羿忽然心驚肉跳起來,覺得嫦娥是因為氣忿尋了短見了,便叫女庚去叫趙富來,要他到后園的池里樹上去看一遍。但他一跨進房,便知道這推測是不確的了:房里也很亂,衣箱是開著,向床里一看,首先就看出失少了首飾箱。他這時正如頭上淋了一盆冷水,金珠自然不算什么,然而那道士送給他的仙藥,也就放在這首飾箱里的。
羿轉(zhuǎn)了兩個圓圈,才看見王升站在門外面。
“回老爺,”王升說,“太太沒有到姚家去;他們今天也不打牌?!?/p>
羿看了他一眼,不開口。王升就退出去了。
“老爺叫?……”趙富上來,問。
羿將頭一搖,又用手一揮,叫他也退出去。
羿又在房里轉(zhuǎn)了幾個圈子,走到堂前,坐下,仰頭看著對面壁上的彤弓,彤矢,盧弓,盧矢,弩機,長劍,短劍,想了些時,才問那呆立在下面的使女們道——“太太是什么時候不見的?”
“掌燈時候就不看見了,”女乙說,“可是誰也沒見她走出去?!?/p>
“你們可見太太吃了那箱里的藥沒有?”
“那倒沒有見。但她下午要我倒水喝是有的。”
羿急得站了起來,他似乎覺得,自己一個人被留在地上了。
“你們看見有什么向天上飛升的么?”他問。
“哦!”女辛想了一想,大悟似的說,“我點了燈出去的時候,的確看見一個黑影向這邊飛去的,但我那時萬想不到是太太……?!庇谑撬哪樕n白了。
“一定是了!”羿在膝上一拍,即刻站起,走出屋外去,回頭問著女辛道,“那邊?”
女辛用手一指,他跟著看去時,只見那邊是一輪雪白的圓月,掛在空中,其中還隱約現(xiàn)出樓臺,樹木;當他還是孩子時候祖母講給他聽的月宮中的美景,他依稀記得起來了。他對著浮游在碧海里似的月亮,覺得自己的身子非常沉重。
他忽然憤怒了。從憤怒里又發(fā)了殺機,圓睜著眼睛,大聲向使女們叱咤道——“拿我的射日弓來!和三枝箭!”
女乙和女庚從堂屋中央取下那強大的弓,拂去塵埃,并三枝長箭都交在他手里。
他一手拈弓,一手捏著三枝箭,都搭上去,拉了一個滿弓,正對著月亮。身子是巖石一般挺立著,眼光直射,閃閃如巖下電,須發(fā)開張飄動,像黑色火,這一瞬息,使人仿佛想見他當年射日的雄姿。
颼的一聲,——只一聲,已經(jīng)連發(fā)了三枝箭,剛發(fā)便搭,一搭又發(fā),眼睛不及看清那手法,耳朵也不及分別那聲音。本來對面是雖然受了三枝箭,應該都聚在一處的,因為箭箭相銜,不差絲發(fā)。但他為必中起見,這時卻將手微微一動,使箭到時分成三點,有三個傷。
使女們發(fā)一聲喊,大家都看見月亮只一抖,以為要掉下來了,——但卻還是安然地懸著,發(fā)出和悅的更大的光輝,似乎毫無傷損。
“呔!”羿仰天大喝一聲,看了片刻;然而月亮不理他。他前進三步,月亮便退了三步;他退三步,月亮卻又照數(shù)前進了。
他們都默著,各人看各人的臉。
羿懶懶地將射日弓靠在堂門上,走進屋里去。使女們也一齊跟著他。
“唉,”羿坐下,嘆一口氣,“那么,你們的太太就永遠一個人快樂了。她竟忍心撇了我獨自飛升?莫非看得我老起來了?但她上月還說:并不算老,若以老人自居,是思想的墮落?!?/p>
“這一定不是的?!迸艺f,“有人說老爺還是一個戰(zhàn)士?!?/p>
“有時看去簡直好像藝術(shù)家?!迸琳f。
“放屁!——不過烏老鴉的炸醬面確也不好吃,難怪她忍不住……?!?/p>
“那豹皮褥子脫毛的地方,我去剪一點靠墻的腳上的皮來補一補罷,怪不好看的?!迸辆屯坷镒?。
“且慢,”羿說著,想了一想,“那倒不忙。我實在餓極了,還是趕快去做一盤辣子雞,烙五斤餅來,給我吃了好睡覺。明天再去找那道士要一服仙藥,吃了追上去罷。女庚,你去吩咐王升,叫他量四升白豆喂馬!”
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