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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沈曾植與《海日樓札叢》

      來源:光明日報 | 邊家珍  2019年10月31日09:45

      沈曾植生于北京,光緒六年(1880)考中進士,任刑部主事、郎中等職。光緒二十一年(1895),與康有為、梁啟超等成立“強學會”。光緒二十四年(1898),因丁憂離職,應湖廣總督張之洞之邀,在兩湖書院主講史學。此后又歷任安徽提學使、布政使、巡撫等職。宣統二年(1910),因病辭官。沈曾植在政治上屬于洋務派,推崇“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主張,在安徽任上時,大力興辦實業,開設工廠。他支持康有為變法,但又認為其行事過于激進。清帝退位后,沈曾植以遺民自居,寓居上海,號其樓為“海日樓”。

      沈曾植很早便有從事學術研究的愛好和藉此經世致用的思想。他早年用力最勤的是關于遼金元史、四裔地理方面的研究,有《蒙古源流箋證》八卷,《元朝秘史補注》十五卷。他曾和徐同溥輯《漢律輯存》一卷,后又作《〈晉書·刑法志〉補》一卷。沈曾植的詩,被同光派詩人陳衍、王仁堪(可莊)、鄭孝胥(蘇堪)等奉為“同光體之魁杰”,有《海日樓詩》二卷,文《海日樓文集》二卷。沈曾植所著“雜說”之屬,有《海日樓札記》二卷、《東軒溫故錄》一卷、《潛究室札記》一卷、《護德瓶齋涉筆》一卷、《寐叟題跋》二集各上下冊。

      沈曾植的著作正式刻印出版的少,未加整理刊行者尚多。1947年夏,沈曾植之子沈慈護將所存其父的有關書籍、書札等交與錢仲聯先生。“書名繁多,或數頁而止,短書雜札,往往書于帳冊之背或雜紙之上,雖標明為書,實不過未經整理排比之讀書筆記、簡端評識而已。”(錢仲聯:《沈曾植遺墨選·序》)錢先生客居于海日樓中,按《困學紀聞》、《日知錄》、《十駕齋養新錄》的體例加以編次整理,是為《海日樓札叢》,由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62年出版,1998年遼寧教育出版社列入《新世紀萬有文庫》再版。

      《海日樓札叢》共八卷,卷一為經學,卷二為史學,卷三為域外史、輿地、姓氏、風俗、目錄版本之學;卷四為儒道、政論、術數、醫學;卷五為佛學;卷六為道教、回教、波斯教等;卷七是有關詩、文、詞、曲、樂律之學;卷八為碑帖、書畫之學。該書“雖此屬畸零匯輯之書,未足見寐叟學術之廣博弘大,然未嘗不可窺豹一斑”(錢仲聯:《沈曾植遺墨選·序》),“我們在這里可以多少看到沈氏的一些思想傾向和治學方法,以及這一時期的學風和有關于哲學、歷史、地理、文學、藝術等方面的一些研究材料。”(錢仲聯:《海日樓札叢·前言》)

      《海日樓札叢》體現出沈曾植深厚的經學功底與獨見。如“比興近易賦近書”條論《詩經》賦比興說:“《詩》之比興,辭近《易》。賦則近于《書》,于《風》偶一見,《雅》則全體相類矣。國史之言,本其所掌,本其所學,以為吟詠,而潔靜精微、疏通知遠之美,不期而與溫柔敦厚之情交發而迭起焉。”這里,沈曾植指出《詩》之比興近于《易》之卦象爻象,賦則近于《書》,有史學存真的意義。沈曾植認為國史在編著《詩經》的過程中,以其所掌所學進行加工,使得《易》之潔靜精微與《書》之疏通知遠,與《詩》之溫柔敦厚之情有相互發明、助益之功。

      《海日樓札叢》講史地部分,每有卓見。如卷二“金史宗浩傳北方兵事”條,王國維在《萌古考》一文中的許多論點,他已言之在先。卷二“撒里部陀括里”條中,他敏銳地認定“陀括里”就是《元史》中的王罕脫斡璘,《秘史》中的脫斡鄰勒。錢仲聯先生指出,沈曾植“……考《魏略》的劭提,即《魏書·鮮卑禿發烏孤傳》的壽闐;《魏書·蠕蠕傳》的天山,即畏兀兒祖居和林川的天靈山;《隋書》的獘刺國即布拉特,阿得水即額爾齊斯河的下游,《新唐書》的室韋即索倫;《元史》欽察之地即喀山,會通河在金、元之際民間已自開運;指出《水經注》葉榆河的錯誤;雷翥海是里海而非鹽海,據道書以參證地志,知D、閩二地各有霍山都稱南岳;都是發前人所未發。”(《海日樓札叢·前言》)

      沈曾植“博于佛學”(陳衍:《石遺室詩話》卷二六),1906年他出游日本,獲得《大藏經》全部,乃專心鉆研佛學,頗有心得。《海日樓札叢》卷五“證不可量”條謂:“《華嚴經》說:‘十地菩薩,一舉足證智功德,九地菩薩所不能知。’說者僅以不思議境視之,漫無著落,非入理談也。積土成山,積水成川,積巧成神,積善信美大而成圣,積信解行證而成佛。同此知見,積之久而慧異。同此功用,積之久而力異。”“十地菩薩”即佛。沈曾植匯通釋、儒,指出成佛極盡艱苦之能事,境界不同,其生命體驗自不相同,但循序漸進,安忍精勤,恒久不息,雖不成佛,也會有“慧異”“力異”的效果。

      《海日樓札叢》中有關道教的內容亦有不少,涉及道教史考訂、《道藏》源流、道佛關系及道教與政權的相互作用等問題。卷六“陶隱居”條說:“張陵之法,擴于葛玄;葛玄之法,裁于宏景。自唐以后,宏景之道大行于世,偽鄙之儀,荒誕之說,浸以廢滅。”沈曾植指出自張道陵的五斗米道至陶弘景開創的茅山上清派,道教的民間色彩逐漸淡化,從而迎合了士大夫階層的精神需要。

      沈曾植論詩頗具史家眼光,高屋建瓴。《海日樓札叢》卷七“史例治詩詞”說:“以事系日,以日系月,史例也。宋人以之治詩,而東坡、山谷、后山之情際,賓主歷然,曠百世若披帷而相見。彼謂詩史,史乎史乎!漚尹侍郎乃今復以此例施之于詞,東坡其乘韋也。”在沈曾植看來,詩詞未嘗不可以史例治之,通過對詩詞作系月系日的編輯,可使創作者個人的情感、經歷等得以清晰、完整的展現。

      沈氏早歲精帖學,后來從包世臣那里悟得筆法,壯年嗜張裕釗,后由帖入碑,融南北書派為一體,“錯綜變化,發抒胸中之奇,幾忘紙筆,心行而已”(王蘧常《沈寐叟先師書法論提要》引金甸丞語),論藝者許為大家。《海日樓札叢》論書畫部分,頗多精論。例如卷八“論行楷隸篆通變”條說:“楷之生動,多取于行。篆之生動,多取于隸。隸者,篆之行也。篆參隸勢而姿生,隸參楷勢而姿生,此通乎今以為變也。篆參籀勢而質古,隸參篆勢而質古,此通乎古以為變也。故夫物相雜而文生,物相兼而數賾。完白(鄧石如)以篆體不備,而博諸碑額瓦當,以盡筆勢,此即香光(董其昌)、天瓶(張照)、石盦(劉墉)以行作楷之術也。碑額瓦當,可用以為筆法法式,則印篆又何不可用乎?”在沈曾植看來,各種字體如行、楷、草與八分、隸、篆,都有一種相通的精神氣質,可以通過調和而變化生新。

      沈曾植以乾嘉考據學的治經方法,承續道咸邊疆輿地之學,又綜覽百家,試圖通過對傳統學術的系統清理,校訂史文,闡釋有關人事、地理、名物和制度等,以期達于經世致用,這是完全值得肯定的。他因考據而求通識,故常能慧眼獨具,作出令人信服的結論。作為有著多方面學術成就的一代國學大師,沈曾植當受到更多的關注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