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之星 | 一葦:虎躍南澗(總第三十一期)
本周之星:一葦
楊義龍,筆名一葦,白族,中國作協會員。發表和出版有長篇小說《遙遠的部落》《桃李春風一杯酒》《喜鵲窩的秋天》等,有作品獲得2015年度中國少數民族文學重點作品扶持及若干獎項。另有小說、詩歌、散文、評論若干發表在《邊疆文學》《人民文學》《民族文學》《滇池》《云南日報》《北京日報》等報刊。
作品欣賞:
虎躍南澗
虎是南澗的精神,跳菜是南澗的姿勢,茶是南澗的底色,櫻是南澗的花邊。
——題記
虎街:古道上的一塊碑
認識南澗,要從一只母老虎開始。
我的眼前,浮現出一個月圓之夜。狂風卷過十萬大山,一聲虎嘯,在無量山中回蕩。母虎,強健的母虎,生命中的母虎,她穿越叢林,蹲踞于高崗之上。
村莊里的人們奔走相告,母虎神降臨了!
在村莊的中央,燃起了熊熊篝火,人們披發跣足,跳起了“十二獸神舞”……
遙遠的虎街,躲在大山的褶皺里。一條細細的街子,像一枚小小的核桃。幾步之遙,就將街子走通。但其實如果真要這樣想,那就錯了。作為茶馬古道上一個不起眼的驛站,初看之下,似乎和別的小鎮沒有分別:一樣的石板街,一樣的老店鋪,一樣的古樹、古井,還有安閑的人。但是,站在“母虎日歷碑”前的那一刻,我的耳畔仿佛敲響著來自古老部落的鼓點聲聲。這種久遠的歷法,昭示著彝族先民的聰慧與堅韌。
母虎日歷碑,我早就讀過劉堯漢先生的文章,聽過吳家良先生的介紹,對于虎街的神往,大抵緣于此。
一到虎街,我就纏著當地人問,那塊碑呢?在一座神廟前,我見到了“母虎日歷碑”的復制品,還有十二獸神的石雕。原碑不能看到,激動之余,仍是有幾分落寞。
追問“母虎日歷碑”的蹤跡,有人告訴我在楚雄州博物館,有人說已流落民間,沒有一個準確的說法。這塊碑在我心中,依然披著神秘的面紗。
這是一塊極其珍貴的碑,據說它是彝族文化的源頭之一,與《太陽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然而,只有看到原碑,那種歷史的蒼茫與厚重,那種歲月的古韻才能撲面而來。復制品永遠只能停留在表象,難以深入其里。這是一個歷史文化的追尋者共同的感受。就如當初我站在“南詔德化碑”前,還沒看到斑駁的字跡,就先被那種“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逼得喘不過氣來。
西南少數民族常將龍、虎、鳳、雞等當作圖騰。尚白的白族和納西崇拜白虎,尚黑的彝族崇拜黑虎。“阿羅”是彝家對小女孩的愛稱,其實也有“小老虎”之意,足見彝人對虎的崇愛有加。在南澗,有一種幾十年前就享譽四方的名茶,叫“羅伯克”,翻譯成漢語即是“猛虎出沒的地方”,以“虎”冠茶名,全國可能也僅此一家吧!
提到“羅”,我發現彝族語“虎”發音和白族竟然完全一樣,而“羅薄” 在彝語中是“公虎”之意,“羅摩”是“母虎”之意,與白族也是完全一致的。由此可知,“虎”應當是彝、白族共同的圖騰。
然而,對于“母虎”的崇拜,除了虎街,我沒有聽說哪里還有?
我繼續追問崇拜“母虎”的緣由,答曰:源于母系氏族社會的遺存。對這樣的回答我并不太滿意。母系氏族社會,那是太遙遠的事情,整個人類都經歷過,唯有虎街保留遺風?那么整個南澗都應當是崇拜母虎的吧?也許是部落紛爭中需要快速擴張人口,也許是在物質匱乏的年代養活子女不易,崇尚母性,敬畏母性,自然也就成了虎街的傳統。
這是一個麗日灑金的白晝,天藍得沒有一絲雜質,像一塊覆蓋大地的絲綢。白云,如一朵朵隨風四溢的蒲公英,在村莊上面悠悠飄過。一株直插天穹的滇樸矗立在街心,挺拔的樹干如粗壯的彝家漢子。小巷里,一個五、六歲光景的小孩見了我,當即蹲下身子扎馬步,張開兩手,吐出尖細的舌頭,面對著我的鏡頭。我猜他是模仿母虎的動作。我問他叫什么名字?另一個小孩說他叫“楊義”,我有些意外,呵呵,名字居然和我相差一字。和他們聊了幾句后,我又朝前走,楊義跑到我前邊,再一次蹲下身子面對著我吐出舌頭。我笑了。這個如小老虎般調皮的男孩,給古街憑添了幾多生氣,也讓我對虎街人有了好印象。
那株滇樸下,一名老者正給小男孩剃頭,已經不再是傳統的剃刀,而是電推剪了。冬天的陽光暖洋洋的,推剪在孩子的頭部“滋滋”游走。旁邊一個搪瓷盆里盛著半盆清水,一張舊毛巾隨意地搭在盆邊上,就這么簡單。老人凝神注目,小孩閉目享受,幾只蘆花雞在他們腳下隨意走動。面對這樣幸福的場景,我想起了童年,想起了爺爺給我理發的時光,那一把老式推剪常把我的頭皮揪得生疼,可那疼痛里有幸福。如今再想他老人家粗礪的指尖在我頭頂摩挲,已經再也不可得了。
繼續往前,一個大嬸在水龍頭下洗著肥嫩的青白小菜,她說這自來水是山箐里引來的,水質好。看著清冽的泉水嘩嘩流淌,干燥的喉頭也覺得清涼潤澤了。想來那村頭飲馬的井水,隨著現代交通的便捷已棄置一旁。抬頭間,見臨街的鋪面上,貼了電腦打印的售房啟事,心里不禁怦然一動,買這樣一棟老屋,來此遠離塵囂的小街居住,清靜地過小日子,也是一種很好的活法呀!只是隨著旅游開發的進程,“清靜”恐怕也只能想想罷了。
母虎客棧也是虎街的民俗博物館,從這座四合院可見主人當年的殷實。如今人去樓空,但仍高懸著標識主人地位的匾牌。人們在此搜集陳列了一些老古董,有大戶人家的雕花牙床和桌凳幾案,有馬具和農具,也有虎街上的一些舊物。看著這些,似乎可以聽到茶馬古道上的馬鈴悠悠,似乎看見山地上閃亮的犁鏵翻起血一樣的紅土。有一座小樓,名曰“臥虎樓”,令人想起諸葛臥龍隱居隆中,蓄勢待發。想來這位自比“臥虎”的主人定是滿腹經綸、意氣風發,懷有“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之心的一方大員。
如今精致的雕欄依舊,曲折回廊上的“美人靠”,正沐浴著朝陽,只是物是人非,坐在太師椅上被人拍照的美麗女子,在老宅的映襯下那么明艷照人。不知她是否想過,這把椅子,見證了太多朱顏漸頹?
出門,藍天依舊,村莊暖洋洋地沐浴在冬日的陽光中,粉墻上巨大的墨繪虎頭也顯得氣定神閑。新立的牌坊,刻上了楹聯:古有彝祖創造母虎文化綿延古道千里;今具慧眼穿透歷史塵埃力現蒙樂古韻。
揮揮手,虎街依舊靜臥于大山深處,藍天下,白云邊,古道越千年。
還會再來,等待那個神秘的月圓之夜,在母虎神降臨的那一刻,十二獸神舞動。
那時的虎街,定是虎虎生風了。
跳菜:“食”是一種信仰
原來,他們是跳著上菜。
初到南澗的關正平如是說,他一直以為“跳菜”是一道菜名。
認識“跳菜”,緣于報刊的文字和圖片。看到“跳菜”,是一種粗獷剽悍的民族舞蹈:十幾條精壯的漢子,在大理州文聯一樓大廳里每日排練,他們在廣東參加由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舉辦的民族舞大賽,一舉奪得“山花獎”。事實上,在這以前,南澗跳菜就已聲名鵲起了。
此次去南澗,見到的卻是原汁原味的“跳著上菜”。在櫻花谷,嗩吶、蘆笙齊奏,一群老虎般壯實的漢子和櫻花般艷麗的女子,以自己的方式將歡樂的菜肴捧到大家面前。彝族嗩吶和漢族、白族不同,嗩吶的柄特長,嗩吶的口寬大,因此吹出的聲音就顯得渾厚雄壯,山鳴谷應。吹蘆笙的漢子,則是邊吹邊跳,自由靈活,調式簡單,但要和舞蹈節奏應和,也頗有難度,還要考驗吹奏者的體力。而其他的幾人,跨著豪邁的舞步,閃展騰挪,單手托盤。托盤為木制,長方形,里面盛滿“八大碗”,盡數送到八仙桌前,這在常人看來難度極大的動作對跳菜漢子而言已是最簡單的方式。另有蓄著絡腮胡的矮胖漢子,頭頂一大托盤,嘴咬兩把長柄圓形鋁飯勺,呈一字形,勺上各置一碗菜。手中再舉兩碗,就顯得相當懸了。如果單純只是舞臺上的表演藝術,盤和碗中的菜都是道具,那就沒有壓力,也沒多少重量。但是這樣滿滿當當的十幾碗菜,做到連湯汁都不溢出分毫,這可是硬功夫。還有更險的一招,吹蘆笙的漢子邊吹邊邁動舞步,另一名漢子坐在吹笙者肩上,頭頂一托盤的菜,吹、舞、坐、頂,穩穩當當,挺懸。最后出場的是一名力量型的選手,他直接用嘴咬住八仙桌的一只腳,將整整一桌菜送到客人面前,令人瞠目結舌。牙齒上的勁力十足,像一只精神抖擻的猛虎叼著獵物。
同一般少數民族的原生態舞蹈不同,“跳菜”不是以舞蹈為主,“跳”的目的是為了盡快上菜,“跳菜”只是將這個過程顯得藝術化、娛樂化,體現得更多的還是實用性。而在整個“跳菜”過程中,男子起著主導作用,像馬纓花一般艷麗的姑娘只是陪襯,使場面更加熱鬧。原生態的“跳菜”既有實用性,也有觀賞性和娛樂性,堪稱南澗一絕。舞蹈家楊麗萍多次到南澗采風,也從“跳菜”中汲取創作的靈感。
當然,奪得“山花獎”的“跳菜”已與原生態相距甚遠,那是一群剃著光頭、披著黑羊皮、敞著胸膛的彝家漢子,托盤只是他們手中的道具而已。伴著嗩吶和蘆笙,他們以鏗鏘的舞步、大幅度的搖擺、渾厚的歌唱、酣暢淋漓地詮釋著高原漢子熱情奔放的生命,彰顯著雄性文化的魅力。
如今的南澗,幾乎村村寨寨都跳菜,都有跳菜傳承人,像阿本枝、楊一忠這樣的“跳菜大師”為數不少。
無量山高,哀牢山雄,唯有南澗跳菜走向了世界。為什么“跳菜”只在南澗盛行,而其他的彝族聚居區卻鮮有見聞?南澗跳菜的起源在哪里?當嗩吶高奏、蘆笙吹響、跳菜上桌,叫好聲此起彼伏的時刻,相機、手機的閃光燈頻頻閃動之際,我卻刨根究底,不明所以。
對一個地方,一種文化,如果只是走馬觀花、人云亦云、飽覽秀色、大快朵頤、恐怕也只是一個普通旅游者的層次。
在我有限的認知中,跳菜是先民們對于食物的頂禮膜拜,是對飲食的歡欣與敬重。“民以食為天”,面對食物,我們怎能不欣喜若狂?比之現代都市人一邊對食物揮霍無度,一邊食不甘味,南澗人跳著、舞著、吃喝著,那是非常幸福了。
這是一種“得大自在”的境界。
相傳,“南澗跳菜”起源于原始母系氏族社會,又說“南澗跳菜”是古時彝人敬奉帝王在宮中表演的一種舞蹈藝術。這兩種說法都很難顯得真實可信,因為沒有有力的證據可以說明。還有一種說法,傳說南澗跳菜起源于古老戰爭中的慶功儀式,也說“跳菜”起源于將獵獲的食物敬奉給母親的場景。從《九隆神話》中的“哀牢夷沙壹母”可知,哀牢山一帶確實經歷過漫長的母系社會,南澗即屬這一區域,從“以獵為命,以食為天”的生存狀態可以了解到“跳菜”起源時期的生產以狩獵為主,這與南澗地處山區、半山區的地理位置相吻合。
不管怎么說,“南澗跳菜”誕生于遠古,傳承至今,這是不爭的事實。“南澗跳菜”頻頻獲獎,已經成為南澗縣、大理州乃至云南省的一道“招牌菜”,連往返于城鄉的公交車上,都刷上“跳菜之鄉”的公益廣告。
用一種粗獷豪放的方式對食物頂禮膜拜,用一種質樸灑脫的歌舞詮釋對生命的熱愛,用一種歡快熱烈的方式款待客人,用一種人神共娛的方式表達對大自然的真誠敬畏,“跳菜”文化可謂內涵豐厚。
也許在南澗之外的某個區域,也曾經一樣“跳著上菜”,唯有南澗人將之保存得如此完整,如此純粹,如此聲名遠揚,“跳菜”有福矣!
蘆笙奏起來,嗩吶吹起來,跳菜漢子舞起來。八大碗捧上來,大碗酒端起來,無量山,笑起來!
茶與櫻:兩棵樹的相遇
茶是南澗的底色,櫻是南澗的花邊。
或者換言之,茶是南澗的男人,櫻是南澗的女子。
這樣說也不矯情,“羅伯克”就是南澗茶的代表,“羅伯克”,彝族的意思是“猛虎出沒的地方”,這么一個雄性的名字,理當屬于男人。何況南澗茶的味道是馥郁的、濃烈的、醇厚的,甚至是芳香中透出苦澀,這種高山大葉種茶的味道,就像山地民族一般純樸厚道,頗有長者之風。
綠茶中,我喝過龍井茶、嶗山茶,還有四川、湖北等地的記不得名字的茶,比如竹葉青、毛尖、碧螺春等種類。以龍井為代表,那種清新、淡雅、芬芳,如江南女子一般婉約,“羅伯克”與之相比,真是如高原漢子一般豪放了。
更何況洱海流域、瀾滄江流域一帶,有喝“雷響茶”的習俗,就是將綠茶放入瓦罐中,在栗炭火中烤焙,直到茶葉發黃變脆,香氣撲鼻,便將沸水傾入瓦罐中,此時水與茶在溫度極高的空間里相遇,“哧啦”一聲,茶香四溢、水沫翻滾,這便是久負盛名的“雷響茶”。在我的老家,上了歲數的老人是喜歡喝“雷響茶”的,生泡太寒,老人耐不住,香味也不夠。
每天早上起來,先在火塘邊烤一罐“雷響茶”,一天的愜意便由此開始了。
記得二十年前,我到南澗開教學研討會,會議免費提供茶葉。抓一小撮置于玻璃杯中,茶葉泡開后,根根直立如森林,茶湯碧綠可愛,中間透出一點微黃。喝到口中,一縷茶香直入肺腑,這是第一次喝“羅伯克”。同行的老師們都說,這是大理的名茶,果然好茶。時隔二十年,我終于來到無量山中的一處茶山,聽說這里并非羅伯克茶場,但所處的地域、緯度、海拔大致相同,人們稱之為“櫻花谷”。
櫻花谷實際是茶山,卻以櫻聞名。這里的臺地茶規整有序,打理得就像一排排列隊的士兵。穿行田壟間,漫眼皆綠,綠得舒服,綠得心曠神怡。而就在這漫野的綠中,一樹樹櫻花盡情綻放,明艷奪目,如一樹樹火炬,照亮了山谷。在綠的映襯下,一樹樹挺拔而立的櫻花盛氣凌人,縱情狂歡,開得酣暢淋漓。因了這一壟壟茶園的綠,這里的櫻花就具有了無比獨特的魅力。
不必說到日本,大理的櫻花也是極為生動的。以前我所居住的洱源小城,就以冬櫻為行道樹。我曾經寫過一篇《小城櫻花》的千字文,這種經過人工馴化的冬櫻為寒冷的小城添了幾許暖意。而在大理古城,一樹樹櫻花使古老的城池頓時鮮活起來。大理學院的櫻花,成片成林地盛開,為本就浪漫的校園再添錦繡。但真正使大理櫻花名揚四方的,卻是南澗的“櫻花谷”。雖是無心之作,卻也渾然天成。那么一片茶山,那么一片冬櫻,都是精心種植的。據說來自臺灣的謝先生當年栽下這些櫻花時,本為茶樹遮陰,無意間竟成了無量山中一道絕美的風景,就連對面蔥郁的山嶺都顯得無比生動。
櫻花谷美,美得像一個童話世界。很多攝影師拍的照片,就像是PS的。這幾年,櫻花谷炒得越來越熱,很多游人不遠千里來看櫻花,使得人潮涌動。冬櫻花期短,趕花潮的人們一撥又一撥,堵車竟綿延十多公里之外,也是嘆為觀止了。
冬櫻的熱烈、奔放,像極了南澗的女子,不羞澀、不矯情、不掩飾,酒碗端起就干,嗓門一亮就唱,蘆笙一響就跳,說話也如竹筒倒豆子般噼哩叭啦的,聲音洪亮。遇到自己喜歡的男人,也直言不諱地表達。這種山地女子特有的直爽性情,就如冬天里的火苗,溫暖著這片莽莽蒼蒼的土地。
“茶”是南澗的傳統產業,綠意盎然地支撐著南澗人的衣食。“櫻花谷”則是近年來人工培植的自然景觀。萬綠叢中點綴著一簇簇鶴立雞群般的紅,紅得讓人心碎,恍若置身于一個我們從未抵達的遠方。而這個“仙境”卻是那么自然,就好像千百年來就是這樣,從未改變。
當初開發茶山的人肯定沒想到,為了給茶樹遮陰而種植的冬櫻竟成了“櫻花谷”,連茶場的名字都被淹沒了,這真是一個意外。可很多美好的事物,不正是一次又一次意外的產物嗎?
茶與櫻,兩棵樹的相遇,如此歡喜。
本期點評1:盧靜
《虎躍南澗》的作者頗善于思考。
對于所寫地域與事物,尚未墨落紙上,早已成竹在胸,文章呈現了南澗的精髓,寫出了獨特的感悟。不要說普通旅人,就是探尋一二的寫作者,有時也難免駐留表象,或者僅做局部的深入。而這遠遠滿足不了,探究欲強烈的作者。南澗的山川景物、民俗風情,甚至晨間雷響茶的一縷香,都早已在作者的心胸中洇化并提純,以至南澗恍若成為一個獨具魅力的人,又露出幾分樸野神秘,不辭千里,向我們驟然奔來。作者打通了南澗的血脈,無量山高,哀牢山雄,不僅將南澗寫得血肉豐滿,而且神采奕奕。
“虎是南澗的精神,跳菜是南澗的姿勢,茶是南澗的底色,櫻是南澗的花邊。”這個題記,從一開頭,便不僅揪人好奇心,而且,引發了讀者一闖南澗歷史畫廊深處的沖動。
上路吧。
一個“躲”字精妙。“遙遠的虎街,躲在大山的褶皺里”,似一泉眼,使后文活水蕩漾,汩汩生香。“我的眼前,浮現出一個月圓之夜。狂風卷過十萬大山,一聲虎嘯,在無量山中回蕩。母虎,強健的母虎,生命中的母虎,她穿越叢林,蹲踞于高崗之上。”同樣提振全篇,一個與彝族《太陽歷》有千絲萬縷聯系的特寫鏡頭,有觸目驚心之感,使我和常被歷史的厚重與蒼茫深深震撼的作者一起,步入古老的云煙深處。而在傳說與現實中穿插自如的作者,同時將當前虎街上虎氣生生的小男孩、持電推剪的被暖洋洋陽光籠罩的老人、水龍頭下洗一把肥嫩青白小菜的大嬸,寫得生動親切,既古今殊異,又渾然一體。曾名“洱海俠隱”的作者一葦,不禁流露出對清靜自在生活的神往。
作者扎實的敘述功力,可見一斑。譬如“跳菜:“食”是一種信仰”一節里,所寫原滋原味的跳菜情景,層層推進,如蘆花浪頭逐高,引人入勝。
作者之善思,更是隨時體現。“然而,對于‘母虎’的崇拜,除了虎街,我沒有聽說哪里還有?”為什么“跳菜”只在南澗盛行,而其他的彝族聚居區卻鮮有見聞?南澗跳菜的起源在哪里?”在表演一片喝彩聲中,作者情不自禁表達道,我卻刨根究底,不明所以。面對眾說紛紜,在詳細剖析下,一葦申明了自己暗許的見解,向終生摯愛的土地,獻上了一束親手采擷的野花。
匠心巧思,雪瀾飛濺。“茶與櫻:兩棵樹的相遇”,小標題便頗點睛。豈止南澗的山水,便是取名“猛虎出沒的地方”之茶,便是一朵櫻花,在作者筆下都飽含性情。“冬櫻的熱烈、奔放,像極了南澗的女子,不羞澀、不矯情、不掩飾,酒碗端起就干,嗓門一亮就唱,蘆笙一響就跳……這種山地女子特有的直爽性情,就如冬天里的火苗,溫暖著這片莽莽蒼蒼的土地。”
南澗獨特的地域文化氛圍,氤氳紙上,一葦將隱形的精靈,呈現給我們。
朝向千萬重山影,力穿紙背的,是作者一束熱忱而深邃的目光,是對悠長歷史的守望,然而細品之下,作者又不停留于此,他的目光更移向前方。
本期點評2:范墩子
閱讀一葦的散文《虎躍南澗》,會感受到其真切的生命體悟和濃郁的憂傷情懷,以及對南澗飽滿的愛意,一股充滿著詩性、溫暖的神圣感從頭到尾,貫穿在文章的字里行間當中。一葦筆下的南澗,沉重而又溫暖,有崇尚母性、敬畏母性的精神之光,有見證朱顏漸頹后的悲痛和滄桑,有一種得大自在境界的跳菜,也有帶著童話色彩的兩樹之遇。悠悠的清風,遙遙的虎街,粗狂的食物,質樸的歌舞,無不在編織著今日人們的憧憬和快樂,令我們仿佛又看到了民族文化深處的圖騰,作者或許是想通過對南澗虎性的追問,來為人們尋找迷失方向的鄉村精神。
作者分三個部分來帶領讀者深入認識南澗,正如他在題記中所言:虎是南澗的精神,跳菜是南澗的姿勢,茶是南澗的底色,櫻是南澗的花邊。講述虎街和古道上的一塊碑的這部分,尤為精彩,在自己浪漫的想象當中,開始了對一只母虎的想象,是生命之虎,亦是力量之虎,因而人們才將它奉為這里的精神圖騰,也就有了虎街。如今,當“我”置身虎街,暖洋洋地沐浴在冬日的陽光中,粉墻上巨大的墨繪虎頭也顯得氣定神閑,不禁引發了對未來美好的向往。
如果說虎顯示了南澗遙遠的精神,那跳菜、茶葉、櫻花就代表了南澗的地氣。直到讀了文章的第二部分,才知曉跳菜并非一道菜,而是一種帶有濃烈民族特色的舞蹈。跳菜顯示了一種飲食文化,顯示了當地人們的熱情以及對食物的敬仰,這是一種文化的大境界。而茶葉是南澗的傳統產業,櫻花是現代人為的風景,二者的相遇,令南澗大放異彩,成為了一個美麗的童話世界。沒有想到,茶樹與櫻樹的相遇,竟會成就一段故事,成就了南澗美好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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