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闌中的敘述》
《灰闌中的敘述》
作者:黃子平
出版社: 北京大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01-01
ISBN:9787301305904
定價:59.00元
第十章 灰闌中的敘述
一 “如果……”
在地上用石灰畫一個圓圈,古時候,叫作“灰闌”。
《灰闌記》的故事源遠流長。兩個婦人爭一個孩子,對簿公堂。高潮處,是到石灰圈旁邊,拔河比賽。親生母親自然不忍心看著孩子的嫩胳膊被扯成脫臼或骨折,松了手,卻反而贏了官司。于是戲臺上下一齊松了一大口氣,所羅門王或黑臉老包,真個是英明偉大明察秋毫。
一個古老的故事,廣泛流傳、反復編演,終歸有點什么道理。粗粗一想,《灰闌記》的故事里包含了太多的主題因子:血緣、財產、親子之愛、正義、奸情、謀殺……千百年仍在人們身邊繁衍著一出出活的戲劇。細究起來,戲的激動人心處,仍在那高潮部分:先是小孩子可能被活活扯開的痛楚和恐懼震撼我們的生理和心理;隨后,戲劇性的轉折又“凈化”了這痛楚和恐懼,提出荒謬絕倫的拔河比賽的昏官亦在此時重放天縱英明的光彩。
古老的故事絕非單向地向我們灌輸道德主題和戲劇性愉悅,我們,當代的讀者和觀眾,也不免會向古老的故事發問。因為我們自有我們的問題,不單向現實、未來,也向歷史、傳統、先人,尋求答案。倘若答案毫無著落,或者,不能令人滿意,我們就會產生一種“操作欲望”,試圖重新闡釋、重新改編那些既成的古老故事。
任何改編都出自一個原始的質詢:“如果……”?譬如說,德國人布萊希特的《高加索灰闌記》,詢問的就是:“如果親生母親并不愛她的孩子呢?”這一問,結局便是,那不忍心而松了手的,卻是那位辛辛苦苦哺育了孩子,帶著他顛沛流離、經磨歷劫的女仆了。血緣關系讓位于階級意識,讓位于出自下層人的淳樸的“人性之愛”。
20世紀80年代的西西,對著這古老的故事,也有一個原始單純的“如果”,一個由她所處的歷史時空逼出來的質詢,由此產生了她的決不原始單純的,《肥土鎮灰闌記》。
二 “瑪麗個案”
據說,西西正在寫“肥土鎮系列”。因此,小說集《手卷》里,《肥土鎮灰闌記》當格外值得注意,它可能是系列里較早的,也是較有分量的一篇小說。但是,另一篇,寫作時間比它早兩個月,篇幅極短的《瑪麗個案》,在我看來,不單是《肥土鎮灰闌記》的“前奏曲”,而且對于讀解整本小說集《手卷》,也有某種“提綱挈領”“導游圖”的意味。
這一篇,正如西西的其他小說,構思和手法都是別出心裁,獨樹一幟。小說的“正文”極短,只有如下七句:
她的名字叫瑪麗。
瑪麗的母親去世了。
瑪麗的父親成為瑪麗的監護人。
但,瑪麗向法院提出更易監護人的請求。
法院根據瑪麗本人的意愿,指定一名婦人作她的監護人。
荷蘭和瑞典,為了小小的瑪麗,鬧上國際法院。
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國際法院判決:荷蘭敗訴。
這只是一則新聞(或舊聞),而且有點語焉不詳。西西遂在每一短句之后,用括號加上頗長的注釋,除對正文做必要的解釋外,卻也并無什么具體的描寫、情節的展開、人物的刻畫,只是建議讀者,去讀有關的書籍。如在“瑪麗的母親去世了”后邊,小說建議:“對已婚婦人的死亡有意查根究底的人,何不去讀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或者,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又或者,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又比如,在“鬧上國際法院”句后,括號里寫道:“兩方爭奪一個孩子的故事,我們讀過多少?如果你強調血緣關系,你當然讀了《圣經》所羅門王的斷子案,以及我國元代雜劇李行道的《包待制智勘灰闌記》;如果你重視的是對小孩的愛,那么你自然也不會錯過布萊希特的《高加索灰闌記》。”這些書目開的大都是文學作品,拿“文學”給“新聞”作注,無形中,消解了“虛構”與“紀實”之間的界限,暗示了文學作品、新聞媒介、現實世界重重疊疊微妙復雜的“互文性”。但這一系列文學書目的開列,卻是為了*終逼出西西胸中郁積縈繞、揮之不去的那個原始單純的“如果”—在*后一句正文的后邊,括號里不再提供書目(無法提供):
我們老說二十世紀是法治的時代,是該尊重孩童意愿的時代,可是,我們也許就不當小孩是有意愿的人吧。萬一他們有,又怎么辦?……至于能夠尊重孩童意愿的作品,請協助我找尋。
找不到?只好自己動手來“操作”了。于是我們有了西西的《肥土鎮灰闌記》。
三 敘述者“馬壽郎”
如果——
如果讓灰闌中的五歲孩童,說說他的意愿,說說他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又將如何了結?大人先生們會給黃口小兒“發言權”嗎?小孩子敢在公堂上開口說話嗎?不說白不說,說了也白說?即便他一言不發,任人擺布,擱在石灰圈里充當拔河用的“繩子”,難道小腦袋瓜子里,就毫無感覺,毫無所思?
這便是西西(攜帶她所處的歷史時空),向古老故事提出的質詢。任何質詢都具有“去蔽”的功能,千百年來包括我們在內的人們的偏見、自以為是和心理障礙被暴露,人們荒謬的生存狀態被照亮。小說逼問傳統,更逼問每一個活在傳統中的你和我。
如今,在這座衙門之內,又重審這么一件人命關天的案件。死者已矣,要決定的可是我的將來。難道說,不是我壽郎,才是*重要的角色么?這么多的人來看戲,到底想看什么?看穿關、看臉譜、看走場、看布局的結與解,看古劇、看史詩、看敘事、看辯證;還是,看我,一個在戲中微不足道的“徠兒”,怎樣在命途上掙扎,獲取尊嚴?或者,你們來看《灰闌記》,是想看看包待制再扮一次如何聰明而且公平的京官?真奇怪,舞臺上的燈光,都投射到包待制的鐵臉上,那象征了所有的希望和理想么?我站在他撒下的小粉圈里,只期望他智慧的靈光?我和一頭待宰的羊有什么分別?
西西的“如果”重構了整個古老的故事。情節乃至臺詞其實并沒有多大的變化,戲還照著“古時候”那樣,有板有眼地演著。站在幕邊上,這個無人注意的五歲小孩馬壽郎,卻長篇大論,一連串無聲的旁白,給這些情節和臺詞做著“注釋”。兩個敘述層面交錯著展開,一是原有的對白,在舞臺上發聲呈現,用的仍是元雜劇的文體語言;另一個卻是馬壽郎的“內心獨白”,一如電影里的畫外音,疊加于古久的對白之上,不免摻雜了好些(西西本人的)現代語言進去,諸如“婚姻,是**的出路”之類。西西在宋元話本、雜劇的語言上下了相當深的鉆研功夫,卻也難于將這兩類相隔六百年的敘述語言融會得天衣無縫。
問題在于,我們讀者,并不太覺得五歲的馬壽郎大談“選擇的權利”有什么別扭之處。我們明白這個敘述者的復雜性,他至少,有三重身份:首先是故事里的那個馬壽郎,一切都有他在場親歷親見;其次則是舞臺邊上正在扮演“馬壽郎”的馬壽郎(這兩重身份糾纏起來難解難分),我們經由他的耳目聽到對白看到劇情;再次,便是由西西的“質詢”武裝起來的五歲小孩,見多識廣,心明眼亮,莫說大娘、趙令史、蘇模棱、董超、薛霸等一班惡人瞞不了他,就連裝神弄鬼的包待制,他也有一肚子的“腹誹”。這個身份復雜的敘述者遂成功地將傳說、傳說的搬演以及對這搬演的批判,三者融為一體,將六百年時間也順便壓縮到了一個平面。如是,你才不會詫異,這個活在宋代(傳說時間)的五歲小兒,卻曉得元代“九儒十丐”的情狀,又用現代思維(!),對腳本說三道四。小說一開頭,敘述者就亮了底:
讓我老老實實地告訴你,肥土鎮不在上演戲劇,因為肥土鎮本身就是舞臺。一切都是真事,何需搬演。這也不是古代,而是現在。不論古代還是現代,舊的尚未過渡,新的仍未到來,這仍是一個灰昧昧的年代。
空間重疊到了一個平面:肥土鎮即舞臺,舞臺即肥土鎮。時間壓縮到了一個平面:今古不分,無古無今,一切發生過了,一切仍在發生。敘述者在數重身份中跳出跳入,轉換自如,他同時是劇中人、扮演者和劇評家。讀者在閱讀中,也不斷在數重角色中移動轉換:他既在劇情之內又在劇情之外;既是戲劇的觀眾,又是劇評的讀者。這種種的“平面化”令人想起繪畫上的“立體派”(奇怪的是,所謂“立體派”,干的正是將立體平面化的勾當),將另一只眼挪到這半邊臉上來,以超現實手法,攫取更“真實”的現實。小說的敘述,在這方面,其實比繪畫便利。因為,語言本來就是線性行進的媒介,所謂小說中的“空間感”之類,乃是經由“語言心理學”的轉換才形成的。時間的“平面化”倒是小說敘述的現代發展,由此卻帶來敘述結構的立體化。在時間的平面上,那個活了六百年(還將活多少年?)的五歲小孩,孤立無援,站在灰闌里頭,他的敘述卻在努力掙出那昏暗的石灰圈兒,超越拘限他的歷史時空。
四 何往而非“灰闌”?
在這灰昧昧的年代,何往而非“灰闌”?
但身處香港的西西對此似有更深的感觸。類似“灰闌”這樣的意象,在小說集《手卷》中屢屢出現。那懸在半空中的浮城,既不上升,也不下墜,仿佛也有兩只手,在拔河,一是洶涌的海水,一是飄忽的云層(《浮城志異》)。《虎地》里交替寫了香港的越南難民營的鐵絲網,和動物園美洲虎的獸籠。精彩的一筆是寫到鐵絲網生銹時,“仿佛這冰冷的金屬也有生老病死”。灰闌在無古無今的年代里綿延,但它畢竟是歷史的產物,有它的歷史性即“生老病死”性。鐵絲網上爬滿淡彩的喇叭花,“如果我們側耳細聽,喇叭花里傳來的也許是鐵絲網綿綿不絕的絮語,講述著它才知道的種種故事。”如果—這回是我的而不是西西的“如果”—如果不是“灰闌中的敘述”,而是“灰闌”自身的敘述,將會如何呢?但灰闌緘默不言,并因其不言而深蘊權威。在《雪發》中,“灰闌式意象”是小學校中的一道紅墻,那是處罰“犯規”的小學生的所在,酷日照曬,附近男廁的阿摩尼亞味熏人。“頑童爬樹”,或許正是一次沖出灰闌的嘗試?在《獎品》里,比賽規則(連同信封中的那些題目,連同那些可觀的獎品)組成了又一個燦爛輝煌的“灰闌”。走出灰闌的嘗試再一次被西西用奇特的方式表現出來并加以鼓勵。至于身在灰闌并鉆入更多灰闌而不自覺的人和事,如《猬的二三事》中名叫“猬”的女子,不斷置身于蚊帳、防毒面罩乃至盔甲之中,拒絕大自然的召喚,小說對之有不動聲色的譏諷。
無往而非灰闌。實際上,敘述者無法走出灰闌,走出灰闌的是他的敘述。小說集《手卷》的代序《羊皮筏子》里,西西告訴讀者,書本就是渡她到對岸去的羊皮筏子。可是,書本不過是來自另一些灰闌中的敘述罷了。但它們告知我另一些灰闌的故事,便使我,得以反視自身所處的灰闌的境況。
馬壽郎站在灰闌中對劇情說三道四時,就充分顯示了他的書本知識之豐富。據說,在父親的書房里,其父就給他講過前漢應邵所著《風俗通》里的一個故事,某官員名叫黃霸,聰明地斷過一件兩婦人爭子之案。這五歲小孩對黑老包的*尖銳批評,其依據亦來自對這種“互文性”的洞察。親生母親一生逆來順受,公堂上早嚇昏了頭,說不定一聽號令就不分青紅皂白,將兒子死拉硬拽。倒是大娘常到寺院燒香,聽過《賢愚經》里大國王阿婆羅提目怯斷爭子案的故事,哪會上你包待制的當呢?西西巧妙地將比較文學、主題學的研究成果化入她的小說敘述之中,使得“劇中人”不再對“劇本”一無所知。馬壽郎在故事之中,卻對類似的故事了如指掌,因而他又在故事之外。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我們在多大程度上是自身歷史的編劇、導演或觀眾,或只是身不由己的渺小的“角色”?求神問卜、打卦算命,或許是人們試圖“預習”腳本的一種途徑。而我們,身在灰闌之中,則試圖傾聽異時異地的灰闌中的聲音(無論多么遙遠而微弱),以觀照自身的生存境況,同時,我們也似乎因自己的敘述匯入這些聲音而(在想象中)“掙出”了灰闌。莫非,這正是“比較文學”的存在理由、基本功能?比較文學家們常說的“文心、詩心,古今相通,中外相通”,莫非正是這種想象地處理生存困境的方式的相通?
西西是如此細心地諦聽這些遙遠而微弱的聲音。來自圖書館和新聞傳播媒介的信息,構成西西小說的相當重要的背景或潛背景。實際上,她的小說經常援引圖書資料和新聞材料來為現實體驗做注釋。這,甚至成為《手卷》這本小說集諸篇作品的基本結構。
五 短文長注
前面講到過,《瑪麗個案》可讀作這本小說集的“導游圖”。“短文長注”的結構屢見于集子中的一些小說。《浮城志異》是對比利時畫家雷內·馬格列特的十三幅油畫,別出心裁的“闡釋”,連綴成一篇獨特的寓言小說。反過來,這十三幅繪畫倒成了這篇小說的精彩插圖。《名字阿扎利亞》里,“甲”說了一句句有關南非的短語,“乙”就調動自己的知識儲存為之擴展、詮釋,甚至為此跑到圖書館等處去查資料。《這是畢羅索》則讓電視里世界杯足球賽的畫面與敘述者的親情回憶互為注文。《手卷》里索性出現了一位“敘說者”,每一段均由一短句開頭,如:“敘說者描繪了一幢大廈”,然后才接上那位“敘說者”較長的“描繪”。
我們讀書時經常會碰到這樣的情形:書的正文平平無奇,腳注或尾注里卻掩藏了或泄露了真正令人感興趣的東西。譬如酈道元的《水經注》,其價值就遠超出它所注的那本書。實際上,倘把所有的書合起來視為一部“大書”,那么人們讀到的每一本“正文”,相對于它的“注釋”部分,都顯得短而又短了。“紅學”著作的篇幅大大超過《紅樓夢》本身,只是其中一個縮小了的例子罷了。在現代社會中,我們接收紛繁的信息,大多簡短、殘缺不全、語焉不詳,又常常無能力、無精力、無途徑去查閱它們的“注文”。有些信息看來平平無奇,遙遠陌生,一旦弄清其背景或潛背景,詳細的注文就暴露出它們跟我們的生死攸關、血肉相連。西西小說的“短文長注”結構,或許正與我們日常經驗中這隱秘的一面契合,提醒我們,未經“詮注”的一切短語、報道、指令,都是可以,而且應該加以置疑的。注釋可能比正文更有內容,而一切敘述都互為注釋。
西西的小說有“圖書館氣息”,多少令人想起當過國家圖書館館長的阿根廷小說家、詩人博爾赫斯。他把整個宇宙想象為一個多層的圖書館,書和書之間生生不息,任何書都由其他書的“引文”組成。事實上,“文變”不僅“系乎時”,也確實“系乎詩”—文學創造文學,書產生書。“引證”式的敘述方式,給小說帶來過于冷靜的書卷氣、學究氣,卻使西西得以在一篇小說內部編織許多“小說”和“非小說”,使讀者在讀一篇小說的時候,不由自主地調動自己讀過的許多作品進入當下的閱讀。
有許多“正文”是經不起詮釋的。包待制的天縱英明,被馬壽郎的冷眼旁觀和腹誹整得煙消云散。古老故事的講述者們暴露出各自的局限—自以為只在看戲的人也身在戲中,自以為高踞公堂者,其實也囿于他們自己的“灰闌”。另一方面,有些明顯虛構的“正文”,經過注釋,卻可能變得格外真實。比利時大師的十三幅超現實主義繪畫,經身居香港的西西“志”了一番,就見異不異,比現實還要現實。如果一個人臉上的笑容是正文,他顫抖的手指尖便是注釋;熱情的言辭是正文,冷漠的語調和眼神便是注釋。正如《浮城志異》里提到的那幅畫:《這個不是蘋果》—線條、色彩、形狀是真實的,“蘋果”卻是個假象。曾經有過許多敘述,還將會有許多敘述,“敘述”本身是真實的,“故事”卻需經詮注—盡管,我們也只能用敘述來詮注。
那么西西是否質疑一切敘述呢?西西似乎傾向于認為,灰闌中弱小者的敘述具有較大的可信性。她捕捉、傾聽這些微弱的聲音,用來作為那些由“高音喇叭”發布的言辭必不可缺的“詮注”。在這喧囂嘈雜的世界上,誰能聽到這些“灰闌”中微弱的話語?誰愿意傾聽它們,誰愿意,肯定它們自有其不容忽視的價值?誰愿意將舞臺上的燈光,分一點給那昏暗的灰闌?馬壽郎在《灰闌記》中也有過兩句臺詞——
那次,我在公堂上只說了一次話,一共說了兩句。可是說了又有什么用,沒有人相信我的話。別說相信了,他們根本不理。堂上的蘇太守不理,他在堂上打盹哩。至于趙令史,輕輕皺了皺眉,用一句話就輕易把我打發掉了:這孩子的話,也不足信,還以眾人為主。
其實,詮注是一種權力,所謂“發言權”“解釋權”是也。灰闌中弱小者的話語常常輕易地被權力者打發掉了,即使是英勇的“反注釋”,也照樣納入那法力無邊的“大注釋圈”中,消失得無聲無息。
那么,羊皮筏子真能渡我到對岸去嗎?微弱的聲音能改變灰闌外的世界、改變公堂上權力者們的意愿嗎?或者,能夠幫助弱小者掙出灰闌嗎?《名字阿扎利亞》里的“乙”,除了不買南非出口的啤酒和非洲菊,就只能看看電視新聞里黑人流血犧牲的畫面。然而,“不買”和“看看”未必就等同于無所作為。《浮城志異》中的*后一幅畫,窗外的人群望著我們,垂手而立,“顯然不能提供任何實質的援助”,只是在觀望。但是,“觀望正是參與的表現,觀望,還擔負監察的作用”。灰闌中的敘述是對沉默的征服,是對解釋權的爭取,是憑借了無數“參考書目”和人生體驗,提出一個基本的質詢。或許灰昧昧的年代將無動于衷地延續下去,或許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灰闌中的敘述才不再是慷慨激昂的大喊大叫。它們是理智的、溫婉的、滿懷期冀又無可奈何的—在無往而非灰闌的世界上,大聲疾呼顯得滑稽;智性而溫婉的話語,才有可能具備持久的內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