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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良友文學叢書》里的另類

      來源:澎湃新聞 | 謝其章  2019年06月05日09:31

      上世紀三十年代,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大大小小出了好幾套叢書及文庫。知名度最高的為十卷本《中國新文學大系》(大三十二開本),冊數(shù)最多的為三十九冊的《良友文學叢書》(小三十二開本),十五冊的《良友文庫》小巧可愛(五十開本),十冊硬殼精裝的《中篇創(chuàng)作新集》品質(zhì)上稍遜一籌。良友公司在書籍裝幀上的精工細作,足稱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可惜,這樣的精品書,留給后來的愛書者許多大大的難題。

      《良友文學叢書》

      叢書和文庫在愛書者的眼中講究的是齊全。《中國新文學大系》比較容易集全,不就是區(qū)區(qū)十本么?但是如果要求再高些,講究初版再版及普及版“全家福”,好像沒有人能做到。

      《良友文庫》和《中篇創(chuàng)作新集》,冊數(shù)不多,集全不難,尤其是后者,我的朋友趙國忠即收藏有全套。《良友文庫》的難點在于護封,十五冊雖然數(shù)量不可怕,或許有誰藏有全套,但是全護封的藏者,從未聽說過。

      難度系數(shù)排名第一的,當屬《良友文學叢書》。難點多多,三十九種均“沖皮面裝訂”(唐弢語),均有護封(前九種為護腰),初版“1-100”本均有編號及作者簽名。主持這套叢書的趙家璧(1908-1997),近水樓臺地將每種“001”號簽名本自己留下了,因此趙家璧的“大滿貫”不能算數(shù)。后來,這個“大滿貫”于十年浩劫時被打碎。

      《良友文學叢書》

      再后來,趙家璧通過上海書店尋配齊了一套《良友文學叢書》,是不是全護封的,是不是全初版的,從趙家璧的書架上看不太清楚。只有一點可以肯定,三十九種“001”號簽名本,只有巴金的《電》完璧歸了趙。另外三十八種“001”號簽名本,有七種出現(xiàn)在2010年5月北京的一次古舊書拍賣會上,它們分別是:丁玲《母親》、施蟄存《善女人行品》、鄭振鐸《歐行日記》、豐子愷《車廂社會》、凌叔華《小哥兒倆》、王統(tǒng)照《春花》與張?zhí)煲怼对诔鞘欣铩贰JO碌娜环N“001”號簽名本,至今下落不明。有人說過,書也是有命運的,書也會生老病死。

      鄭振鐸、張?zhí)煲淼暮灻?/span>

      《良友文學叢書》還出過四種“特大本”,即巴金《愛情的三部曲》、張?zhí)煲怼痘思贰⑸驈奈摹稄奈男≌f習作選》和魯迅編譯《蘇聯(lián)作家二十人集》。四種均有彩色護封,漂亮之極。“大滿貫”里少不了這四種特大本。

      按照梁永(1918-1991)文章“《良友文學叢書》擬印未果的書”所說:“預告中列出而后來沒有出版的仍有五種(施蟄存《銷金窟》、沈從文《鳳子》、杜衡《角落里的人》、郭源新《子履先生及其門徒們》、穆時英《中國行進》)……再加上郁達夫《狹巷春秋》和鄭伯奇的《途上》,《良友文學叢書》已預告而未出版的長篇小說,應為七部。”關于《良友文學叢書》的出版掌故及版本變遷,似乎仍缺少一份詳盡的統(tǒng)計。

       

      《良友文學叢書》

      說來說去,無非是愛好舊書者的嘮叨,未見到什么“另類”呀,別急。說得這么熱鬧,你自己收集得如何?接下來就講這個。

      特大本四種,最近剛剛收齊,遺憾的是全無漂亮的護封。其中今年購買的《從文小說習作選》的錢正好等于1996年以兩千七百五十元拍賣成交的帶有完美護封的《愛情的三部曲》。從書價看物價指數(shù)和生活的變化,難免一聲嘆息。

      《良友文庫》里有兩種我是志在必得的,阿英的《夜航集》和劉半農(nóng)的《半農(nóng)雜文二集》。劉半農(nóng)未能看到這本書便染疾去世,商鴻逵序云:

      未曾提筆,不禁泫然!回憶去年五月間半農(nóng)先生要到綏遠調(diào)查方言,臨行前一日,他同白滌洲沈仲章幾位在北大語音樂律實驗室里收拾應帶儀器雜物,我在一旁替想有沒有什么忘記帶。一會,見先生伏案匆匆寫了“半農(nóng)雜文”四字,向我說,“這四個字一時寫不好,將就用作雜文護葉上的題簽吧!封面,請斟酌代辦,但顏色勿要紅藍,因我最不喜歡書皮上有這兩種色。”等先生抱病歸來,大家只顧的東奔西跑去覓大夫,第一冊這時雖已印就,也沒能拿去叫他看,哪料,無逾五日即溘然逝去,嗚呼!這第二冊稿,也是經(jīng)先生親自編定好的,預備在第一冊出版后隨即繼續(xù)付排,——唉,在那時,大家的情緒是何等的悲哀,郁邑,一時實無心理此,故遂捱延迄今。

      護葉,即護封。可惜我的這兩本又沒有。

      《夜航集》

      《半農(nóng)雜文二集》

      寒齋所存的十來種《良友文學叢書》,只有四本是有護封的。“編號簽名本”一本也沒有,于冷攤見到過幾次,嫌貴。我的朋友柯衛(wèi)東自豪地宣稱:“我所擁有的這本《春花》,帶有完整的包封紙,簽字本第21號。是出價一千三百元網(wǎng)上拍賣獲得的,我認為這是一個便宜的價格。”

      老柯還撿過一個更大的便宜,而且是當著我們的面,相當于虎口奪食。這件事他自己也寫過:“少有人提及的特印本,很可能這不是叢書事先策劃好,而是偶然發(fā)生的。特印本筆者所知僅《燕郊集》一種。”撿漏地點是琉璃廠來薰閣書店,三百元。這個特印本可是唐弢和黃裳“亟稱之”的佳本呀。我要說的“另類”,《燕郊集》算是,還有一個原因,藏書家姜德明先生雖然存有全份《良友文學叢書》,卻沒有俞平伯的特印本。

      我一直被朋友譏為“乏書運”,這是事實。最近卻于《良友文學叢書》里中了個頭彩,所謂“另類”,實特指此事。說來話長,2007年11月27日我以三千兩百元競拍得《苦竹雜記》白皮本(與良友叢書精裝本比較而言),當場有投標者發(fā)問:“請問是精裝的嗎,怎么沒上封面?”書主回答:“不是精裝,封面就是這樣的。”我心里有數(shù),這個白皮本當是《苦竹雜記》的“特印本”,蓋我和老柯于潘家園書攤看見過一杜姓書販顯擺過,而且還鈐有周豐一印章。沒見過白皮本的愛書者自然會犯嘀咕,誤以為白皮為書名頁或里封面呢。

      《苦竹雜記》

      饒是這樣,這位滿臉狐疑的書友一直與我競價過了三千,才在“聲援”我的跟帖中松了手(“讓給老謝吧,等著看他的好文章。”“建議讓給其章兄,我們喜歡看他的書。”)。十幾年過去了,這位書友成為藏書大家,想來還會記得此役吧。

      如果沒有前幾天與止庵的閑聊,白皮本《苦竹雜記》一直會被我當作與《燕郊集》一樣的良友叢書特印本珍藏著。止庵稱他的朋友藏有兩本白皮《苦竹雜記》,偶然發(fā)現(xiàn)兩本知堂題寫的書名“苦竹雜記”居然一個是“記”一個是“記”,此外還有若干處筆畫的差異,于是這位朋友懷疑書名是知堂手寫的而非印上去的。

      我趕緊找出深藏多年的《苦竹雜記》,又看出若干處與止庵朋友那兩本的差異,三本三個樣,這事好玩了!趕緊與書友探討“手寫或印的”,爭執(zhí)不下。情急之中,我忽然想起,何不求助艾俊川艾老?艾老果然名不虛傳,三句話便一錘定音!“知堂手寫的!”“那么厚的紙,墨哪里透得過來?”“油墨和水墨都看不出來,搞什么筆跡鑒定?”書在我手中,鑒定由艾老出,可見我的版本能力何其低。當然我也有個新發(fā)現(xiàn),白皮本《苦竹雜記》,其實就是叢書本《苦竹雜記》的瓤換了張白封面,并沒有《燕郊集》的版權(quán)頁上“特印平裝本”這幾個字,所以不能算作版權(quán)意義上的“特印本”。甭管怎么說吧,這樣的另類我喜歡,用老柯的話來說,“這是我所有的唯一的知堂的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