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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慶邦:未盡胸臆之筆
      來源:《北京文學》 | 孫郁  2021年03月09日09:22
      關鍵詞:劉慶邦

      有時候讀當代人的作品,會有這樣的感覺,某一類寫作者,對于生命有種宿命的感覺,寫起人物時多神秘之筆。這在過去的許多年是被推崇的。但是像汪曾祺、孫犁這種人,不太喜歡玄奧的渲染,故意稀釋了背景的濃度,一切都在寧靜里鋪展著,人間的煙火氣里透出詩意的氣息。比如像汪曾祺的文章,常常覺得他對于殘酷元素的過濾,剩下的,多是溫馨的東西。京派作家的詞語里,是有點淡煙疏月的意味的。

      我過去總覺得劉慶邦的作品是受到汪曾祺、孫犁的影響的。但自從看了《神木》,看法就有些不同了,覺得他更接近冷意寫作的路徑,在什么地方讓人想起契訶夫、魯迅的傳統。在精神深處,有非烏托邦的深思。尤其像《遍地月光》《黃泥地》,拷問的冷語暗藏,讓我們的讀者脊背發涼。

      這篇《葉落桃園》,有劉慶邦一貫的韻律,故土的溫情和聚散的悲歡,彈奏著一曲溫婉的歌謠。但那里冷熱是平衡的,沒有一味滑入凄寂之域,乃對于命運多維的凝視。劉慶邦所寫的家族故事,帶出現代史里的悲苦一幕,鄉里的舊跡也有民族的悲歡的折射,恰扯出知識人眼里消失不掉的痛感,點點滴滴之間,悵然之音繚繞,看得出作者的某種心思。

      我們的作者對于存在的荒誕和不可思議性的理解,在人物的軌跡和性格里都有交代。一切都在不動聲色里流動著,沒有明確的價值判斷。但卻指示了一個精神光點,那就是陰晴轉換,風雨之跡,剩下的還是人間的愛意最好。三叔離開故土后的諸種磨難,并未失去鄉里人本然的美德,而在海峽兩岸間的苦運里,個體的痛感也被一種家國之情放大了。

      短短的篇幅里,現代史里的苦樂那么復雜地糾葛在一起。大陸與臺灣,因了戰亂的原因,催生出無數悲劇的故事。劉慶邦筆下的人物,用特定的概念是不好解析的,有許多相克的因素彌散在空間。作品在大的格局里寫的是時代之變:制度之變、景觀之變、貧富之變。而在細小的地方,卻讓我們感受到變中的不變:鄉下倫理、村民性格,山里民風,都有古老的幽魂的糾纏。作者點畫這些氛圍的時候,有種悖論的因素。這種筆觸流出混沌里的蒼涼,在命運的天地里,人間長恒的那種東西,還是讓我們留戀的吧。

      《葉落桃園》開篇的話,乃夫子自道,說出自己的審美追求。作者不喜歡浪漫的、夸大的敘述,對于魔幻的陳述也是隔膜的。面對逝去的光陰里的一切,心里留下的是清晰的底片,看不見的神秘之維對于自己意義甚少。他視角落在可以看到、感到的世界,于是無序與黑洞消失了,我們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種邏輯。他以可視的鏡頭,筑起精神之臺,上面是“葉生葉落,月圓月缺,生命更替”,在時光的流動里,萬物都在變化。隱現之間,情思種種;動靜之際,慨嘆萬端。這樸素的敘述方式,卻有著一言難盡的人間百態。

      劉慶邦要寫的是系列作品,開篇已經讓我們觸摸到時代的溫度。這些親歷的場景,在他那里已經非己身的凝固之影,其間流出的是自我與他人的存在的歌哭。回憶前輩,也是冷觀自我的過程。我們的作者在茫茫世間感受到了存在的歧義性,也窺見了微茫的洞穴之光。我在閱讀其文本的時候,一直在想,我們如何整理自己的記憶?如何寫出與前人不同的故事?這不僅僅是劉慶邦,也是讀者要問的話題。

      在與劉慶邦有限的接觸里,感到他的悟道之深。他的和藹的笑意背后,有曾經滄桑的苦味。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個為普通百姓命運而寫作的人,所以沒有書齋里的遲暮之感,內心與土地里的人們緊緊連接在一起。這可能缺少文人的調子,沒有汪曾祺式的“通感”,但在平凡里見出不平凡來,不是人人能夠做到。劉慶邦走的是另一條道路,他知道行走的不易,也知道寂寞相伴的長遠,所以他的文字有未盡胸臆的地方,讀起來讓我們思之又思的。

      期待他的下一篇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