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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三俠五義》版本的流變

      來源:《古典文學(xué)知識》 | 王湘華  2019年08月14日08:28

      中國古代小說從故事流傳到整理成書,往往要經(jīng)過長時間的復(fù)雜演變過程,其間要經(jīng)過說書人、編輯者諸人,從內(nèi)容到形式各方面的加工修改。俠義公案故事曾經(jīng)主要以說書、聽書的形式傳播,當(dāng)時真正能買得起作品直接閱讀的人很少,往往是些達官貴人、富家子弟或家境富裕的知識分子,而普通百姓卻只能望書興嘆,他們主要通過聽書的形式來欣賞扣人心弦的故事。《三俠五義》長期在民間流傳,最后經(jīng)一人加工而成,其版本在流傳演變過程中,又經(jīng)過多人校編整理刊印,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版式風(fēng)貌。

      《三俠五義》的藍本是石玉昆常說的《龍圖公案》。石玉昆,字振之,天津人,是道光年間在北京享有盛名的說書藝人,他將宋元以來廣為流傳的包公故事加以增飾編纂,首尾貫通,演為大部。石玉昆就是以說唱包公故事而出名的,故富察貴慶《嘆石玉昆》詩曰:“編來宋代包公案,成就當(dāng)時石玉昆。”現(xiàn)存《龍圖公案》的版本分繁簡兩個系統(tǒng),不題撰人。其中繁本十卷一百則,其版本主要有:清初刊大本,藏北大圖書館;四美堂刊本,藏大連圖書館;雨余堂刊本,藏天津圖書館。簡本主要有:乾隆書業(yè)堂刊本,藏遼寧圖書館;嘉慶七年(1802)刊本,藏日本天理圖書館。簡本系由繁本刪削一些故事而成,文字并無大異。根據(jù)李家瑞的《從石玉昆的〈龍圖公案〉說到〈三俠五義〉》和王虹的《〈龍圖公案〉與〈三俠五義〉》可知:《龍圖公案》文字比較“笨拙”,書中有不少“節(jié)外生枝的廢話”,時常穿插一些閑話和笑料,全書有白有曲,基本上沒有回目,較多地保存了說唱時的原貌。

      從說唱本《龍圖公案》到章回體《龍圖耳錄》,是《三俠五義》版本演變的重要一環(huán)。在石玉昆說唱《龍圖公案》時,有人聽而錄之,故曰“耳錄”,遂有《龍圖耳錄》。《龍圖公案》的整理者在聽記說唱故事的基礎(chǔ)上,必然進行二度加工、創(chuàng)作,不僅刪掉《龍圖公案》中許多累贅的話,而且刪去了幾個與整個結(jié)構(gòu)無關(guān)系的故事;兩書地名、人名多有不同。孫楷第認(rèn)為《龍圖耳錄》“全書盡是白話文,無唱詞,蓋記錄時略之”。《龍圖耳錄》有較系統(tǒng)的情節(jié)結(jié)構(gòu),有對仗工整的回目,可以說是一部比較完備的小說。此書一直未刊印,僅有抄本。主要抄本有:孫楷第藏本;汪原放藏本,亦即謝藍齋本;傅惜華藏同治六年(1867)抄本,已佚。汪原放將所珍藏的當(dāng)時已成海內(nèi)孤本的《龍圖耳錄》捐獻給中華書局上海編譯所,198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據(jù)傅氏所校汪原放藏本刊印發(fā)行。

      爾后,問竹主人復(fù)加以修訂,取名為《忠烈俠義傳》,集成一百二十回,退思主人后贊曰:“文正諸臣之忠也,金氏等輩之烈也,玉堂多人之義也,命之以《忠烈俠義傳》名,誠不誣矣。”光緒元年(1875),入迷道人公余時又“重新校閱,另錄成編,訂為四函”。光緒四年(1878),問竹主人又同友人退思主人“互相參合刪定,匯而成卷”。光緒五年(1879)由問竹主人、追思主人、入迷道人先后稍加修訂的《三俠五義》,一般題為“石玉昆述”,由北京聚珍堂以活字本刊行,書名題為《忠烈俠義傳》,扉頁鐫《三俠五義》。光緒己卯孟夏問竹主人《俠義傳序》云:“且其中烈婦烈女,義仆義鬟,以及吏役、平民、僧役人等,好俠尚義者,不可枚舉,故取傳名日‘忠、烈、俠、義’四字。”“惟是書篇頁過多,鈔錄匪易,是以藉聚珍版而攢成之,以供同好。第句中有因操土音,故書訛字,讀者宜自明之。”《三俠五義》刪去了《龍圖耳錄》中所有批注及大量議論累贅之詞,二者相比,《三俠五義》約少了十幾萬字,但語言更精煉,情節(jié)更緊湊。《三俠五義》最初刊行時名為《忠烈俠義傳》,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之《清之俠義小說及公案》論曰:“大旨在揄揚勇俠,贊美粗豪,然有不必背于忠義。”精辟地概括了是書特征。版本主要有:光緒五年(1879)北京聚珍堂原刊活字本,首有問竹主人、退思主人、入迷道人序;光緒八年(1882)活字本;光緒九年(1883)文雅堂復(fù)本;光緒十年(1884)東昌寶興堂刻本;1925年亞東圖書館排印本。

      1889年,經(jīng)學(xué)大師俞樾讀到《三俠五義》,倍加賞贊:“及閱至終篇,見其事跡新奇,筆意酣恣,描摩既細入毫芒,點染又曲中筋節(jié)。”“算得天地間另是一種筆墨。”同時,他又認(rèn)為開頭一段“貍貓換太子”故事“白家老嫗”,“殊涉不經(jīng)”,乃重撰第一回;又以為書中南俠(展昭)、北俠(歐陽春)、雙俠(丁兆蘭、丁兆蕙)所謂“三俠”,實為“四俠”,而艾虎、沈仲元亦足以稱俠,遂改題為《七俠五義》。嗣后,這兩種本子并行于世。經(jīng)俞樾一贊一改,《七俠五義》遂聲價倍增,以至后來《三俠五義》之名漸被《七俠五義》所湮沒。《七俠五義》主要版本有光緒二十二年(1896)上海廣百宋齋排印大字本,六冊,二十四卷;上海廣益書局石印本,六冊,一百回;上海大成書局石印本,六冊,一百回;商務(wù)印書館排印本,六冊,二百二十回。以上版本均藏天津圖書館。

      上世紀(jì)20年代由俞平伯校點、亞東圖書館出版的《三俠五義》,是該小說流傳以來最優(yōu)秀的版本。

      “五四”新文化運動提倡白話文學(xué),小說的地位遽然提高,整理出版古典白話小說蔚然成風(fēng)。1920年亞東圖書館采用新式標(biāo)點符號和分段法整理出版的古典白話小說面世,“開標(biāo)點書先河”。1924年亞東圖書館準(zhǔn)備重印《三俠五義》,主持人汪原放將標(biāo)點工作托付給俞平伯。他之所以選擇俞平伯擔(dān)此重任,主要出于兩方面考慮:首先,他是俞樾的曾孫,家學(xué)淵源深厚,自幼得過曾祖的指教,小時候便讀過曲園重定的《七俠五義》,對是書版本流變及內(nèi)容稔知于心。其次,俞平伯既是當(dāng)時蜚聲文壇的新詩人,又是學(xué)術(shù)領(lǐng)域的一顆新星。他對古典文學(xué)情有獨鐘,功底扎實,《紅樓夢辨》的發(fā)表,奠定了他在“新紅學(xué)”中的地位。俞平伯在點校之初,對書名的取舍“有些躊躇”,畢竟《七俠五義》是曾祖重定命名的,倘再恢復(fù)為《三俠五義》的書名,豈不是有違祖訓(xùn)?內(nèi)心猶豫不決,遂與胡適函商。胡適除了肯定俞樾改定的《七俠五義》對這本書的流播所起的積極作用外,也指出《七俠五義》存在的不足:“改本的第一回刪去了那些有聲有色的描寫部分,便沒有文學(xué)的趣味,便不合戲劇的演做了。”“其實原本確有勝過曲園先生改本之處。就是曲園先生最不滿意的第一回,也遠勝于改本。”至于書名的取舍,他認(rèn)為不論“三俠”還是“七俠”,都是虛數(shù),并非實指,并以大仲馬《三個火槍手》為例說明。他認(rèn)為,在“三”與“七”的問題上,“曲園先生太拘泥了”。1924年3月7日胡適在致俞平伯的信中,建議書名“似宜用‘三俠五義’”。俞平伯經(jīng)過反復(fù)斟酌,覺得“適之的意見已有可采取”,于是就用了“‘三俠五義’之名”。

      俞平伯在校點過程中,以“《三俠五義》為底本,而以《七俠五義》校之”,取長補短,擇善而用。在版式體例上,《三俠五義》正文前有俞平伯?dāng)M寫的《本書所用的標(biāo)點示例》14條,向讀者介紹用法并舉例說明。還有胡適《序》、問竹主人原《序》、俞平伯的《校讀后記》。書后附錄俞樾《重編〈七俠五義〉傳序》和由他重撰的《七俠五義》第一回。一部版式全新的《三俠五義》于1925年3月問世。胡適在序中說:“這回亞東圖書館請俞平伯先生校點此書,全用《三俠五義》作底本,將來定可以使這個本子重新流行于國中,使許多讀者知道這部小說的原本是個什么樣子。平伯是曲園先生的曾孫。《三俠五義》因曲園先生的表彰而流行于南方,現(xiàn)在《三俠五義》的原本又要靠平伯標(biāo)點而保存流傳,這不但是俞家的佳話,也可以說是文學(xué)史上的一段佳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