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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以心證史”:魏微小說研讀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2020年05月22日15:53

       

      “見言讀書會”創(chuàng)辦于2017年5月,由唐詩人、鄭煥釗、蘇沙麗等人發(fā)起組織,邀約中山大學(xué)、暨南大學(xué)等廣州高校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文藝學(xué)相關(guān)方向青年學(xué)人以及廣東青年作家參與。讀書會邀請?jiān)u論家謝有順為指導(dǎo)老師,以專業(yè)、獨(dú)立、新銳為精神標(biāo)桿,主要研討當(dāng)代文學(xué)新著以及相關(guān)文學(xué)話題。讀書會2018年5月加入廣州圖書館-廣州閱讀聯(lián)盟,同時聯(lián)合暨南大學(xué)中國文藝評論基地作為主辦單位。

      @唐詩人

      《魏微十三篇》這部剛出的短篇小說集,收集了1998年到2016年近20年的13篇代表性作品,其中幾篇還有準(zhǔn)經(jīng)典的性質(zhì)。《大老鄭的女人》是魯迅文學(xué)獎獲獎作品,寫得非常精彩,是我們了解90年代中國小縣城文化人心的一個凝縮口,有很濃烈的時代感、歷史感。

      我個人對魏微小說的理解是,她能深入每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去,去體悟、感受人物的心靈世界,所以讀她的小說,不會像讀很多小說之后那樣愛憎分明,而是道德模糊化,改變我們通常意義上的、道德審判性質(zhì)的倫理觀念,對人物抱有深刻的同情心、同理心。而因?yàn)檫@種模糊化,所以她的敘述態(tài)度是相對客觀化的,從中可以看到社會發(fā)展歷程中的人心變化。

      (作者系暨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博士后,見言讀書會學(xué)術(shù)主持)

      @鄭煥釗

      《大老鄭的女人》寫的是整個社會剛剛開啟開放和商業(yè)的背景下的故事。書寫了以大老鄭的女人為代表的一個特殊的群體——“半良半娼”。小說正是圍繞著敘述者的“我們”對“她們”的認(rèn)識的變化與反轉(zhuǎn)來完成對于某種看似確定的道德觀的解構(gòu)。小說敘述者以自己更為坦白的評述來模糊化和消解兩種倫理觀念之間的區(qū)別,在她看來,無論是馮奶奶還是大老鄭的女人,與一般的良家女子 “惟一的區(qū)別就在于,在通過戀愛或婚嫁改善境遇方面,她們是說在明處的,而普通婦女是做在暗處的。因此,她們是更爽利、坦白的一類人,值不值得尊敬是另一說了。”小說的解讀空間就在于它樹立起這些對立,但同時以一種模糊的、不確定的敘事角度來消解這種對立,從而對“半良半娼”這樣一個新人群及它所帶來的倫理問題的思考。

      (作者系暨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講師)

      @陳潤庭

      《大老鄭的女人》和《化妝》都關(guān)注了在世人眼中可能不是道德完璧的女人。在當(dāng)代要書寫一個有道德“爭議”的女人是非常困難的,比書寫一個有道德爭議的男人還要更難。如果要寫到讀者對其不厭惡,反而心生憐愛與同情,更是難上加難。從敘事的難度上來講,《大老鄭的女人》比《化妝》的完成度更高,更能展現(xiàn)魏微深厚的敘事功力。《化妝》里嘉麗作為女主角,敘述中也有許多心理描寫,自然會讓讀者產(chǎn)生某種“同情之理解”。而《大老鄭的女人》的“女人”卻一直處于被觀看、被非議的道德邊緣境地,卻又讓我們對她無法心生厭惡,反而覺得她很純潔,跟“我們”是一樣的人。我注意到《大老鄭的女人》寫于2002年。我讀過此后許多題材相似的小說。在那些小說里,作者更會編故事,“女人”的道德也更加可疑,敘述里充滿了暴力與血腥的味道,色調(diào)陰暗,人物內(nèi)心扭曲,卻無法讓我由衷地感動,只覺得這些作家無法真正體恤這樣的女人。他們不像《大老鄭的女人》一樣,讓你感覺到渾然天成的憐憫、理解和通透。這是極其珍貴的小說品質(zhì)。

      (作者系“90后”青年作家)

      @余 陽

      魏微使用了一種比較模糊的處理方式,從而展現(xiàn)出人性的復(fù)雜性與時代、社會的多面性,而這種比較模糊的處理方式,個人覺得,展現(xiàn)出一種靈魂的灰色地帶。在對于“平凡人”的書寫中,“模糊”“灰色”或許也對應(yīng)著一種茫然感與不確定性,人生在世如黑夜大海行船,魏微的寫作,也時時使我感受到一種蒼涼的底色,而在這種蒼涼的底色上,是否也能發(fā)現(xiàn)各人賴以生存的稻草,在不確定中,是否也能有一種作為支撐的確定呢?英雄人物的稻草是他們的信仰,貧弱者的稻草是生存,而“平凡人”的稻草是什么呢?或許是生活中的溫情,也可以是痛苦,或者某種奇異的執(zhí)念。

      (作者系華南師范大學(xué)博士后)

      @馮 娜

      讀魏微的小說,會讓我想起墨西哥小說家胡安·魯爾福的攝影作品。胡安·魯爾福的鏡頭中墨西哥鄉(xiāng)村和人群仿佛都處在凝固的時間中,樸素、深遠(yuǎn),又讓人有一種微微的窒息感。魏微的小說也有這樣的氣息,她筆下的場景和人物會讓人感到親切和熟悉,好像我們也在那樣的地方生活過,而她筆下那些人就是我們的鄰人、親戚。她書寫的世界也像是一幀幀黑白照片,它是內(nèi)視的、有收縮感的,在平靜的時日中涌動著暗流。她的目光是平視的。她追求的是一種平權(quán)的人性立場,而不是尖厲、突兀的女聲。

      (作者系詩人)

      @桃子夏

      讀魏微的文章我常常覺得是在煙火人間里曬太陽,躺在一塊四周喧囂這兒卻十分安靜的草地上,陽光是極好的,溫暖,舒適,我曬著曬著就融化了,融化在這煙火人間里了。因?yàn)槭窃谔栂聲窕模圆⒉挥X得十分寒冷,但孤獨(dú),多少是免不了的。

      (作者系青年作家)

      @陳崇正

      魏微的小說有自己的腔調(diào),這樣的腔調(diào)來自她的語言才華,讀起來讓人非常舒服。我首先想談?wù)勊≌f中的時間。《魏微十三篇》這本書中一共13篇小說,其中有8篇是以帶有時間性詞語的句子開頭的,其中《十月五日風(fēng)雨大作》更為明顯,索性以時間作為標(biāo)題。當(dāng)然這是一種不完全統(tǒng)計(jì),但能看出一些問題。短篇小說的開頭第一句,我覺得非常重要。琢磨清楚這開篇第一句話,我們可以看出是什么是她寫作的驅(qū)動,調(diào)動了她寫作的熱情往下奔涌。顯然是時間,魏微對時間有天然的敏感,或者說有一種深深的迷戀,這里面包含了非常復(fù)雜的東西。一個作家太早看穿時間,會讓她少年老成,也讓她后來對世間一切更容易厭棄。

      從塑造女性人物的角度看,魏微作為女作家有天生的優(yōu)勢。她有兩種能力,一種是代入感,她很能貼著小說中的人物來寫,讓讀者跟著她走,讀完讓人有強(qiáng)烈的意識,魏微就是小說中的某個人物,人物的命運(yùn)跟作者捆綁在一起。另一種是疏離感,魏微能在小說中制造疏離的感覺,讓她變成看客,她慢慢將視角從“我”切換到“我們”,這讓她保持了對于時代的某種敏感,而不至于卷入其中。比如說《家道》,時代的痕跡在這個小說中呈現(xiàn)出一種自然的生長。寫時代是很難寫的,不留神就容易刻畫得很硬。在《大老鄭的女人》里,新的經(jīng)濟(jì)力量,一股改變時間的力量,變成她書寫的著力點(diǎn),變成故事內(nèi)在的邏輯。魏微小說的疏離感讓我們清楚看到歷史的運(yùn)行,歷史也就是時間,時間在她的小說中呈現(xiàn)一種緩慢氣質(zhì),魏微對時間清晰的觸摸,其中不單有自己的影子,也輕輕將小說中的人物裹挾進(jìn)這個時代。

      (作者系“80后”作家)

      @孫 頻

      我從魏微小說中能讀到幾個關(guān)鍵詞。第一個詞是時代。我覺得魏微的小說中,若有若現(xiàn)的,都會寫出時代感來,寫時代對個體的沖擊,個體在時代中的變遷,個人怎么去面對時代。但她不是寫時代與個體之間的對抗,不是寫那種撕裂感,不是寫時代對個體的戕害。而是把時代寫成了河流,人在這條河流中順流而下,整體基調(diào)從容而蒼茫。所以她的小說中讀不到怨氣。第二個詞是氣息,我越來越覺得一個小說的好壞,不是故事的完整性,最重要的是氣息和味道。魏微小說就寫出了自己的氣息,這種氣息和蕭紅的底色有一點(diǎn)像,就是蒼茫而不寒冷,是一種溫情冷靜的、緬懷式的、挽歌式的寫作。第三個詞是尊嚴(yán)。魏微寫個體人物被時代裹挾著往前走的時候,最終尋找的其實(shí)還是個體的尊嚴(yán)。《胡文青傳》就是一個典型,胡文青在文化大革命時期打過人、迫害過人,后來他花很多年時間、一個人什么都不干地去想過去,這種無所事事的狀態(tài),其實(shí)就是要去找回自己的尊嚴(yán)。

      (作者系“80后”作家)

      @王威廉

      魏微的小說反復(fù)探查這個世界,也回過身來探查自身的生命。在生命與世界的相遇中,世界是龐大的、近乎頑固地永恒,而生命是變化的、短暫的、脆弱的,因而生命的底色便逐漸顯露出了悲涼的基調(diào)。時間把一個人從元?dú)獬渑娴孽r活狀態(tài)逐漸變成了一種腐朽的、毀壞的廢墟,她對此特別敏感,這種敏感幾乎貫穿了她全部小說的始終。她的小說還幾乎貫穿了貧窮和愛情,這又意味著什么呢?我想,這依然來自于她關(guān)注一個生命體在精神成長的道路上,所遭受的挫折感、挫敗感,以及那種無力感。貧窮,隱喻著這個世界的物質(zhì)性、社會性,而愛情則隱喻著這個世界的精神性、私密性。她從物質(zhì)和精神兩個層面上,探討著生命成長的可能性以及毀壞的可能性。

      讀魏微的小說,我時常會想起蕭紅,隱隱覺得她們有相似的精神氣質(zhì)。還是以《大老鄭的女人》為例,小說的第一部分,足足有好幾頁篇幅只是講述著小城的變化,如果用電影鏡頭來類比,那就是長時間的空鏡頭和畫外音。在這部分,只是提了一下大老鄭是鄰居,40多歲,然后敘事者一直講述著小城的情況,那些不變的街巷,以及那些開始變化的氛圍。在耐心的敘述中,小說完全復(fù)活了一段時光。蕭紅就是一個回望型的作家,在《呼蘭河傳》這部小說里就復(fù)活了那座東北小城的模樣,也復(fù)活了她自己的童年。但她們又有很深的不同,魏微相比于蕭紅來說,又少了那種瘋狂折騰的活力。她通透了人世的悲涼底色,以至于面對許多事情她都顯得有點(diǎn)淡漠,甚至有點(diǎn)疏離。就此而言,她又和她喜歡的另一個作家——張愛玲有了某種相似性。不過,她身上又少了張愛玲身上沉溺于人情世故的一面。

      (作者系“80后”作家)

      (本文發(fā)于中國作家網(wǎng)與《文藝報》合辦“文學(xué)觀瀾”專刊2019年1月23日第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