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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科普創作》2018年第2期|聽,科學在“吶喊”——汪詰專訪

      來源:《科普創作》2018年第2期 |   2018年08月01日07:31

      2012年年初,《時間的形狀:相對論史話》(簡稱《時間的形狀》)橫空出世,一位名叫汪詰的科普作家走入公眾的視野。次年4月,《時間的形狀》獲得第八屆國家圖書館“文津圖書獎”,直至今天,這本科普讀物仍然被各大圖書平臺列為中國科普類圖書的必讀精品。2016年4月,汪詰在喜馬拉雅FM開通電臺頻道,推出了原創科普類音頻節目《科學有故事》,截至2018年4月,這檔節目的播放量已達1070萬次,訂閱人數超過7萬人。

      作為職業科普人中的領軍人物,汪詰一直堅持著自己在節目發刊詞中呼吁的——“比科學故事更重要的,是科學精神”,筆耕不輟、擲地有聲地奮斗在科普工作的前沿陣地。

      還原科學精神本身的節目才是雋永的

      記者:你在2012年出版了科普書籍《時間的形狀》,獲得第八屆國家圖書館“文津圖書獎”。2016年你開始在喜馬拉雅電臺做音頻科普節目。科普的多媒體途徑很多,你當初為什么首選音頻?

      汪詰:其實這完全是機緣巧合。首先,喜馬拉雅那段時間很火。第二,我周圍有兩個朋友,一個是吳京平,他已經在上面做了一年多的節目,有很多粉絲,另外還有卓老板。當時我就有點技癢難耐。就想,我自己也寫科普,他們能開我怎么不能開,所以我也就開了一個。

      記者:一開始做音頻節目,你是怎么確定節目選題的?

      汪詰:這個對我來說特別簡單,因為我本身就有已經出版的書《時間的形狀》,而且當時我有一篇書稿已經寫好了,就是我后來出的《星空的琴弦》,我剛好要做第二次修訂,于是就把這本書先講出來了。這樣我也能收集意見,音頻的好處就是實時反饋。所以我就一邊修訂我的稿子一邊播節目,我的兩本書《時間的形狀》和《星空的琴弦》是同時播的。

      記者:你的音頻節目是由你一個人制作還是由一個團隊運作的?

      汪詰: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做,但是有很多人幫忙。因為有一些節目,比如說科幻廣播劇之類的,需要積累聽眾了以后再讓聽眾一起參與進來。我現在節目的片頭片尾,也是我的聽眾——一個音樂制作人免費幫我做的。

      記者:你覺得哪些內容是目前公眾最感興趣、互動最多的,或者是他們最需要被科普的?

      汪詰:中醫的這個話題互動就特別多,我算是做得少的了,不像卓老板經常談這個,我會偶爾蜻蜓點水提一下,但是每當蜻蜓點水一下的時候,互動量就會特別大,因為這個話題比較具有爭議性,這是一方面。還有一方面就是一些跟社會前沿有關的,比如說區塊鏈、AlphaGo的事情,這些跟熱點有關的節目的互動量、評論量就會比較高。

      但說實話,我自己并不喜歡這些節目,因為我做科普的目的就像節目片頭說的——“比科學故事更重要的,是科學精神”,所以我自己喜歡的還是那些可以長久持續下去的,哪怕10年后來聽都不過時的節目。能夠還原科學精神本身的節目,才是雋永的,有生命力的。

      像有些節目緊追熱點,比如人工智能AlphaGo那期節目,是沖得很高,我平時一個節目5萬~6萬的播放量,那個節目60萬的播放量。但是一年過去了你再去聽那個節目,還有價值嗎?沒有。

      但是《時間的形狀》,這本書寫出來到現在快10年了,依然有這么高的價值,去年豆瓣科普圖書榜依然可以排到第四名,咪咕閱讀的2017年十大數字閱讀榜,《時間的形狀》入選了科普類,出版類作品的十部里只有兩部科普類作品,一部是《時間的形狀》,另一部是《未來簡史》。

      記者:你的節目中常常會用到許多專業性的“硬知識”和數據,你如何確保這些內容的科學性和準確性?

      汪詰:分成兩個階段:我第一個階段是業余做科普,就是2017年1月之前,這個階段的嚴謹性不夠,基本上是講我以前的幾本書。《時間的形狀》第一版出來以后,又經過幾次升級修訂,錯誤是很多的,有的是聽眾指出的,有的是專家審稿指出的。那時候我帶有一種玩票的心態,比如說我查一個數據,百度百科一看,這個數據我就寫上去了。

      自從2017年我成為一個職業科普人以后,我就給自己定下了一套職業操守,一共九條,我有一期節目也說了,叫《職業科普人為什么能生存》。其中講到我給自己定了一個規定,就是我所引用的所有的數據和知識點必須有可靠的來源和出處。

      什么叫可靠的來源和出處呢?百度百科肯定不是可靠的來源出處。我從2017年1月以后再也沒有用過百度百科,因為那上面錯誤太多了,連維基百科在我眼里都不是可靠的出處。可靠的是維基百科引用的那些來源,比如說NASA的官網、世界衛生組織的官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官網等。如果是新聞報道,我只用最主流媒體的。

      第二個是所有的數據來源盡可能有兩處印證我才信。我現在不能百分之百做到,因為有些數據它確實只有獨一份的來源,但是到目前為止已經有大量的數據都是可以做到交叉印證了。

      第三個是在碰到一些我沒有把握的知識時,我會請專家幫我把關。我的微信里,有一個科學聲音專家團,已經有50多個專家了,這些專家全都是各個領域的真正的專家,有中科院的研究員,有大學里的教授,全是博士以上學歷,都是我在節目中征集過來的。科普的聲音很弱,但門檻很高

      記者:面對聽眾的質疑,或者是有爭議的事情,你是怎么看待和應對的?

      汪詰:分成兩類,一類是指出我節目中的硬傷,就是知識點、數據的錯誤。這些是必須要認錯的,科學本身就是一個糾錯的過程,沒有什么科普人寫科普文章是不犯錯的。

      還有一類就是屬于觀念上的不同、價值觀的碰撞,比如說唯心主義者和唯物主義者的碰撞,神秘主義者和理性主義者的碰撞。這種觀念上的碰撞,我必須旗幟鮮明地站出來,不含糊不打太極,因為我做這個節目的目的就是為了普及科學精神,說白了就是一種理性的精神,我當然要和那種偽科學、神秘主義、各種各樣的在我看來非科學的觀念去做斗爭了!

      記者:你覺得目前音頻科普的影響力足夠大嗎?有哪些地方需要改進?

      汪詰:說實話,我們“科學聲音”那幾個人,已經能成為科普音頻領域的代表人物了。但是我們有多少聽眾?隨便找一個大V或者明星,連他們一個零頭都抵不上。我現在一期節目的全網播放量是10萬左右,平均按每人播放1.5次,也就意味著有超過66000個人聽過你的節目,66000個人放到咱們全中國來看算什么?

      所以我覺得科普的聲音還是很弱,還有很大的增長空間。而且我覺得這些東西會有更多的人喜歡,只是很多人沒有感受到科學的魅力。簡單說就是做科普的人還不夠多,所以我才要搞“科學聲音”這個組織,讓大家一起來做這個事。越來越多的人做這個事情,才能把全民熱愛科學的氛圍給調動起來。而且科學分成這么多門類和領域,天文、物理、數學、生命科學、健康,按年齡段也分為少兒和成人。這得需要有多少人一起從事?我個人只能做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記者:你覺得從事科普工作有什么門檻嗎?需要具備哪些素質?

      汪詰:有門檻,我覺得做這個事不是隨便誰都能做的。

      能夠具備科學精神的人本身就已經是科學素養高的人。即便你在其中,也只代表你有一些知識而已,真正的科學素養是科學思維、科學方法、科學精神,而真正有科學思維、科學方法、科學精神的人,我覺得更少。

      此外,他得是一個知識豐富的人,熱愛讀書的人。他還要會寫作,要耐得住寂寞,因為在2016年以前,像我這樣職業做科普沒辦法養活自己。養活不了自己,有幾個人會愿意從事這一工作呢?現在是因為碰到一個知識付費的風口,大家愿意花錢買這種節目了,但還是只能養活很少的幾個人。這就有一個悖論,如果你兼職做科普,做出來的節目質量肯定比不過全職做科普的。但是如果你全職做,馬上就面臨經濟收入的壓力問題,你怎么熬過第一年?

      現在已經不像兩年以前了,兩年以前大家都是業余做科普,但現在已經有我們這樣的職業科普人,聽眾的口味已經被提上來了,他們的眼光已經高了。你業余再做的話,很難保證每周都有高質量的節目。

      拋磚引玉的“幸存者們

      記者:你過往的經歷對你的科普事業有怎樣的影響?

      汪詰:我大學是學科技英語的,畢業以后,我從事了十多年的軟件開發工作。寫程序特別需要條理化,特別需要講究定量、定性。這十幾年的程序員工作,培養了我這種嚴謹、客觀、理性的行事風格和思維模式,所以這段工作經歷對我現在做科普肯定是有幫助的。

      另外就是我喜歡看書!而且我看的書不僅限于自然科學類,我還是文學愛好者。我很喜歡《紅樓夢》,包括紅學研究的著作。莫言、余華的所有書基本上我都看。我還是一個很喜歡文學創作的人,我現在寫的科普作品,人家評論說不像一個科學家寫出來的東西,像是在寫小說。我覺得這種結合是我自己的一種風格,我會堅持下去。另外,我是一個美劇迷,我特別喜歡追美劇,這些美劇對我的影響也很大,我在創作時會把我自己看過的一些美劇的元素融合進去。特別是《時間的形狀》,寫這本書的時候,我就把它當成一部美劇來寫,每章結尾的時候我一定要埋個“坑”,吸引讀者繼續讀下一章。

      記者:你的科普職業生涯中有哪些人對你有重要影響?

      汪詰:我有一個精神導師,就是我在節目中經常提到的阿西莫夫。首先對我影響比較大的是阿西莫夫那本自傳《人生舞臺》。我看完《人生舞臺》以后就有一種想法,我覺得阿西莫夫那樣的人生就是我想要的人生。阿西莫夫平均每天寫5000字,他不喜歡出門,很怕坐飛機,每天就宅在家里看書寫作。他說希望自己死的那一天是倒在鍵盤上,鼻子夾在兩個鍵之間。我覺得這種精神狀態太偉大了。而且他是一個特別樂觀的人,從他的字里行間可以看出來他對生活充滿熱愛,特別理性,也特別能演講,我覺得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其實我最欣賞阿西莫夫的一點即他是一個極端理性主義者,他和卡爾·薩根是美國理性主義的兩位最重要的代表人物。所以他們的作品和我的三觀特別合。可以說,我走上這條路也是受到了阿西莫夫的精神感召。

      記者:你對音頻科普的前景持一種什么樣的態度?

      汪詰:從2016年9月開始,“知識付費”這個概念起來以后,出現了第一批能夠真正熱愛這個事情、又能夠養活自己的人。這些人出來以后,接下去就會發生很奇妙的良性循環。

      因為我們收入有了保障,而且我們是真熱愛這件事情,所以我們的作品質量就會越來越好,會帶動更多的人加入進來。過去中國的科普人只有兩類,要么是業余做科普,要么就是體制內的。但是我覺得在體制內的職業科普人有很大一部分并沒有內心原動力,而是各種機緣巧合被調到這個部門或者走上了這條職業道路。現在中國誕生了這么一個群體,雖然很小,但是它會越來越壯大,它會推動整個社會形成一個良性循環。所以我對這個事是樂觀的,我覺得走在前面的這些人已經在為后面的人慢慢趟開了一條路。

      記者:你的職業生涯中遇到過哪些大的挫折或困難?

      汪詰:一方面是節目的價格賣不上去。科普類的受眾人群還是太少,比如卓老板的節目算是賣得最好的了,但是經濟類的、心理學類的動不動能賣到幾十萬份,而一個科普類的節目,賣得最好也就只有2.5萬份。另外,它有沒有一個瓶頸值呢?假設現在全中國大概有1%的人是聽科普的,那這個1%最終能上升到5%或10%嗎?它的天花板到底在哪里?這也是我正在糾結的事情。

      另外,科普這個事情,它能否成為足以支撐商業公司做大做強的行業?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類似于得到或者喜馬拉雅FM這樣的平臺,只做科普,最后能夠像得到一樣估值10億美金,我也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未來會怎么樣,因為誰也不可能有這么大的數據,調查到整個社會的情況。我們看到的東西往往有一種效應叫幸存者偏差,我們感覺自己播的節目好像很受歡迎,知道的人很多,喜歡的人也很多,但它其實是已經被篩選出來的。你平時在飯桌上,周圍的朋友之中有幾個人喜歡?很少。但是他們沒有這個潛質嗎?我覺得只是沒有被開發出來而已。

      記者:你從事科普事業的這些年里,收獲最大、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是什么?

      汪詰:我最大的收獲是我的讀者和聽眾經常讓我驚喜。舉個例子,上次我們在北京演講的時候,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別人攙扶著他過來,說他沒有買票,慕名而來,我們有人問他是誰,他的助手就說,這是中科院的老科學家。有時候我去做簽售,就有正在世界名校攻讀物理專業的研究生過來找我簽名,說是受了我的影響才報考了物理專業,這種時候,我就會感到特別幸福。這樣意外的驚喜多得數不過來。這些事情是讓我覺得收獲最大的。

      采訪者簡介

      張祎,北京大學法學院知識產權法方向在讀碩士。

      姚利芬,文學博士,中國科普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現研究領域為科普科幻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