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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贅箋唐詩絕句》源流

      來源:光明日報 | 査屏球  2020年01月06日07:16

      日本流傳的唐詩文獻中,選本是極為重要的一種類型。如明清鼎革之際,日本幕府選擇刊印的胡次焱《贅箋唐詩絕句》,便是一部知名度較廣、國內卻已失傳的唐詩絕句選注本,頗具文獻價值。

      《贅箋唐詩絕句》的前身為《二泉選唐詩絕句》。二泉指南宋趙蕃(號章泉)、韓?(號澗泉)。《二泉選唐詩絕句》約成書于1200年,選詩重晚唐,體現了南宋詩學風尚。宋末元初,謝枋得(1226—1289)曾設館授徒,以《二泉選唐詩絕句》作為教材,并作注解,成《注解章泉澗泉二先生選唐詩》一書。謝注頗詳,著眼于闡發詩意,往往“能得唐詩言外之旨,可以為讀唐詩者之津筏”(《四庫未收書目提要》),故多為《唐詩品匯》等明人選本所引用。謝枋得之后,南宋遺民胡次焱(約1228—1306)編寫成《贅箋二泉唐詩絕句》,作為胡氏家族學堂中的啟蒙教材。他在《贅箋二泉唐詩絕句》序言中詳述了箋注的理由,即對謝氏義理進一步引申闡發,借題發揮,觸及世道人心,從而達到淑人心、扶世教的功效。

      由現存和刻本胡次焱《贅箋二泉唐詩絕句》知,其中的確具有深深的遺民情懷。或借注詩抒發故國之思、亡國之痛。如箋注韋莊《金陵圖》詩:“付興亡于無可奈何,及其羨無情矣。”將興亡之感寄托于“無情”二字。或借箋注表厭戰之音、反戰之論。如在箋注曹松《己亥歲》時,引用曹彬克金陵不妄殺百姓、后世榮顯,曹翰攻江州屠殺無遺、子孫成乞丐作對比,表達反對戰爭、愛護生民的情懷。這樣一部寓意深刻的箋注本主要用于家族學塾,并沒有刊刻,但可以肯定當時已經有抄本流傳。如到明萬歷年間出現的黃克纘編《全唐風雅》引錄了胡次焱的評語,表明胡箋至那時仍在流傳。

      《贅箋唐詩絕句》直至明代才有刊印本,但此刊本后來一直未在國內流通,日本倒是出現幕府刊本。胡璉《梅巖文集敘》稱“注唐詩則僉憲石磷潘君刻之關中”。潘君指潘選,與胡次焱同鄉,潘氏與胡氏有舅屬關系。又據中山大學圖書館藏《唐詩集注》附錄的潘選《刊唐詩絕句引》推斷,刊行時間在明正德戊寅(1518)。后來陳瑀于嘉靖四年(1525)在江西興國縣得到此書,付諸出版。其刊印時間為“大明嘉靖甲午臘月望日”,即嘉靖十三年(1534),恰在胡璉刊行《梅巖文集》之前,它距正德刊本時間(1518)十六年,其曰“重刊”,當是據潘選正德刊本再刻。可見,胡氏著作是當時人關注的一個出版物,故不足二十年內,其書再度被刊行。其序稱嘉靖刊本刻于江西永春縣。這恰與正德年間關中刊本形成一南一北的對應關系。至此,我們可大略看到《贅箋唐詩絕句》一書在明代的流傳情況:由明初到正德年間,此書已以抄本形式流傳于讀書人中,正德十三年(1518),北方關中地區出現了第一種刊本,時隔七八年南方興國縣已有傳本,再過了十六年(1534)泉州地區出現了第二種刊本。

      由明清公私書志著錄情況看,謝氏注本一直有傳,但是胡氏贅箋本流傳不廣。如明高儒《百川書志》編定于嘉靖十九年(1540),其卷十九著錄有唐詩絕句五卷。此前胡氏贅箋本已刊行,但他并未提及。清代《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六十五《梅巖文集提要》只提及集中有《贅箋唐詩絕句序》,稱“其書不傳,無由驗其工拙,然亦足見次焱研心詩學,非茍作者矣”。其他書目如錢曾(1629—1701)《虞山錢遵王藏書目錄匯編》、黃丕烈(1763—1825)《蕘輔藏書題識》、張金吾(1787—1829)《愛日精廬藏書志》、阮元(1764—1849)《四庫未收書錄》均未提及胡箋本。阮氏主持《宛委叢書》時也只刊了謝解本。現存《天一閣書目》卷四之三有載:“唐詩絕句精選五卷,(刊本)章泉趙蕃澗泉韓?選,迭翁謝枋得注,余學胡次焱箋,謝有序。”《天一閣書目》編成于嘉慶十三年,顯然,在當時天一閣是藏有胡氏贅箋本的。但現在《天一閣存目》中僅有謝注本,說明此書失傳了。近人傅增湘訂補莫友芝《郘亭知見傳本書目》時也提及胡次焱箋本,當是他據別書再增補的。由日人島田翰之著錄與和刻本贅箋本的流傳情況看,傅氏所言“近有重刊本”,很可能是傅增湘在日本見到的和刻本胡氏《贅箋唐人絕句選》。因為自明嘉靖之后,未見有關胡氏“贅箋”本刊刻的記載,其“近者”唯與和刻本年代相當。傅增湘于1931年赴日訪書,有理由相信傅氏曾見過島田翰關于此書的著錄并見過和刻本。

      和刻本《贅箋唐人絕句選》原來的刊本情形如何呢?據現存和刻本可知,正保(1644—1648)年間的刻本,皆是五卷一冊裝,封面題名為《唐詩絕句贅箋一之五》,首載謝枋得與胡次焱序,次有陳瑀《重刊唐詩絕句贅箋序》,此序不見于中山大學藏本,表明和刻本不是直接翻刻正德刊本的。又日本島田翰(1879—1915)于其《古文舊書考》卷三有專門著錄:“《注解唐詩絕句贅箋》,五卷,正保刻本。 《注解唐詩絕句贅箋》五卷,宋迭山謝枋得取趙蕃、韓?所撰《唐絕句》而注之,而余學胡次焱復為之箋也。予頃歲購得是書,讀而愛之,為校其偽脫既畢,乃又反復原此書之所以為作用,迭翁、余學之所以拳拳注且箋之之意,以謂古人凡著一書,大要出乎不得已,有為而為,而不有茍焉從事無由而作者也。”日本內閣文庫和刻本與其他流傳的和刻本都是一種版式。只是紙型及版記略有不同,這說明它已被刊印過多次了。而東洋文庫本末留有最初的版記:“正保三年戊丙歷 林和泉掾板行。”正保三年為1646年,日本翻印此書也是在陳瑀重刊百余年之后了。嘉靖刊本在中國流傳甚少,也不見于明清人藏書志著錄。泉州是當時與日本貿易的主要港口之一,它能流傳東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當時日本也實行鎖國政策,唯一對外開放岸口是長崎。從中國傳來的書,都是先集中到長崎。查大庭修整理的《舶載書目》可知,此書約在1600年左右傳入日本。此書版行者林和泉為書商,當與日本江戶前期有名的學者林羅山屬同一家族。林羅山(1583—1657)為德川幕府的智庫,曾在上野國忍岡一地興建先圣殿發揚新儒學。當時,傳入漢籍多由他審定,幕府漢籍刊印也由他主持。林氏一門數代皆為幕府學頭,藏書甚豐。唯因如此,這一稀見版本才能得以刊行。不過,現存本是林版原刊本還是坊間仿刻本,已難知曉了。

      (作者:査屏球,系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