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之星 | 姜華:并非所有的路都通向未知(組詩節選)(總第三十三期)
本周之星:姜華
姜華,筆名江南雨。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陜西省作家協會會員,旬陽縣作家協會主席。曾獲首屆“十佳網絡詩人”,陜西省首屆年度文學獎、“五個一工程獎”、中國天津詩歌節頭獎等。詩歌散見于《人民日報》《詩刊》《解放軍文藝》《十月》等國內外報刊。出版有詩集《生命密碼》等七部。
作品欣賞
并非所有的路都通向未知
(組詩節選)
夜 行 者
走夜路的人,被自已的替身追趕
口里吐出毒藥。一生的虧心事
經過一片墳地時,被一只樹上的烏鴉
悉數說出。頭上的辮子
讓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抓住
身陷江湖的人,懷揣著一瓶酒
走黑道。把陰謀和腳印隱藏起來
側身躲過仇家的追殺。螢火蟲
也在夜間趕路,它身上發出
磷光,讓夜行者恐懼
坐在靈崖寺山門前,我愿意
放棄所有的欲望,求佛祖為自己
開光。一條道走到黑的人應該
在這個時候,選擇回頭
半個月亮從空山升起
它只照耀它該照亮的他方
路過玉米地
初秋,玉米地彌漫著孕婦乳香
那些長出牙齒的玉米,開始從母親
懷里挺直身子。它同我們兄弟
一樣,老大永遠站在低處,肩上
依次扛著老二、老三甚至老四
這些很早就寫在了家訓上
那些懷崽的玉米,都在努力向上
托舉。負重的雙腳,深深陷進
泥土里。甚至把土地撐開,露出筋脈
風雨過來的時候,它們相互攙扶
讓自己站穩。我見過許多母親塑像
身體冰涼。唯有玉米,讓我溫暖
其實,我對玉米的依賴,和愛
緣于它與母親同樣的氣味和
我年少時那些饑餓。在秋天午后
一個人經過故鄉玉米地,那些玉米
結實、飽滿、健康,臉上涂滿油彩
像久別的家人、和鄉親
后來,母親住進了玉米地里
變成了一棵玉米,讓人無法辨認
夜 釣
在江邊,我也是魚餌,在水中搖晃
可是黃昏后的魚,遲遲不肯咬鉤
魚通常會在兩種情況下,落入
陷阱。一是因饑餓而不擇食
如四十年前的我。二是老眼昏花
被欲望引誘,主動為執竿者獻身
我這一生都在釣魚,魚也在釣我
在城市、在鄉村、在商場里
在同學、親人和情人之間,在
有人的地方。直到過了五十歲后
直到我學會了釣魚,直到江水
布下漩渦,讓我自投羅網
星星和月亮,看清了一切,上帝
也看到了,他不說話。一只貓頭鷹
坐在江邊柳樹上,背誦《道德經》
河水不管這些,它只管搖晃
江 邊
初夏一個黃昏,我和幾個朋友
把悶熱和高樓甩在身后,沿著江邊
石階,暫時下到人生的低處
長江裸露著,一位賣茶水大爺和
他的十幾把椅子,也在裸露著
一條江的修辭語焉不詳
大爺爽朗的笑聲,像桂花樹上
跳躍的星光。他說他一生都守著
這條江,他說他曾救過50多位投江者
還登過報紙。他說他徒弟現在是
明珠號江輪上大副,說到老伴
他的表情黯淡下來。他說她
已癱瘓多年,他們是青梅竹馬的戀人
眼前這位與我同齡的男人,他
語言里的風,讓我身上泛起涼意
死亡,同樣需要智慧,和勇氣
這個夏夜,一個男人在異鄉失眠
江邊上的遭遇,讓他身上
已鈣化的骨頭,又柔軟了幾分
夜宿長壽湖
就像前世約定,長壽湖仍在老地方
等著我。多么熟悉的表情,如我
初戀情人,有一絲矜持,有些
嫵,還有一些媚。今夜在川南長壽鎮
我與一座湖,相擁而眠
晚餐很豐富。主人搬出一湖水產
招待我,我卻有些走神。出門在外
久了,想起了老家漢江,想起
母親五十歲那年,在一個動詞前
止步。遠處,仿佛有水鳥哭聲傳來
一根魚刺卡在我的喉嚨
夜晚水聲如蚊,咬破了我的鄉愁
讓初夏第一次失眠。異鄉的水
有些不解風情,她試圖用蕩漾聲
把我耳朵堵住。一遍,又一遍
在人間。長壽只是一個動詞
有時堅硬,有時卻柔軟
賣金魚的馬二花
賣金魚的馬二花,住在南正街
45號。年邁的三輪車和她住在一起
幾缸錦鯉,曲來拐去的巷子
蜿蜒著她的坎坷。在三輪車的喘息聲中
兩個年幼的孩子在后面喊餓
不需要鬧鐘,或聽雞鳴
也不需要看到陽光。乘著夜色
老鼠一樣出沒,那輛三輪車用疼痛
控制著生活節奏。當新聞寺的頌經聲
在夜晚或黎明前響起,整個東巷子
就有花香在奔跑、彌漫
賣金魚的馬二花,也賣花草和良心
那些獅子頭、墨龍、鶴頂紅
那些月季、吊金鐘、牡丹
經常把黑夜吵醒。在南關東巷子
我經常看到,一個登三輪車的女人
從晨曦里出來,像一幅素描
紫 柏
冬天越來越怕冷。墳前的樹木
擠在一起取暖,葉子仍在枝上練習搖風
時光后撤。我騎在50年前父親的肩頭
去正月十五看燈
下河街的風長著毛刺,扎疼了
我的眼睛。當年玩社火的人正在穿越
正午在父母墳前,我把一盞紙燈
掛在紫柏樹上。風的喉嚨有些哽咽
我拉著兒子,給父母叩罷了頭
靜靜地站在一旁。我望著紫柏樹
紫柏樹也望著我,仿佛一瞬間
我們都老了。什么時候
兒子唇上長出了胡須
本期點評:范墩子
姜華是一名勤懇的詩人,他在中國作家網原創頻道上傳了很多組詩,每一組都顯示著他對詩歌的深刻理解和獨特風格。他最早上傳的是《五月,農時里的騷動或憂傷》,一組寫過往的記憶之詩,寫麥地、母親、大地、童年等,帶有深沉的滄桑韻味和無限的憂傷,令人深深感動。而那組詩也同《并非所有的路都通向未知》這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以說,這是一組寫當下現實的詩,寫夜行者、釣魚人、荷花、賣金魚的馬二花等,以當下關照未來,字里行間蘊含著生活的痛感和艱辛,保持著對現實的體恤與關照,體現了詩人對現實清醒的態度。對現實痛感的發掘,從側面也顯示出人性的溫暖和詩人的悲憫情懷。
對作者而言,萬事萬物,偶然想到的、看到的,均可以納入詩行,于是我們就能看到他詩歌中遼闊的一面。遼闊當中,卻也蘊含著很多的細節,這些細節支撐了詩歌的立體感。比如《江邊》中寫道的:“這個夏夜,一個男人在異鄉失眠/江江邊上的遭遇,讓他身上/已鈣化的骨頭,又柔軟了幾分”。作者的詩歌不晦澀,也不另類,但卻能讀出現實的沉痛感和滄桑感,這得益于作者對自然環境和情感的靈活處理,也得益于詩人對現實深刻的判斷。比如《火鍋》里寫道的:“多少次,我試圖把苦難放進鍋里/用骨頭熬制成雞湯,撫慰那些/受傷的烏鴉,可是我弄丟了/最初的佐料。麻木的日子/被一碗白酒辣得流淚”。作者的詩有著厚實的生活基礎和現實基點,有著被現實過濾后豐富的哲思和想象。而對現實的反思與恰當處理,顯示了詩人的深度和廣度,這也是姜華詩歌的一個重要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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