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今天,我們如何面對新時代的鄉村? ——《母親的天堂》讀書會

      來源:中國作家網 |   2020年08月21日09:17

      “創意閱讀與寫作工作坊”成立于2016年10月,依托《中國作家研究》雜志,至今已舉辦多次讀書會,分別以當代作家的最新作品以及當下的優秀影視作品為討論對象,深入分析作家創作與文化現象的當代意義,對創意寫作帶來的啟發。主張閱讀為寫作服務,用有創意的閱讀來訓練有創意的寫作。參與的對象以創意寫作和中國當代文學研究生為主,同時也吸收了部分熱愛創意寫作的本科生。

      描繪新時代鄉村世界的獨特魅力

      蔡湘瑩

      小說集《母親的天堂》中有一篇作品名為《市井兩題》,其中的《鞋匠》篇提到了城市中心一家以特色土菜為招牌的天字號大酒店,小說里這樣寫:“這年頭有錢人都吃膩了大魚大肉,都想來一點土的,所以天字號生意特別好。”《母親的天堂》這部小說集恰恰就像一碗“土菜”,以別具一格的書寫方式描繪出了新時代鄉土世界的獨特魅力。

      閱讀集子中的多數作品常常會讓人產生在迷宮里行走的感覺。看似輕易,但數條交錯的通道使行路變得復雜、曲折。《母親的天堂》中的小說雖看似情節上較為傳統,但巧妙的寫法與構思卻使得小說多了一層言外之意,讀來尤為新穎有趣。

      作品多從與鄉村有關的人物開啟敘述,再指向具體村落,展現鄉土文化。這些文章看似故事情節簡單,譬如《胡音聲聲碎》通過爺爺的葬禮回憶其以學拉二胡開始在世間闖蕩的人生故事。《先世考系列之一:戲班》寫祖輩一個考取功名的富家子弟半路遇見戲班,同一貌美戲子產生情意與其私奔回鄉結為眷屬的故事。又如《往事》寫“我”小學時苦苦追求一位同村女孩,但長大后各自境遇不同終成陌路。

      以《胡音聲聲碎》為例,小說結構巧妙,共13小節,其中單數章節寫“我”在爺爺去世后回老家參加葬禮,重新對前妻產生感情;偶數章節則追憶爺爺少年時在機緣巧合之下與二胡結緣,長大后跟隨戲班子在外唱戲,最后回鄉結婚、生子、喪妻的傳奇人生。小說并沒有簡單地將爺孫的生活分成兩個部分,而是設置了一重閱讀“阻隔”,同時敘述爺爺的葬禮與過往人生,讓情節在交錯、相疊中前進,使得當下與歷史超時空“同框”。如電影般的畫面切換方式,使人在閱讀中感受到一種超脫于文本的意味。

      在《胡音聲聲碎》的最后一節里,作者描寫了爺爺入土下葬時大雪飄落以及眾人哀痛的場景,“我”在那一瞬間卻如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般,聽見了現場并未拉奏的樂器——二胡的細碎聲,亦真亦幻。之后“我”回到家見到疲憊的前妻小如,主動安撫她,葬禮結束,曾經的戀情似乎重新燃起希望。但伴隨著小如情緒復雜的笑與淚的出現,“我”卻將視線轉向了窗外,“外面黑下來,能聽見雪落大地的聲音。我心里說,明天的大地上就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了”。那隱隱的二胡之音似乎也戛然而止,只留下了一個《紅樓夢》似的結尾。這個結尾讓人不禁悵然:明天之后這些人事會何去何從?寥寥兩句話給予了讀者豐富的想象空間。

      值得注意的是,類似這樣短小而精悍的結尾方式在書中出現了多次,一方面有如揭開謎底般起到解釋真相的作用,另一方面又給小說蓋上一層朦朧的網紗,余味悠長。

      《市井兩題》的《鞋匠篇》中,城市里的自動擦鞋機影響了擦鞋工夫婦王小和桂花的生意,但好消息是,自動擦鞋機常常出現故障,夫婦二人的生意因此有所好轉,可有一天警察卻來向他們詢問兒子的消息,結尾寫“王小和桂花目瞪口呆地看著警察,仿佛明白了什么”,一句話點明破壞自動擦鞋機的人是他們的兒子,同時又使人感受到底層家庭的生存艱辛。《往事》里“我”大學畢業回家,小時候喜歡過的女孩已經早早輟學并嫁作他人婦,二人重遇時“我”想與抱著孩子的“她”搭話,“她”卻加快了腳步遠離“我”。一句“我想,也許趙慧娟根本就沒看見我”體現出“我”與趙慧娟對待過往態度的不同。過去的經歷對有些人或許是充滿溫度的記憶,但也可能是一些人不愿再想起的時刻。結合標題“往事”二字,結尾的無奈與感傷更使人對命運的不可捉摸感到唏噓:無論愿不愿意回首過去,往事終究已經逝去,再不會回來。

      無論是寫鄉土還是城市,作品始終圍繞鄉村人物展開,或講述淳樸的鄉村生活,或展現鄉村人在城市中的變化。盡管在當下,鄉村這一空間在人們的記憶中逐漸趨于扁平、模糊,但在《母親的天堂》中,作者以獨特的方式將看似枯燥乏味的鄉村寫得極為生動。

      這些作品指向了一種迷宮式的寫作方法——在記憶的基礎上進行恰當的想象,建立起獨特的架構,同時將部分信息隱去,形成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趣味,從而更好地展現出不同時代里某個地域的特征。借助這樣的文字,閱讀成為了一種更理想的、有意味的活動,其產生的余味值得人反復思考。

      一曲時代的悲歌

      代曉妍

      《母親的天堂》這篇小說筆觸樸實又令人倍感壓抑,母親的一生都在苦難中前進;可就在這壓抑黑暗的背后,父親、小叔、弟妹、姨夫等人物形象的塑造又讓我們看到了隱藏在黑暗背后的那一點點光明,倍感溫暖。

      作者在開頭提及,這里是天堂還是地獄?于母親而言,常年累月的辛苦勞作、因家境貧寒而無法醫治的肺病、需要照料的一家幾口,都是構成娘一生苦難的因素。小說中將家庭困頓和“屋漏偏逢連夜雨”的窘迫境地書寫得淋漓盡致,這樣困苦的生存環境,何嘗不是母親的“地獄”呢?幾十年的掙扎與付出,對家庭呵護備至,對錢財小心翼翼,可就是這樣一個熱愛生活的小人物卻逃不脫命運的魔爪,辛酸和難過一次又一次降臨,娘在操勞幾十年后終于可以擺脫病痛,又何嘗不是她的“天堂”?

      “娘說天堂沒有人會生病,天堂里沒有窮人。娘說這話的時候臉上蕩漾著微笑,娘是美麗的。爹說娘年輕的時候美麗得讓人心疼。可是現在呢?在天堂的母親是不是還是她年輕時的樣子?在天堂的母親會不會生病?”初讀這段文字,我如針扎一般的心痛,作者用敘述語氣塑造壓抑氣息,表達主人公對母親的懷念和內疚,以及對貧窮的恐懼。因為家貧,所以母親只得一刻不停;因為家貧,所以小叔生病和我上大學的資金都要東拼西湊;因為家貧,母親本該治好的肺病卻一次次被拖著,最終成為不治之癥,無奈的現實在幾十年之后的回憶當中仍顯痛苦。

      小說以“母親的天堂”為題,希望逝去的母親得到內心的慰藉,得到生命的平和,因此以“天堂”作為母親最后的歸宿,讓這樣一個善良溫暖卻又無力抵抗命運悲痛的人物在死后進入心靈的天堂,讓生命和亡靈找到最終的歸宿。

      母親,才是我們的天堂

      半文

      小說里的母親是一個向往天堂的母親。向往天堂,是因為人間太苦。母親總是病著。母親總圍著病轉,沒病的時候,照顧病重的叔。自己有病,也不愿意住院。住了院,老想著出院。出了院,仍想著干活。母親總想把最好的給予我們,卻總把最糟糕的留給自己。“娘從來沒在自己身上花過一分錢,娘總是說她喜歡吃咸菜,娘說不喜歡吃貴的東西,可所有這些都是娘為了我們兄妹三人編出的瞎話。娘直到她生命的盡頭,也沒有為自己兌現過她的‘一菜一湯’。”她的一菜一湯,也只是羊肉湯和雞蛋炒蒜苗。這個簡單的一菜一湯,她沒留給自己。她只給自己留下了一輩子吃不完的咸菜,留下了一生干不完的活,留下了一身治不好的病。她還給自己留下了一個天堂。“事實上娘的病從來沒有好過,也許娘是故意在安慰我們?從那時候起,娘就念叨著人走了以后要進入天堂。娘說天堂里沒有人會生病,天堂里沒有窮人。”

      做了一輩子窮人,一輩子病人,母親給自己留了一個天堂。一個沒有貧窮、沒有病痛的天堂。這個天堂是懸掛在人間之上的天堂。每一個善良的人離開人間以后,都會去到那個天堂。葉煒的母親去了。我的母親也去了。那個虛擬的天堂里,承載著太多人間的向往。

      然,我沒去過。葉煒也沒去過。我們只能在夢里,想象那個虛擬的天堂。請原諒我常常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就像我常常分不清小說和現實一樣,在人間,母親才是我們真正的天堂。自母親離開以后,這個天堂便開始崩塌。沒有母親,我們需要用自己的骨頭撐起一片蒼穹。為自己,也為兒女。至于母親留給自己的天堂是否甜蜜?我不清楚。我希望是甜蜜的。我希望在天堂見到我的母親時,她沒有病痛,沒有貧窮。我希望葉煒也是。每個失去了天堂的孩子都是。

      葉煒的《母親的天堂》是短篇小說集,收錄了二十幾個短篇。《母親的天堂》《胡音聲聲碎》《九一年叔叔大病》《榆木彈弓》《花事》……很多的往事交疊,我也分不清這些往事是事實或是虛擬。葉煒以《母親的天堂》為首篇和集名,一定是想起了“母親”這個詞語,想起了“母親”這個詞語特有的質地和光芒。葉煒是站立在大地之上的寫作者,著有“鄉土中國三部曲”《富礦》《后土》《福地》以及“轉型時代三部曲”等等。2019年,葉煒獲茅盾文學獎新人獎。他的寫作,沒有離開鄉土,沒有離開母親撐起的那個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