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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星際探索》:反思現代性發展觀 

      來源:光明網 | 王玉玊  2019年12月30日08:58

      如果抱著科幻電影的預期去看《星際探索》,大概會失望而歸——在這樣一個豪邁的標題之下,電影卻講述了一個與探索宇宙的雄心壯志徹底悖反的故事:男主人公羅伊因為仰慕父親而子承父業,將一生獻給了航天事業。他努力工作,但出色的工作能力并沒有讓他找到人生的意義——愛人離開了他,被他視作英雄般的父親實際上是個險些毀滅了地球的偏執狂……或許他異乎尋常的冷靜并不是天賦異稟,而是一種自我麻木。

      《星際探索》海報

      《星際探索》通過羅伊與父親克利福德的關系呈現了價值觀截然不同的兩代人。克利福德是拓荒者、殖民者,身上帶著資本主義上升期的野心與激情,對人類的無限發展深信不疑,樂觀強硬、不斷向外探索與征服。但克利福德也是脆弱的,他認為探索的價值在于回報,而回報又是下一次探索的基礎,如此往復,無窮無盡。這種功利心固然可以成為強大的動力,可一旦失敗將帶來全盤的自我否定——因為它本身不包含任何人文關懷,只是一種資本與機器的邏輯。

      探索與征服的無限延續,仰賴于一個無法被證實的神話:人類社會是無限發展的。發展鏈條是價值和意義的無限延宕——探索和征服實現了人類的財富與知識累積,這種累積又會成為下一次探索的基礎,最終我們將實現人類的終極意義。但人類是“無限發展”的,永遠都不會抵達終極,這種延宕將一直持續下去?,F實并不會如設想般順理成章,一旦資本主義徹底失去了它的外部,人類的向外探索遭遇了邊界(哪怕只是暫時性的邊界),探索與征服的鏈條就會戛然而止,整個鏈條上的個人行動與人類歷史就會瞬間退敗,成為毫無意義的虛耗。這樣的噩夢反復出現在人類對現代性反思的過程中,這種情況在《星際探索》中被具象化為冷寂幽暗、無法被克服與解釋的茫茫宇宙。

      克利福德與他的考察團隊找不到外星生命,他發現宇宙并不是光輝燦爛的星辰大海,而是死寂空洞的絕望深淵。克利福德瘋了,這個被無限發展、無限征服的信念培養出的人類英雄無法面對自己的失敗,更無法面對他為之奉獻一生的航天征程就此幻滅。他殺了所有團隊成員,獨自沉浸在尋找外星生命的迷夢中不肯醒來,從偉大的英雄變成了瘋子、殺人狂、人類公敵。

      羅伊則是克利福德的反面,他清晰地看到了這種現代性功利主義發展觀的虛妄,但又找不到新的價值坐標,于是陷入了絕對的孤獨與空虛:人類在每一個踏足的星球復刻了地球的商業文明,周而復始地完成著機械的殖民活動;羅伊在太空中目睹了太多死亡,每一次死亡都毫無征兆、毫無意義,沒有什么偉大的犧牲,只有生命的虛擲;英雄的父親被證明是瘋子,羅伊不得不背負著上一代人留下的債務負重前行;執行任務也不過是心知肚明地被利用,沒有榮光,也沒有希望……

      《星際探索》中讓人窒息的太空

      《星際探索》最出色的地方就在于通過視聽語言而非故事呈現了羅伊的孤獨與空虛——廣闊無垠的太空帶來了令人窒息的幽閉感,渺小的個人被困在幽暗的太空之中,那份孤絕與恐懼透過鏡頭直達觀眾心底。影片多次運用人在宇宙空間中旋轉的鏡頭,呈現出沒有方向、沒有重心、失去控制的焦慮感,這種外在的形式元素暗指人類的自我迷失。

      發展本身不是壞事,那么克利福德所信仰的發展觀究竟是哪里出現了問題?

      問題在于價值的中空與人文關懷的缺失。整部電影呈現出的冷色調機械質感,體現出了一種“科技戰勝人類、人類服從于社會機器”的生存狀態。影片中反復出現的一個場景是對宇航員的心理評估:心理評估本該是對宇航員內心的關懷,應該通過與人交談來實現體貼與撫慰。但這種人文關懷卻被冰冷的機械代替,宇航員例行公事的自我陳述配上毫無感情的機械合成音,讓人感覺仿佛人類心智也不過是一臺機器,按照標準流程、通過測試就能運轉——這是對人類心靈的最大嘲諷。電影中有一處場景,羅伊在一次心理測試中回憶起父親幾近崩潰,第一次產生了傾訴欲望,但這次難得的真情流露卻被一句簡單的“通過心理評估”機械音打斷。這種對于人格與情感的輕蔑,與殖民征服的傲慢異曲同工,共同導演了羅伊父子的悲劇。

      科幻題材作品往往都存在著兩種觀念的撕扯:一面是樂觀的對于人類未來的美好暢想,一面是對無限發展神話的反思與自省?!缎请H探索》明顯屬于后者,它提示的是一種人類徹底被科技征服的危險可能,也警示著今天的我們,要選擇真正屬于人類的未來——一個彼此關懷、有人情味的未來,一個人人都能得到自我實現、自我肯定的未來,一個人人都可以找到自身價值與榮耀的未來。

      (作者:中國藝術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王玉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