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之旅與沿途的風景——評韓少功長篇小說《修改過程》
內容提要:長篇小說《修改過程》是韓少功奉獻給讀者的又一力作。它集思想性、探索性于一身,觸及了當代小說創作過程中需要面對的諸多命題?!缎薷倪^程》虛實相間、結構繁復,既延續了韓少功以往的美學風格,又由于題材的特殊性而融入了韓少功的情感與記憶。《修改過程》是一部敞開式的作品,相對于以往的創作,它的出現再度豐富了當代小說創作的可能。
關鍵詞:韓少功 《修改過程》 敘事
張立群(1973—),遼寧沈陽人,文學博士,遼寧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像一曲復調式的樂章,韓少功的長篇近作《修改過程》一直以游走于現實和虛構之間的方式講述著關于生活和創作的“修改過程”:通過修改生活而成為創作;通過修改創作而適應生活或曰某種主體意志,進而將生活和創作“雜糅”為一體,產生獨特的閱讀效果。小說彌漫著濃重的懷舊色彩。韓少功寫出了一代人同時也是他自己特有的記憶,并以此形象地揭示了小說與生活之間可以保持何種關系的“古老命題”。
一 生活與小說的“界限”
《修改過程》從一篇網上連載小說引起的紛爭寫起:大學老師肖鵬因為信心受挫、發現自己記憶力衰退而選擇了寫作,在網上掛出一篇連載小說,將七七級大學中文系的多位同學都寫成了小說中的人物。雖然他使用了化名,比如“陸哥”“馬哥”“毛哥”“史哥”等等,但還是因為和現實中的原型過于相似而給后者惹來了麻煩。擁有多個頭銜如報社副總、金獎朗誦家的原上鋪兄弟陸一塵(即小說中的“陸哥”),因被“對號入住”、雖遠在外地但仍被很快地打爆手機,于是怒氣沖沖,直接打上門來、興師問罪。這迫使肖鵬重新審視了小說中有關陸一塵的章節、刪掉了尚未發表的一章,合理虛構、夸張和現實生活之間的裂痕隨即被適度抹平。然而,肖鵬這樣寫自有其原因。“肖鵬這樣寫,寫成兩人之間的一種同學關系,是為了便于展開故事,而且越往下寫,越覺得事情本就是這樣,不可能是別樣——對方絕不是自己在牌桌上認識的那個記者,也不是老婆那個業余合唱團里的歐陽老師,最應該是他
往日的同學。沒錯,肖鵬太熟悉這家伙,一閉眼就能聽出對方的腳步聲,嗅出早年的氣味。”①從肖鵬對于自己小說的態度,人們不難讀出這是一個最基本的創作過程、符合小說創作的基本邏輯:肖鵬在處女作中以自己最熟悉、難忘的大學生活經歷為故事原型,展開虛構并不斷通過想象和主觀肯定來強化自己的態度,從而使故事可以進行下去。他之所以給小說中的“陸哥”安排了一個“花心猴”式的角色,當然與大學時期陸一塵常常欠下風流債的事實有關。但從小說網上發表后流量看漲到可以和圈子里的人一一對號后就變得不那么簡單了:肖鵬的“刀筆殺人”、對老同學下手,使陸一塵遭受了空前的信任危機;在避風頭都不能解決問題之后,他只能聯系被寫進小說中的其他同學加以對抗。他不僅約了毛小武、趙小娟、馬湘南等同學在酒吧相聚,更是請來鮑律師向此時已當上三個公司董事長、成為公眾人物的馬湘南(即小說中的“馬哥”)陳述事態的嚴重性……一場關于現實與寫作之間的沖突就此展開。
小說和生活究竟有何“界限”?韓少功在《修改過程》的第一章“作者你別躲”中就有意引出這一命題,后又在之后的若干章節中借肖鵬之口多次重復,直至在第十一章“天堂里的人間煙火”中進行大篇幅地議論,以至于可以讓人聯想到這本是作家韓少功自己的聲音?!作為一個“思想型作家”,《馬橋詞典》《暗示》以后的韓少功越來越注意“嘗試理論的文學化,或是文學的理論化”。受這種思想理路的指引,他的敘事方式多樣、敞開,兼容隨筆和小說,擁有多種可能,以至所謂的“跨文體”在他眼里也不過是文體形式的一種②。從特定的角度理解,我們完全可以將《修改過程》視為一篇探索小說可能性的作品。正如在第十一章“天堂里的人間煙火”中,韓少功曾直接探討了“小說是表現生活的”、小說里有生活的全部但兩者并不是“畫等號”的關系等一系列命題——由于小說的篇幅、容量限制必然使其將生活中大量瑣屑無奇的部分排斥在外,而已有的故事模式又不能重復,加之創作固有的一些“禁區”,所以,留給今日之小說家的空間其實少之又少。但在另一邊,盲目獵奇是否就具有合理性?就能表現真正的生活嗎?或許,苦心孤詣的篩選最終不過是掛一漏萬,為此,韓少功通過“敘事中的敘事”即肖鵬的“正面強攻”展示了他對生活和小說之間關系的獨特理解:通過小說理解和認識生活、揭示生活的多義性和多層次,而小說的復雜性和可能性也由此得到生長。
當代小說創作在近年來由于存儲媒介、傳播和閱讀等形式的變化,顯然與以往有很大的不同?!缎薷倪^程》中的肖鵬將小說在網上連載后受到讀者的關注和評價、給老同學帶來麻煩,都可作為小說具有當代性和富于時代感的表現。在第七章“前衛派”中,韓少功還寫到了網站編輯對于自己創作的“干預”:編輯尤其“不贊同把小說角色與人物原型串通來寫”;編輯依據網友的留言希望肖鵬將小說的群體事件“鬧得再歡一點”,甚至還因某位大客戶不高興就要刪掉其中某一部分,而這些歸根結底與給肖鵬發稿費及錢的來源有關。這一切讓肖鵬明白原來“寫小說沒那么多自由,一不小心就落入潛規則的泥潭”。③此外,肖鵬的小說還遭遇過因網友和機構投訴、被迫屏蔽1700 多字的難題;還有自己設計的主人公一旦進入閱讀環節,就變得生龍活虎、自行其是,不受控制等等。試圖從生活中提取素材的肖鵬很快就陷入了來自生活和小說的雙重漩渦、疲憊不堪,這一尷尬的處境和小說第十九章的題目“現實很骨感”十分貼切。試圖區分現實生活和小說界限的肖鵬最終發現兩者之間的關系竟如此曖昧、常常難以區分,甚至連界限本身都充滿了彈性和張力。韓少功曾借肖鵬之口理性地說出“文學并不能改變世界,但文學能改變人們對世界的看法,而看法也是世界的一部分”。④在筆者看來,這恰恰道出了韓少功對于今日小說創作的看法,也是理解《修改過程》的重要起點之一!
二 記憶的“過程”與“修改”的心態
如果從創作動機上看肖鵬的創作,他轉行開始寫小說竟是源于記憶力的衰退以及自我拯救。曾經是有口皆碑的記憶天才和辯論高手的肖鵬,多年后在杭州參加教材編寫協調會時,偶遇大學同學林欣,但一開口就叫錯了人家的名字,之后又被林欣當面指出自己的發言稿中有將王維的詩句當成自己句子的問題,這次栽跟頭讓其發覺自己記憶力已經銳減,在不甘心和覺醒之余,肖鵬作出了一系列重大決定,而“小說若干,就是在這一段自我救亡期的副產品”。⑤結合肖鵬小說的創作“前史”,我們可以進一步理解其為何選擇大學同學的故事加以講述:除了受到大學同學林欣的“刺激”外,同學們在畢業時約定十年后同一日子再聚時忘記了林欣則成了“更深的過節”,這些有關遺忘的細節使肖鵬進一步檢查自己,結果是當年同窗的名字大家幾乎都是約二分之一全忘,約三分之一記錯。顯然,以上諸多因素都直接或間接促使肖鵬在提筆時選擇了講述大學同學的故事。這是一個懷舊加記憶修復的過程,既有選擇性的想象(即為懷舊),也有自我記憶和經驗的浮現和生長。猶如一部在多年之后才開始慢慢回溯的長鏡頭和成長史,陸哥一塵、馬哥湘南、林欣、趙小娟、毛哥小武、班長樓開富、史哥供銷(改名后多稱為史纖)、肖哥鵬(即作家本人和讀者眼里小說中的X)以及各自有意思的外號(如“臭馬桶”“大河馬”等等)和大家當年的故事,都一一浮現。不僅如此,在肖鵬的講述中,小說中人物的故事像時間一樣不停地向前流淌,他們的故事從1977 年入學、畢業直到當下,這段可以隨著講述持續生長的歷史為小說賦予了至少30 年的“過程”。
與“過程”相比,“修改”同樣是可以生長的。因為小說是依據肖鵬的記憶和理解展開的,所以,必然會融入肖鵬的經驗和態度。但這樣極具個體主觀色彩的經驗和態度是否符合事實呢?從陸一塵對于肖鵬小說近乎強烈的反應,從馬哥一開始的無所謂到后來態度的改變,肖鵬的記憶和推理式的想象似乎并不那么可靠,當然這一過程也可以換個說法,此即為肖鵬以語言的暴力主宰了被講述者的命運、干涉了他們的生活,于是引起集體的抗議——盡管作為講述者肖鵬時而認為事實就是這樣,時而使用虛構為自己的創作辯解。肖鵬想通過寫作恢復往日的記憶,但其不自覺地將個體經驗融入其中又常常使其發現記憶和經驗要么已遺失、要么模糊不清。為此,他既需要通過“修”使記憶書寫完整,又需要通過“改”使記憶書寫至少抵達一種他者接受意義上的合理程度。除因記憶和經驗的不準確而需要“修改過程”之外,記憶和經驗的不完整也需要“修改過程”。寫小說的肖鵬曾通過電話在不少故舊的提點下,漸漸找回了自己的記憶,但相對于故事中某些主人公的故事,他則是在別人補充下完成的。比如小說的第十二章就分“(A)體育明星”和“(B)紫羅蘭和玫瑰花”兩個版本:兩個版本都是講樓開富的故事,其中第一個版本是樓開富和妻子的故事,第二個版本則根據毛小武提供的信息變成了樓開富夫婦和毛小武的故事,兩個版本雖有一點相似之處(指樓開富妻子在兩個版本中都曾摔了一跤),但就整個內容來說則大相徑庭,而肖鵬將兩者都掛在網上是因為他定稿時難以取舍,因此想比較一下不同寫法的效果。至于對于讀者,他則提示:“如果讀者覺得這一章與上一章不相容,不妨自行編輯,在AB 兩者中擇其一,刪除另外一章。”⑥肖鵬的策略說明被講述的“事實”由于信息來源渠道的不同既有很多發展的可能性,也有很多理解的方式。兩個版本互證、將修改的權力交給讀者,不僅說明“修改”具有硬度,而且還帶有溫度、讓人在情感上難以割舍。
每個人都無法與過去分離,但每個人又都無法回到過去,這使得個體在懷舊時必然會選擇那些印象深刻的人和事,也使得個體在書寫記憶時需要不斷通過“合理”的想象進行填充,上述過程造就了小說從主題到形式上都可能存有多重的維度和向度,而過去與事實、記憶與敘述就這樣時而交融、時而分離,時而還會有意地穿插在一起。如果上述“修改”的“過程”,是韓少功提供給讀者的另一認知線索甚至是認知世界的必要的角度,那么,在我看來,它對于韓少功本人同樣實現了一次懷舊之旅和經驗的外化。1953 年出生的湖南籍作家韓少功曾于1977 年年底參加高考,后進入湖南師范學院中文系學習,他的經歷與小說中那批七七級中文系學生何其相似?、哒驗槿绱?,他才可以借肖鵬之口完成一個作家關于另一個作家的講述,才可以駕輕就熟地寫出七七級這一屆大學生的特殊性以及中文系學生的獨特性。當然更為重要的是,一旦我們這樣解讀《修改過程》,便不難發現:韓少功本人的目的又不僅僅在于記憶的再現與重組,他的“修改”與“過程”還在于某種有意的延展與擴充:通過“過程”的再現和源自主客觀因素的“修改”,韓少功將1980 年代以來一批知識分子的成長史、發跡史以及社會生活的變遷、人生百相,都盡可能地以講故事的形式記錄下來,并通過馬哥兩個兒子馬波和馬浩的故事盡可能地觸及現實并波及到新一代的生活方式與態度,信息量大而豐富、拒絕敘事的單調貧乏,始終關注社會與生活的各項變化,不動聲色地實現文學的社會批判功能,這同樣也成為韓少功此次“修改”“過程”的硬度和溫度。
三 敘事的方式與面相的多維
就敘事方式而言,《修改過程》在整體上具有多聲部的復調效果之余,還由于敘事者的原因,帶有非連續的混響效應。《修改過程》在文本上至少包括三種聲音與身份:其一是韓少功本人,這是一位隱藏很深的敘事者,他處于最高的位置,但更多的時候只是冷靜地觀察、敘述,只是在偶發議論時現身。其二是小說家肖鵬,他通過講故事發聲,是整個故事的引導者和執行者,處于次級講述者的位置。其三是每個故事的主人公如陸哥、馬哥、樓開富、毛哥、史哥等,他們的故事或各占一章、或分散于更多章節,彼此處于平等位置、利于展現各自獨立的個性?!坝兄姸嗟母髯元毩⒍幌嗳诤系穆曇艉鸵庾R,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復調”⑧——巴赫金對陀思妥耶夫斯基長篇小說基本特點的概括,確實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用于觀照韓少功的《修改過程》。但不同的是,《修改過程》由于是通過肖鵬講述同學和自己的故事,且各個故事之間由于是講述一屆大學同學的原因可以交叉、互見,因此這曲復調在保持各個主人公單個聲音的同時,還有混合的部分,如陸一塵的故事就在小說前幾章關于肖鵬、馬湘南和毛小武的講述中從不同角度呈現。應當說,韓少功在設計每個人的故事時有意打破了只是各自簡單縱向發展的順序:《修改過程》中的主人公被置于一個近似于平面網絡的結構之中,之上是講述者肖鵬;不過肖鵬在講別人故事的同時也常?,F身其間并告知敘述本身包含著虛實相間的內容,所以,《修改過程》就具有了特殊的層次感和聯絡線索。猶如高低錯落的合唱團,其中有清晰的復調,也有每個主人公獨立演唱過程中的真音與假音,還有合唱過程中偶然出現的并不和諧、統一的音符碰撞,這次既真實而又混雜的合唱將調試的任務留給讀者,在聆聽、解讀時頗有一些難度。
虛實相間的敘述在某些片斷使《修改過程》產生了亦真亦幻的閱讀效果,而這種策略就其結果來看是探索或曰挑戰了敘事的限度和廣度。比如,在第十三章“古代雅語”中就有“依小說家們的通常做法,這個細節也可移植到林欣身上”;在第十四章“情懷黨”的開篇則有“在小說的下一程,史纖被肖鵬改寫過好幾次?!毙≌f家直接在創作中暴露自己的寫作意圖,會使讀者很難分清其內容究竟是現實還是虛構。然而,作為最高層次的敘述者,韓少功似乎并不滿足于此。他曾在第十九章“現實很骨感”中直接加入了肖鵬和惠子江邊對話的場景。此處的惠子應當是戰國時期著名的“名家”惠施?!懊摇币赞q論見長、重視名與實的關系,常常會得出發人深省的論斷?;葑釉谂c肖鵬辯論過程中的一段話有助于讀者理解《修改過程》中的名實關系——
肖先生,事情不妨這樣說吧,作為一種把“事實”轉化為“可知事實”的基本工具,文字以及文學——就是番人那個廣義的literature,便為人類的立身之本了。用番邦的方式說,名也就是實的敞開,是實的到場,是另有硬度和溫度的實呀。⑨
通過惠子富有哲理的話,揭示了文學的本質與價值。對于從事文學或喜好文學的人來說,文學自是深奧玄妙、廣闊無邊,但在另一方面或另一場景之中,它的局限也是十分明顯的:對于不屬于上述此類的同道來說,書寫本身尤其是泛濫成災之后可能會適得其反、一無是處。為此,第十九章文末所附的一位學生寫給肖鵬老師的郵件就顯得意味深長:這個名叫容兒的學生出于現實的需要,寫信告訴肖鵬不再選聽他“自相矛盾不知所云”的文學課了;在告別之余,她為肖鵬的小說貢獻了一個題目《修改過程》,從而使現實再次和文學以特殊的形式分離開來,并連同之前的敘述對文學和知識形成了適度的反諷。
對名與實的探討,使《修改過程》被賦予穿越效果的同時走向了哲學思辨,但這并不是敘事者要給出的關于小說的唯一性結論。有多少具體鮮活的個體需要描述,就有多少偶然與變化的可能。小說的第二十章是關于史纖的故事,其(A)版“花花太歲”是肖鵬依靠到處打聽到的零星傳聞,對史纖畢業后至今的生活進行的補敘:幾經輾轉的他成了一個養蜂人;他發現了網上這篇小說將他寫入在內,多年后他帶上桂花蜜返回母校只為和大家重逢,但今日母校中文系的大學生竟然將其當成了清潔工,他最終只能失望、狼狽地返回。與(A)版相比,(B)版“飄魂”補充了史纖進城的另一段故事:養蜂人身份的他在學校賓館的林蔭道上邂逅了回母校講學的研究員史纖,他倆一模一樣,而后者不過是前者的魂、今天飄岔了道……(B)版“飄魂”具有“鏡像結構”,在敘述中解構了主體自我,也解構了故事本身,而修改的過程在其即將結束前又成了可以自我虛幻、任意而為的過程。
在正文結束之后,《修改過程》還有“附錄”部分名為“1977:青春之約(2007 年班會獻禮視頻提綱)”。此提綱由“引子”“【第一篇】向新時代注冊報到”“【第二篇】A 課:理想的修辭”“【第三篇】B 課:世俗的語法”“【第四篇】尾聲:尚未定稿的故事”五部分組成。相對于小說的正文,“附錄”是變化的舞臺背景,它經歷了理想的年代、世俗的過程,將故事延伸至30 年之后的同學再相聚,并保留了開放的狀態。它以另一種講述的形式補充并豐富了小說的結構,起到了點、線、面立體建構之外的“花絮點綴”與“待續未完”的作用,從而使《修改過程》更為立體、面相更加多維。
當小說的“附錄”通過“配音”環節,念出了“30 年過去了。在紛紛擾擾的歲月中,我們來來往往,飄萍無跡,動如參商,任歲月改變我們的面容,我們的處境,我們的經驗足跡,只是心中漸漸生長出更多的感懷——也許這就是最廣義、最本質的文學?”⑩筆者以為:行進至《修改過程》的韓少功依然在追求文學和語言“不確定性”的道路上前行,只不過這次由于小說題材特殊性的原因而不自覺地融入了感懷歲月的情感元素,語言更為幽默、敘述更為輕松自然。是敘述,還是抒情?是探索,還是重溫?這些問題也許連韓少功本人也說不清楚,而且就結果來看也沒有必要非要說清楚。韓少功只是在一以貫之地實踐其文學創作美學風格追求的過程中,向讀者呈示了其認知世界的態度與方式且將其盡可能地歷史化和當代
化。由此聯想到其多年前在一篇文章中談到的“認識的主體在不斷流變,認識的對象也在不斷流變,它們組成并不斷置換著詞的隱秘含義,層層疊蓋,錯綜復雜,曖昧不清,它們只是在某種社會讀解默契之下,才被人們有限地探明”。11 《修改過程》書寫或曰強調的仍然是一次沒有目的、沒有結論的“過程之旅”,它將豐富的信息、意義的游移和曖昧的情感融入小說的語詞、段落與篇章之中,這些可以稱之為“不確定”中的“確定因素”最終構成了可以進行適度闡釋的“基本故事內核”。至于究竟哪段或哪幾段故事可以引起讀者的興趣甚至是共鳴,都不是但同時似乎又是韓少功這位不斷給文壇帶來驚異、頗為值得期待的當代作家所要完成的使命和抵達的藝術之境!
注釋:
①③④⑤⑥⑨⑩韓少功:《修改過程》,《花城》2018 年第6 期。
②相關引文及觀點均參見韓少功、王堯《韓少功王堯對話錄》,蘇州大學出版社2003 年版,第237、240—241 頁。
⑦關于韓少功的經歷,本文主要依據廖述務《韓少功文學年譜》中的相關記錄,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 年版,第1、31—32 頁。
⑧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巴赫金全集?第5 卷》,白春仁、顧亞鈴譯,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 年版,第4 頁。
11韓少功:《多嘴多舌的沉默》,《完美的假定》,作家出版社1996 年版,第36 頁。
[作者單位:遼寧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