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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漫談審美教育中的“詩教”
      來源:文藝報 | 涂明求  2021年08月30日08:41
      關鍵詞:詩教 審美

      戰國時期,孟子曾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句話在中國可謂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代代相傳至今。無獨有偶,差不多與孟子同一時代的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也談論過美,他的《文藝對話集》中有一篇《大希庇阿斯》,據說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篇系統研究美學的文章。針對“美是什么”,柏拉圖在文中借老師蘇格拉底之口,從具象的美到抽象的美,從美的事物到使其成為美的事物的那個“品質”,探討得既繁復又艱深,以至于到最后,似乎把他自己都給繞暈了,只好以一句“美是難的”來草草收場。這些說明,從古至今,從國內到域外,審美文化都是重要且悠久的傳統,審美教育自然亦是題中應有之義。我最關心的,則是當代中國青少年的審美教育。在這其中,又格外關注青少年的文學教育。

      文學教育意義之重大,似乎怎么言說都不過分。北大中文系教授、兒童文學作家曹文軒就曾撰專文《文學的意義》詳加探討過。在他看來,文學的意義主要體現在以下七個方面:確立道義觀、營造審美境界、培育悲憫情懷、輸入歷史意識、激發想象潛能、強化說事能力、提升語言文字水平。在“營造審美境界”部分,曹文軒又尤其強調“情調”二字,他說,“人類有情調,使人類超越了一般動物,而成為高貴的物種。”“文學似乎比其他任何精神形式都更有力量幫助人類養成情調。”“情調改變了人性,使人性獲得了質的提高。”他的立論高屋建瓴,卓有見地,我深表贊同。不過“情調”一詞,我更愿意替換成另一個更具文學色彩的詞——“詩意”。

      說到“詩意”,就不能不提“詩”,不能不提“詩歌教育”,詩歌教育是文學教育的核心與靈魂。稍加回顧,毫不夸張地說,我們是有著悠悠數千載詩教傳統的詩歌大國,甚至中國古人的幾乎所有文字中都能聽到悅耳的詩歌的調子,《詩經》《楚辭》等自不必說,就連《道德經》《金剛經》《六祖壇經》這樣的哲學或宗教著作,也富含詩的因子。孔夫子以降,詩歌的“興觀群怨”之用,幾千年間,無可取代。所謂“不學詩,無以言”,不學《詩經》,簡直連話都說不好。“詩云”(《詩經》)和“子曰”(《論語》)是綰結在一起的中國古代文化雙璧。在漢朝,“馬上得天下”的劉邦、“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項羽,都吟出過千古傳誦的詩歌名篇。到唐朝,更是了不得,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僧道歌女,皆能吟詩。《全唐詩》“得詩四萬八千九百余首,凡二千二百余人”,那真是個詩歌的盛世。總之,從偉大的《詩經》《楚辭》,到繁盛的唐詩、宋詞,再到元曲、明清詩詞和對聯,全都是悠久詩教結下的累累碩果。不必說屈原、李白、杜甫諸位大詩人的皇皇大作,就連“莫放春秋佳日過,最難風雨故人來”這樣寥寥十數字的短小對聯,細細品讀,也是余香滿口、余韻滿懷。及至民國時期,以胡適《嘗試集》為代表的白話新詩橫空出世,起初雖遭人調侃,“給一百塊大洋也不讀”,但百年新詩史上,優秀的詩人詩作也是燦若繁星。可以說,往昔中國讀書人的精神天地,幾乎找不到哪一個是沒有詩教打底的。中國讀書人目之所及,心之所向,似乎全是在詩歌中浸潤過的充滿詩意的審美境界: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山川草木,感時傷別……

      但是時至今日,我們的詩歌教育又是怎樣一番景象呢?也不知是打何時起,全國各地中高考語文試卷中,在作文寫作要求里,幾無例外總會出現這樣八個字:“文體不限,詩歌除外。”在這樣的文體歧視下,詩歌教育逐漸式微。古詩在語文課占一定比例,考試也是必考,但考查形式多為記憶類知識題。因為要應付考試,老師們每每教給學生的,也盡是些字詞句和篇章的知識,鍛煉的無非死記硬背的功夫。一首首蝴蝶翩飛般的靈動好詩,因而就被凝定成了標本,生氣全無。至于新詩,課本上偶爾能見到那么幾首,但是很多老師因自己也沒受過有效的詩歌教育,不會教,不會寫,再加上考試作文不準寫詩,也幾乎不教學生寫。以我家小孩為例,小學六年間,前后歷經四位語文老師執教,但從沒有任何一位老師引導他嘗試寫過任何一首詩。倒是他自己沒事時喜歡翻翻家中的謝爾·希爾弗斯坦、泰德·休斯等人的詩集,覺得有趣,模仿著寫了些。他在寫日記時,自認為寫詩不費勁,為偷懶計,又多寫了些詩。這樣看來,兒童的詩心需要得到更好地引導。

      詩歌教育現狀誠然堪憂,但在另一方面,其實也頗多可喜的人與事。且讓我先來說一說“四喜”。一、越來越多的有識之士認識到了詩歌教育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很多優秀詩人分身為詩歌老師,積極面向中小學生開班授徒,開詩歌講座等,樂此而不疲。比如詩人邱易東、王宜振、樹才、陳詩哥、童子、小嬰等。二、詩人熱心地為孩子編選、賞析好詩。例如,詩人藍藍的《給孩子的100堂詩歌課》選詩獨到,賞析精到,廣受好評。三、2020年8月,在浙江省蘭溪市舉辦的“中外童詩現狀與發展研討會”上,中國詩歌學會和蘭溪市人民政府達成協議并宣布:每兩年舉辦一屆童詩論壇,強化中國兒童詩歌教育和寫作實踐。四、中國詩歌學會牽頭申報了《百年中國兒童詩歌演進與發展研究》社科基金項目,預計將用三年時間,補齊中國兒童詩歌演進和發展研究的學術短板。

      “四喜”臨門,幸何如之。不過僅有這些還遠遠不夠,學校詩歌教育方為根本。讓人欣慰的是,在這方面,現在我們已經有了很好的典范。在這里,我特別想給“是光”點贊,這是國內規模較大的一個鄉村詩歌教育公益組織,創始人為當時還是云南支教老師的康瑜。“是光”從2016年10月開始服務于鄉村流動和留守兒童,通過為當地三至八年級教師提供系統詩歌教程,讓偏遠地區的學生也能夠獲得良好的詩歌教育。可以說,很多大城市名牌中小學都不一定能進行系統有效的詩歌教育,“是光”在偏遠的鄉村中小學卻成功地做到了,這真的是非常了不起。截至2020年9月,“是光”已經服務包含云南、貴州、廣西、河南等偏遠地區中小學上千所,讓數萬名孩子有了人生的第一堂詩歌課。而且,他們的教育理念非常接地氣,有生氣,不是為了培養詩人,而是把柔軟、自由的詩歌作為一個切入口,同時也是一個出口,讓孩子有效地釋放情感,點亮童心,發現自我,放飛自我。僅舉“是光”詩歌課催生的一首小詩為例吧,來自14歲的陳思伊的《淚》:“你永遠不知道/在月亮下的枕頭上/有多少淚”。多么樸素,多么讓人心疼,同時又是多么美!

      詩歌教育喚醒詩的種子,更好的詩歌教育喚醒更多的詩的種子。在此篇漫談最后,真誠呼吁更多的各界有識之士能夠參與到中國青少年的詩歌教育實踐中來,幫助孩子們,包括廣大中國鄉村的孩子們,通過詩歌這一美好載體,來讓他們發現自己就是光。他們是光,我們的未來才有希望!

      (作者系合肥師范學院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