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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蘇雪林與1929年的《滬江年刊》

      來源:中華讀書報 | 金傳勝  2020年03月02日08:12

      《滬江(大學)年刊》是民國時期滬江大學的一份重要刊物,英文名The Shanghai。它創辦于1915年,1951年停刊,初為英文版,至1923年發行第8卷時改為中英文并刻出版。該刊由四年級學生組成的年刊社負責主編,每年臨近畢業時印制,相當于今天的畢業紀念冊。主要刊載的內容包括名人題詞、學校董事會、理事會、校內團體、教職員工、畢業生的照片與介紹,各院系的辦學情況,以及學校大事記,班級歷史,學生文藝作品、廣告等。

      年刊編輯者每年都會邀請社會名流題詞,序言則由校長或本校師長撰寫。如1926年呂思勉就曾應學生之請,為《滬江年刊》第11卷(又題作《滬江丙寅年刊》)撰寫序言。1929年出版的《滬江年刊》(又題作《滬江民十八年刊》)第14卷卷首刊有兩篇序言,第一篇由樊正康撰,第二篇的作者署“蘇梅”。此蘇梅不是別人,正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著名作家蘇雪林。蘇雪林曾執教于滬江大學,已為學界所共知。但蘇雪林為《滬江年刊》作序一事,卻未見沈暉編著的《蘇雪林年譜長編》(以下簡稱《長編》)等記載。

      蘇雪林的序寫于1929年3月13日,系文言體,現抄錄如下:

      滬江大學民十八年刊將付梓,主其事者索序于余,余自念就職未久,所知于滬大者不深,僅能就感觸所至,以二言贈滬大,聊以代序。

      一曰保持嚴肅之校風于不墜也。滬大校風,素稱嚴肅,學生出入,必持通告,食宿自修,皆有定程,男女同學之制,行之數年,未聞有一偭規越矩之事,功課雖嚴,考試時未聞有作弊之習,諸生游息之余,惟肆力于學,口哦手披無停晷,圖書館人常滿焉。本校成績卓然有聲于時,謂非校風嚴肅之所賜,又烏乎可?或有病其不自由者,余曰嘻!自由亦易言乎?自五四運動起,青年或誤解自由二字之真義,于是無理叫囂,為言論之自由,破壞道德,為行動之自由,蔑孔踣耶而猶不足,至鄙棄蘇格拉底,亞里斯多德,培根,孔德之言為不足道,為思想之自由。奸人乘機利用,學風更敗壞不可收拾,罷課驅長之事,日有所聞,學生學于校中數年,徒養成暴厲恣肆之性質,學問則茫無所得,卒業后不能置身智識競爭之社會,悔亦晚矣。德國大哲倭伊鏗主精神教育論,于學校之秩序,管理三致意焉;嘗曰“家庭學校,弛緩與無約束,最有礙于一切善良人格之發育,無教之兒童雖若自由,然其意識中亦未嘗不隱約怨父母教師之放棄其責任,蓋知身體之放縱乃精神之害也?!敝袊袢涨嗄?,大都不明自由之旨,聞此當亦恍然。

      二曰運動之更宜注意也。本校學生素注意體育,運動場中常見健兒數十,馳騁其間,故每屆競賽會,本校輒奪錦標以歸。社會爭以為榮。余以為今日之中國提倡學術,固當急之務,而體育尤刻不容緩。余固反對以武力侵陵其他民族為帝國主義者之所為,然國于大地,又烏可無自衛之武力。武力之涵義甚廣,國民體力者實一切武力之基礎也。驅數萬文弱書生以臨戰,雖有利銳堅炮,無所用之。歐美日本之青年于擊劍,馳馬,蹴鞠,角抵,習射,擊槍,游泳,競渡諸戲,練習無虛日,故其民莫不魁偉奇杰,耐勞任重,戰則足以制勝于疆場,平日則殷勤工作,克盡國民之義務。且國民體育之發達與否,一國文化之盛衰系焉。西洋學者成名率在老年,彼中所謂大科學家,大文學家,大哲學家,大政治家,皆皤然老翁也。吾華人資質之聰穎與白種等,肄業大學,試或冠其曹。數年之后,功課繁漸,體力漸不勝,非嘔血死,則輟學歸。中國留學東西洋者,前后無慮數萬,而真能成學以歸者,寥寥而已。雖社會空氣不足醞釀學術,然其于學者之體魄豈無關哉。本校學生對于體育雖云注重,然其范圍尚不甚廣,譬如軍式操,精神即甚萎靡,故余言之如此。

      余所欲言者甚多,以篇幅有限,暫止于此,欲盡言則請俟之異日。

      民國十八年三月十三日蘇梅序

      第14卷《滬江年刊》由吳繼忠總編輯,蘇雪林被聘為中文顧問,約出刊于1929年6月底。在本卷中文部的記載欄目下,登有署名奚均礽的一篇《滬江春秋》,實際相當于劉湛恩(滬江大學首位華人校長)擔任校長一年來的校內大事記。其中明確記載,1928年9月13日滬江舉行秋季開學典禮,劉校長發表講話。訓話完畢,劉氏向學生介紹新聘教授,有桂質庭博士、蘇雪林女士等。第40至51頁為教職人員介紹,其中第47頁刊載了蘇雪林的照片與中英文簡介,中文內容為“蘇梅 國文教員”。據此可知,自1928年9月始,蘇雪林被滬江大學聘為國文教員,離職時間未見明確記載,大概是1929年暑假前。據《長編》顯示,1927年7月蘇雪林隨丈夫回滬工作,“回滬不久,在上海商務印書館任職的六叔蘇繼庼,介紹她至上海滬江大學擔任國文教員”,1928年譜文則記有“是年暑假前,因不滿意滬江大學浮華的學風,遂與滬江大學解聘,居家專心《棘心》的寫作”。這就將蘇雪林任教滬江大學的時間整整提前了一年,與史實是顯然不符的。蘇雪林為《滬江年刊》所作之序,系目前所見蘇雪林在滬江大學校報??习l表的唯一文字,因而成為了解蘇雪林與滬江大學關系的第一手文獻。

      在序言中,蘇雪林主要就滬江大學的現狀談了兩點想法,一是希望滬大能繼續保持嚴肅的校風;二是提醒青年學子注重體育運動,加強身體鍛煉。她首先從自己就職后的見聞出發,稱揚了滬江的嚴肅校風,正是得益于校風嚴肅,滬江才擁有良好的社會聲譽。接著,蘇雪林批評了“五四”以來某些青年對“自由”的誤解,由此指出不顧道德、蔑視真理并非自由的真義,并引用德國哲學家倭伊鏗(今譯作“魯道爾夫·歐肯”或“魯道夫·奧伊肯”)的觀點,認為學校與家長如對受教育者放縱不管、毫無約束,只會利少弊多。滬江大學的體育教學一直有聲有色,該校運動員經常在各種比賽項目中奪得錦標。蘇雪林對此表示欣賞,但建議進一步擴大體育范圍,如應重視軍式操項目。她認為中國需要提倡學術,更需發展體育事業。在將歐美日本和中國的青年進行對比之后,她強調良好的體魄不僅有益于工作,而且關乎一國的武力,而中國學術的貧弱,自然與學者體魄的不夠強健亦有關系。作為一位國文老師,蘇雪林卻選擇大談體育,既反映了她對國民身體素質的重視,又與她“自幼便富有尚武精神”有關。

      總之,這則序言反映了身為教育工作者的蘇雪林對于教育問題的思考,不單有助于我們豐富對蘇雪林的認識,同時對研究滬江大學校史亦不無參考價值。不過有意思的是,我們發現《長編》中提到蘇雪林離開滬江的理由是“因不滿意滬江大學浮華的學風”,這就與序言中贊揚滬大學風“素稱嚴肅”不免有所捍格,除非蘇雪林乃正話反說,語藏玄機。然而依據有關文獻,滬江大學自劉湛恩擔任校長后確實校風良好,頗負時譽。試舉一例,著名新聞記者、出版家鄒韜奮1928年春曾應劉湛恩之邀前往滬大演講、參觀,對學校環境印象深刻。不久他在其主編的《生活》周刊4月22日第3卷第23期上發表《男女同學的滬江大學》(署編者)一文,大力稱贊滬江的校風純正,圖書館里“男女同學隨意坐著展卷研學,異常自然,人數雖擁滿,而萬籟俱寂,如入深山”,尤其嘉許“滬大男女同學自然的高尚的風氣之難能可貴”。因此,筆者傾向于認為蘇雪林希望滬大“保持嚴肅之校風”是發自肺腑的言論,蘇氏最終離開滬江大學應出于多種原因?!堕L編》中提供的說法未注出處,即使來源于蘇雪林的晚年回憶錄,可靠性也是要打折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