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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陳楸帆:與其焦慮未知 不如擁抱變化

      來源:深圳商報 | 魏沛娜  2019年01月09日16:45

      陳楸帆,畢業于北大中文系及藝術系,科幻作家,編劇,翻譯。世界科幻作家協會(SFWA)成員,世界華人科幻作家協會(CSFA)會長,Xprize基金會科幻顧問委員會(SFAC)成員。曾多次獲得星云獎、銀河獎、世界奇幻科幻翻譯獎等國內外獎項,作品被廣泛翻譯為多國語言,在許多歐美科幻雜志均為首位發表作品的中國作家,代表作包括《人生算法》《荒潮》《未來病史》《后人類時代》等。作品多表現人類在科技發展中的異化,注重文學性與思想性的探索。他曾在Google、百度及科技創業公司諾亦騰有超過十年的管理經驗,現為傳茂文化創始人,聚焦泛科幻領域的IP開發,科幻科普傳播,以及科技與文化藝術產業的跨界合作。

      男性代孕、冬眠技術、愛情圖靈測試、記憶刪除、意識上傳、恐懼機器……知名青年科幻作家陳楸帆新作《人生算法》日前由中信出版集團出版,該書收錄了《這一刻我們是快樂的》《美麗新世界的孤兒》《云愛人》《造像者》《人生算法》《恐懼機器》六部短篇作品,直擊當代人面對科技發展的核心焦慮,在或近或遠的未來,人類正面臨的和可能遇到的挑戰。

      畢業于北京大學的陳楸帆,是不折不扣的高材生,同時也是不折不扣的互聯網精英。16歲發表作品《誘餌》就獲得了少年凡爾納獎(校園科幻大獎)的一等獎;高考時,陳楸帆以汕頭市文科狀元的身份進入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后,基于對互聯網的敏銳嗅覺,他先后入職百度與谷歌中國,然后就在工作之余,寫出了《麗江的魚兒們》《鼠年》《霾》等一批獲獎作品。至今陳楸帆已經獲得了9次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3次中國科幻銀河獎,1次世界科幻奇幻翻譯獎。

      陳楸帆還是第一個打入美國科幻雜志圈的中國作家,他的作品進入英語市場甚至比劉慈欣的《三體》還要更早。在《奇幻與科幻雜志》(F&SF)、《克拉克的世界》(Clarkesworld)、《光速》(Lightspeed)等多個歐美科幻刊物上,“QiufanChan”都是第一個出現在上面的中國名字。2013年,陳楸帆獲得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最佳長篇小說金獎的作品《荒潮》,被劉慈欣稱為近未來科幻作品的巔峰之作。

      此次出版的《人生算法》則是陳楸帆又一次重要的“科幻現實主義”實驗。在這部作品中,能看到超越科幻與現實邊界的大膽試驗,看到現實與未來的相互交疊。比如,《人生算法》收錄的第一篇小說《這一刻我們是快樂的》,提及了“無需人類個體參與便能繁衍后代的方法”。在《云愛人》中,作者虛擬了一款類似于圖靈測試的交友游戲,女主人公明知與其進行線上交流的聊天對象是AI,卻仍然欲罷不能地與其進行交談,乃至為其心動——AI似乎比人類對象更能理解她的感受。在《造像者》中,人類攝影師與AI攝影機PK,面對同一個模特拍下的照片,更多觀眾為AI的作品而感動。

      《恐懼機器》《美麗新世界的孤兒》則干脆描繪了兩個完全被AI定義、建構的新世界。在《恐懼機器》中,AI機器帶著被挑選出的人類來到了另一顆遙遠的星球,然而,它“利用這數百年的旅途獨自進化了億億代”,“它在虛擬空間計算著所有的可能性,畢竟它有著這么多的時間,以及那么完整的基因組合數據庫”。最終,通過不同的算法,機器制造了不同“部族”的人類,并通過“優勝劣汰”的機制,留下了最強的“部族”。在《美麗新世界的孤兒》中,陳楸帆同樣構建了一個由被改造過的新人類組成的世界。這個世界被從不露面的“管理者”管理著。直到最后,作者點明了“管理者”的身份——“管理者。數據中樞。算法。能預知未來的神靈?!?/p>

      誠如創新工場CTO王詠剛在《人生算法》序言中所評價道:陳楸帆“在寫作時會努力打穿未來與現實、科學邏輯與科幻文本之間的固有屏障。我個人的感受或猜想是,楸帆的科幻文本創作正走入一個人類與科技相互解構的未知領域”。

      近日,現任世界華人科幻作家協會(CSFA)會長的陳楸帆接受了讀創/深圳商報記者專訪。

      ???從人機共生的主題創作六個故事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您曾經在谷歌、百度等科技公司工作過,現在又聚焦泛科幻領域的IP開發、科幻科普傳播,您可能比很多作家擁有更真切的科技體驗,您自己面對科技發展也會有怎樣的焦慮?

      陳楸帆:在大科技公司工作對于寫作科幻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會閉門造車,你對于技術、產品、研發人員以及整個生態都有真實切身的了解。作為寫作者最大的焦慮在于,當你了解到現實技術的飛躍之后,要如何在邏輯自洽的范疇里把它再往前推進一步,直至產生科幻的驚異感(senseofwonder)。這種驚異在當下其實很難做到,因為我們的日常生活早已充滿技術,對技術產生驚奇以及審美上的陌生化或崇高感變得更困難。在今天寫作科幻,是一件非常有挑戰的事情,你要理解今天的技術與數學、算法密切相關,而這一部分是相當抽象的——它不像經典科學那樣可以被具像化,或透過隱喻、轉喻而令讀者領略其美妙。數學、算法、量子計算要如何透過故事來表達和呈現?其實很困難。而科學家的想法,有時遠比寫科幻的人更加前沿、大膽。我自己會看很多科學論文,雖然不一定都能看懂,但至少大致理解他們是如何思考問題,包括跟一些科學家的交流也很有幫助。

      而作為一個普通人來說,在任何一個技術大變革的時代,必然會有一部分人成為我們所謂的犧牲者。那些社會位置較低、自身技能以及知識儲備和經驗不足的人,很容易被新技術帶來的高效率生產方式所取代,而這些人很有可能變成盧爾德主義者。但是通常他們很快就會放棄這種反抗性,甚至比普通人更加深入地卷入新技術的漩渦,比如今天那些最沉迷智能手機的人往往是底層群體。他們的社會處境反過來決定了他們缺少必要的工具和手段去反思,而往往淪為最缺乏反抗和獨立思考能力的一群人,反過更加熱烈地擁護技術娛樂化和消費主義所塑造的美麗新世界。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人生算法》里面的六篇小說所談及的六種未來,代表著您對世界最新的想象嗎?這樣的未來是“已來”的嗎?

      陳楸帆:在新書《人生算法》中,我從人機共生的主題創作了六個故事,從不同個體的視角去探討一個人類/后人類如何在這樣的一個新世界中尋找自我的位置和意義。其中包括了生老病死、愛恨情仇等等我們熟悉的主題,但當出現了機器這樣一個他者角色之后,所有的故事都變得不一樣。而書中所有的設定都基于現有的科學研究成果,這樣讓人愛恨糾結的未來其實離我們只有一步之遙。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恐懼機器》是《人生算法》這本書里面很引人注目的一篇,是國內首部AI與人類共同完成并發表的小說,為何您要讓AI參與對話?如何理解您寫這篇小說的實驗性意義?

      陳楸帆:其實機器寫作并不是新鮮的事情,包括微軟小冰寫詩,自動爬取信息生成金融新聞的程序等等,這次我請創新工廠AI研究院的副院長王詠剛給我寫了一個程序,讓AI模仿我的寫作風格創作了一部分內容,我們可以稱之為“陳楸帆2.0”,把它寫作的內容和我陳楸帆1.0的寫作放在一塊。它的實驗性并不在于機器幫助我完成寫作,而在于最后我發現,是我幫助機器完成了一篇小說的寫作。所以王詠剛老師在序言里說這是人類最后一個獨立寫作的紀元,它不單單是人+機器,而是人與機器的復雜互動,其中對于“作者性”(authorship)的探討重要性超出了故事與文本本身,可以稱之為行為藝術。當然這只是一個開始,未來我相信機器將更深入地卷入人類寫作和敘事中,未來的文學版圖也會變得更加復雜、曖昧而有趣。

      陳楸帆著《人生算法》(中信出版社 2019年01月)

      ???在現實生活的土壤中加上科幻元素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人與智能機器如何共存,是這些年來社會一個熱議話題,您在寫到這些未來圖景時會讓人恐懼,也讓人震撼;讓人迷離,也讓人思考,您希望人類在不斷突破一層層科技屏障時做好怎樣的“準備”?怎樣應對“變化”?

      陳楸帆:假使我們放眼歷史,無論是一戰后、二戰后、冷戰還是互聯網時代的今天,這樣的事情一直在不斷發生??萍嫉募铀侔l展,使得人類產生了認知上、情感上、倫理上、制度上等等的多重焦慮,這些焦慮來自于信息不對稱,也來自于對新事物的錯誤認知與判斷。而科幻,無論是作為一種文學還是泛化為影視、游戲、設計等等跨媒介的類型,都在扮演著對抗、緩解、消除這種文明焦慮的角色。

      對未知的恐懼,對變化的焦慮,在每一個人的身上,也在作為整體的人類命運共同體之中。而科幻小說通過講故事的方式,讓我們去體驗這無數種可能性,去理解并感受超出日常經驗之外的人類境況,由此,我們得到了超越此身此世的生命,我們作為人類個體的焦慮,也被更為宏大的時空尺度,超越人類中心的多元視角所沖淡、攤薄、中和了。就好像這幾年很多人會問我,AI會讓人失業嗎?機器會取代人類嗎?這就是一種結構性的文明焦慮。我的回答是:與其焦慮未知,不如擁抱變化。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您多次參與了“科幻現實主義”“科幻未來主義”等科幻文學議題的討論,說過科幻才是人類最大的現實主義,究竟如何理解“科學/科幻”與“現實主義”之間的聯系?

      陳楸帆:現實主義是一種傳統的文學寫作方式,主要表現在邏輯的可認知性和美學上的自然主義,科幻現實主義則響應這樣一個問題:科技已成為我們當今社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無法想象如何剝離了科技成分去討論我們的日常生活經驗。然而,中國純文學長期以都忽略了這種現象,或者說它沒有能力去把握和處理科技的問題??苹矛F實主義要深入思考科學、科技在人的生活中起到什么作用,與人有怎樣的互動關系?它如何從不同層面影響了每一人對于自我、他者以及整個世界的認知?我們對于技術有怎樣的想象?我覺得這是科幻現實主義最重要的一個立場。

      技術在我們的社會鏈條中扮演著特別關鍵的角色。我的小說直接從當下的具體議題出發,在現實生活的土壤中加上科幻元素。布什亞有個詞叫超真實主義(hyper-realism),不同于超現實主義(surrealism),超真實主義是信息化社會之中一種超載(overload)的現實,人接觸到的不只是物理世界的現實,還有虛擬世界、心理空間的現實,這些都是現實的一種。我希望通過不同層面迭加且相互影響的關系,去呈現一個更加完整的、全息立體的現實世界圖景——這是文學評論家宋明煒老師為我的小說所下的定義。我也會有意識地向這方面探索。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您現在的工作也有涉及科技與文化藝術產業的跨界合作,這是一種怎樣的趨勢?同時帶給科幻產業怎樣的生機?

      陳楸帆:越來越多的科技從業者、企業家、教育工作者、藝術家等等各行各業的從科幻作品中汲取靈感,或者說學會用科幻的視角去重構現實。因為正如以色列的歷史學家尤瓦爾?赫拉利所說“科幻也許是未來最重要的文類”,它處理的是我們在傳統文學觀念中往往被忽視的人-技術之間的關系,而這一關系現在充斥著我們的日常經驗,是無法回避的。所有行業的精英需要跑得更快,看得更遠,他們更像是時代的先鋒,需要用直覺去創造出一種新的表達方式和語言,科幻無疑是一門非常有用的工具。

      放眼世界,中國科幻的熱潮,跟中國在國際社會之中政治經濟、國際位置的變動不無相關,二者雖然看似是不同領域的兩股潮流,但在深層結構上卻具有同一性。我很幸運一直在科技行業工作,能夠接觸到第一手搞科研、做產品的人,也能與國際上的寫作者和行業人士直接交流。在場的觀察帶給我很大的沖擊,令我不斷思考——我們時代的科幻應該是什么樣的?中國的科幻應該是怎樣的?科幻在當今社會應該有怎樣的位置和作用?很多科幻作家的寫作其實沒有跟上今天科技發展的步伐,他們寫的東西甚至可能是落后于當代科技的,這是一個挺要命的陷阱。而跨行業的合作碰撞融合,能夠促使科幻作家的與時俱進,也能夠催生科幻產業化的成熟與發展。

      陳楸帆著《人生算法》

      【內容簡介】

      即將到來的人工智能時代,AI技術不再是單一服務于人類的工具,而將與人的命運息息相關。種種“黑科技”刺激著文明進步,也潛移默化地改變著我們的認知結構與生命歷程。人類有史以來的一切“瘋狂”與“日?!?,都將隨著人工智能的廣泛應用被顛覆、重構。

      新的生殖科技將如何在不同的時代改變人類的生育方式,應對隨之帶來的倫理、心理和哲學沖擊?

      AI能否進行攝影藝術創作,又如何與觀看者之間形成新的互動聯系?

      當人進入AI的愛情圖靈測試游戲,將如何撥開云霧覓得真愛?人類對愛的定義在機器時代是否仍然成立,機器懂得愛嗎?

      在暴力成為日常的世界,AI如何通過制造恐懼來控制人類的行為?

      當交易與支付完成數字化,區塊鏈以無法想象的方式改變人類社會時,一場黑客攻擊將如何影響每一個人?

      工業革命以來習慣異化的人類,在技術的又一次洪水面前會否再度踏上“諾亞方舟”?AI打開的新世界大門,是通往理想家園,抑或指向毀滅的深淵?

      6篇小說,6個概念,6種未來。作為科幻現實主義的代表人物,陳楸帆為我們描繪了在或近或遠的未來,人類正面臨的和可能遇到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