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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峰與谷:中國科幻電影的蘇醒及挑戰

      來源:文藝報 | 電子騎士  2019年09月02日07:23

      電子騎士,本名嚴蓬。曾任《環球銀幕》雜志執行主編、小馬奔騰影業副總經理、游族影業策劃總監等職。出版過《銀河系科幻電影指南》等書。

      我在2013年1月的《科幻世界》上發表的文章《三體與中國科幻電影》結尾寫道:“國產科幻電影現在幾乎是白紙一張。但三五年內,局勢必然改變。會有人因為投機而撞得頭破血流,也會有人因風而起。真正可能在銀幕上留下印記的,必然是像劉慈欣那樣的熱愛者、堅持者,仰望星空的理想主義者和不避談利益的現實主義者。”

      我在文中提出了幾個觀點:不必執著于《三體》;科幻短篇比長篇好改編;三五年后將迎來科幻電影的熱潮,真正能留下東西的,一定是有熱愛有堅持的人,是把理想與商業結合起來的人。

      2019年初上映的《流浪地球》,基本證明了我當初的一些判斷。而就在大家為中國科幻電影元年終于到來歡呼,似乎一波中國科幻電影佳作可期的時候,又一部華語科幻大片《上海堡壘》上映了,結果卻是惡評如潮,票房慘敗。

      《流浪地球》和《上海堡壘》這一正一反兩個例子,能說明什么問題?中國科幻電影前途到底是一片光明還是荊棘密布?

      首先,我認為中國科幻電影還缺乏一個積累過程,特別是缺乏“代際沉淀”!我所謂的“代際沉淀”,有兩層意思——

      第一,國內參與科幻影視開發的導演、編劇,乃至制片人和策劃團隊,仍然很缺乏對科幻文學(包括科幻影視)的認知和沉淀。這種認知和沉淀,并非能靠短時間惡補一蹴而就的。

      在北美拍出過出色科幻電影的導演、編劇(并非都是美國人),幾乎全是科幻迷,從很小的時候就愛看科幻小說和科幻影視。《阿凡達》的導演詹姆斯·卡梅隆曾提到,他從青年時代起,就看過幾乎所有科幻小說刊物和單獨出版的長篇科幻小說。盧卡斯、斯皮爾伯格、雷德利·斯科特等人就不用說了,全部是鐵桿科幻迷,甚至可以說,他們堪稱科幻文學的專家。《復仇者聯盟》的導演喬斯·韋登也是科幻死忠,所以他當年創作的科幻劇集《螢火蟲》成為科幻迷心目中最偉大的科幻劇集之一。

      更重要的一點,北美很多導演、編劇創作靈感往往都來源于其青少年時代,甚至童年時代的閱讀體驗或觀影體驗,比如拍出過《地心引力》的阿方索·卡隆,在其近作《羅馬》中,就出現了1969年的科幻電影《藍煙火》片段,這是一部頗為冷門但相當重要的科幻電影《地心引力》基本可以看做是《藍煙火》的一個翻拍。

      一個人如果在青少年時期沒有大量接觸過科幻作品,成年后很難成為真正的科幻迷。如果是導演或編劇,即使他擁有非常優秀的影視創作能力,往往也會與科幻有種隔閡,仿佛霧里看花,似是而非。這種對科幻的認知、體驗、文化沉淀,是極難靠其他經驗或閱歷、才智來彌補的。以我對科幻影視研究多年的經驗,基本找不到一個反例,也就是編導對科幻并無感覺,卻能拍出很出色的科幻影視作品。

      《流浪地球》和《上海堡壘》,導演郭帆和滕華濤,正好驗證了這個軟性的前提。郭帆導演一直就是科幻迷,之前拍的《李獻計歷險記》就有科幻的元素,他對科幻電影有著由衷的熱忱。滕華濤導演對《上海堡壘》這個項目不能說不認真,也投入了大量精,然而根本上,不管是他,還是擔任編劇的韓景龍以及原作者江南,都不是真正的科幻迷。

      “代際沉淀”的第二層意思,指的是科幻影視有著很強的延續性。一代代科幻電影人,都在不斷地致敬前輩,同時在此基礎上創新和改變。這本身也是類型電影的特征之一,無論是西部片、黑幫片、歌舞片,其創作者都是在不斷學習先賢經驗的基礎上,慢慢進行范式、手法、主題的更新迭代。

      任何一個割裂過去的創作者,都很難在類型片創作中真正站穩腳跟。這也是有些類型片導演,會因為一部作品突然崛起,但很快無以為繼的重要原因之一。比如為國內觀眾所推崇的科幻電影《這個男人來自地球》,導演理查德·沙因克曼除此一片外再無佳作。

      這類作品和《星際穿越》《地心引力》等佳作的一個巨大區別,就是后者有著很強的傳承性——《星際穿越》承接了《2001太空漫游》,《地心引力》翻拍了《藍煙火》。但它們的主題和手法是有發展的。《星際穿越》與《2001太空漫游》有一點極大的不同,就是對家庭/情感的認知,態度幾乎是完全相反的。《2001太空漫游》中的主角開始在太空站給家里的妻子和女兒打視頻電話,但他慢慢遠離了人類社會,最后超越人性,變成了具有神性的星孩。《星際穿越》則完全相反,通過一系列為地球探索新家園的冒險,主人公最終回歸到女兒身邊,謹守了當初對女兒的承諾。《地心引力》同樣如此,它和《藍煙火》同為“太空救援”題材,但1969年的《藍煙火》帶有人道主義和理想主義色彩,內核是積極向上的。《地心引力》則更多強調太空的令人敬畏和“天地不仁”,結尾處太空艙降落水面,女主角如嬰兒般蜷縮其中,然后慢慢爬到海邊,先是四肢著地,最后直立站起。整個過程隱喻了生物從海洋到陸地的進化過程,凸顯回歸母體的安穩和重生的意向,其價值取向與《藍煙火》已經大為不同。

      根據目前研究,第一部華語科幻電影已經追溯到了1939年公映的《六十年后上海灘》。這之后的國內科幻影視雖不能算一片空白,卻也寥寥無幾、斷斷續續。在缺乏延續傳承的情況下,《流浪地球》最重要的成就有兩點——

      一是消除了中國科幻電影中的違和感。在此之前,一旦銀幕上出現中國人在太空中的場景,或者利用高科技對抗外星人之類的情節,總會給觀眾以很別扭的感覺,讓人覺得像走錯了片場,似乎很難把科幻的場面與中國人的現實存在聯系起來。《流浪地球》中,一邊是宏大無比的行星發動機圖景,一邊是北京交通委的“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廣播,把科幻與中國現實無縫連接。

      很可惜,這種打破違和感的努力,在下一部華語科幻電影《上海堡壘》中又被毀掉了。這也提醒我們,一部科幻電影的突破,不意味著后面的創作就可以自然而然避開雷區!

      《流浪地球》的另一大貢獻,是走通了科幻電影的整個工業流程。按電影行業的說法,就是影片的完成度很高。《上海堡壘》的失敗,原因之一也在于全片不統一,無論在情節設定上,還是特效場面、調光調色上,都參差不齊。比如說,主角之一潘翰田自毀服務器引起爆炸一段的特效,簡直就是網絡大電影級別的,與外星飛船和捕食者的特效質感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

      兩部科幻電影,一峰一谷。這告訴我們的是,現在中國的科幻電影發展還不能說走入正軌,還會面臨更多的起伏跌宕!不過,我們畢竟已經開了一個好頭兒,接下來還需要清醒的認識,更加實在的辛苦努力。而這一切的前提,當然是一份對科幻的熱愛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