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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當電影在討論人工智能的時候,究竟是在說什么?

      來源:奇觀電影(微信公眾號) |   2018年05月25日17:43

      壹 人工智能最可怕的地方

      馬賀亮:《人工智能》講述了一個經典故事,它所展現的人與人工智能的關系也很經典。斯皮爾伯格在影片里延續了一個主題,即“人工智能想成為人,就好像人想成為神一樣。”導演甚至把人工智能男孩大衛的愿望處理得十分簡單,他就是想和人類媽媽再相處一天,給他梳梳頭就很滿足了。但是在近幾年來的人工智能題材科幻電影里, 人與人工智能的關系確實并非這么樂觀,而且里面塑造的人工智能的形象也沒什么情感,大家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沙錦飛:它會不會產生弒神舉動?

      人和人工智能本質的區別在于:人的情感是天生獲得的,人工智能有再強的學習能力,也不能夠通過學習獲得人類的情感。“情感”的重點在于“感”,它是非理性的。不單是從大腦,而是從身心甚至是身體肌膚的接觸,所引發的一種情緒。感是本能的,人工智能先天不能具備這些。

      這部電影在當年看來想象力還是很超前的,人工智能有了情感。實際上,人工智能真正可怕的地方并不在于它有超強的學習能力和計算能力,而在于它能產生情感。如果它在體能、智能方面完全超出人類, 它就會成為人類最有力的競爭對手。

      這部電影里體現的其實是一種美好的情感,孩子和母親的關系。但我的思考是,人類既然造了人工智能,就相當于是它的神,就可能天然想要控制它。這個時候,它會對人怎么樣?

      人一直在追尋自己從哪來、要到哪去,無論是哲學、物理還是宗教都在探討這個。人最終找到了一個“神”(造物主), 但在后來卻不斷地向“神”發起挑戰。人類歷史上很多神話和故事里,都會有“弒神”的情節。

      人工智能一旦有了自我意識和情感,就跟人類相對于神的地位差不多了。它一定會開始反抗。 如果人工智能變得跟人一樣,它會不會對人類也會產生“弒神”的舉動?“沖突”是我對二者關系的一個理解,如果做這類題材的科幻電影可以以此為切入點。

      喬飛:它是不是覺得人沒價值?

      我認為人工智能最可怕的不是擁有了人類情感,而是它無法理解人類的情感。與人完全不同的情感邏輯,我最害怕的也是這個問題。

      人類制造出來的機器在邏輯上是完美的,但這種“無法理解”是最恐懼的,它可能會導致兩種問題:

      一是我們比人類邏輯嚴密,人類是不是該聽我們的?二是人類是不是沒價值?

      我覺得發生后一種問題的危險性更大。

      人類到底在創造什么?我們創造一種工具,是否還需要嘗試與之對話?如果工具足夠高級有自己的思維邏輯,那我們考慮的第一件事就應該是怎么讓它們理解我們的訴求的源頭,而不是簡簡單單將其作為工具使用。否則,我們將錯失阻止智能機械體嘗試去解剖一個人類的機會。它可能會覺得“解剖人類”和飲食起居一樣。

      之前郭帆導演提到過,如果不能向機器解釋為什么愛一個人不能吃掉他,那么我們可能會陷入麻煩。我引申一下:如果不能在一開始就嘗試和機器共同進步,并讓機器了解人類文化傳統是如何塑造了今天的社會,那么我們將用人類歷史上最慘痛的經驗換來隨時可能再度發生的慘劇。

      這個角度也是我們在做同類題材電影的時候可以去嘗試去探討一個嶄新的維度。

      貳 科幻電影應該如何講人與技術的故事?

      馬賀亮:大家基本傾向于認為,有關智慧和理智的東西,人工智能還是能很快學習到甚至超越人類,但情感和倫理道德不行。結合到電影里,大家是不是覺得斯皮爾伯格所表現得人工智能有點太過于理想化了?或者說,電影應該如何表現人與前沿技術的關系?

      老丘:找準對未來和科技的感應

      看完這部電影我有兩點感觸。第一,再硬的硬科幻,都需要一個非常打動人的情感內核。除非,你是庫布里克。《人工智能》曾是庫布里克準備多年的野心之作,但是強如斯皮爾伯格,仍然穩妥的采用了歐美觀眾熟悉的故事模型來包裝,這就是“科幻版匹諾曹”的概念嘛。

      這很值得立志做科幻的中國電影人去學習借鑒。中國本來就缺乏科幻語境,不能一味強調科幻世界觀等硬設概念,如果能找到你想講述的科幻故事與中國傳統文化故事模型之間的接口,最好不過。

      第二,在態度上,明確你的憧憬或者恐懼,呼應大眾的憧憬或者恐懼。我們處在一個前所未有的科技加速度時代,有多少新的技術和未來,就有多少憧憬和恐懼,除了人工智能,還有信息、生物、航天等,將會給我們可見的未來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由此將帶來一波波的道德倫理情感法律的沖擊。

      很眼花繚亂是不是?斯皮爾伯格拍《人工智能》是揚長避短的,犀利反諷是庫布里克的擅長,斯皮爾伯格更多的是童心,擅長的溫情,雖然片中也涉及到人類對人工智能的仇恨,但戲核仍然是一個“想成為人”的童話故事。

      《異形》有多恐懼,《ET外星人》就有多有趣——關鍵是,找準你對未來和科技的感應。

      星河:好作品不應只有科幻外衣

      嚴格來說,一個科幻故事,如果把科幻元素拆掉它還能完全成立,那么它就不是一個好的科幻作品,是可以替代的。如果把科幻元素拆除,它支離破碎了,這才是好的科幻作品。否則它只有一個科幻外衣的設定。這部電影從情感上來說非常正能量,但從另一個層面來看也是在賣弄廉價的情感。

      林二:應對科幻有更深思考

      作為編劇,我從故事本身說一下。它在2001年時很超前,但是現在來看它對于人工智能的設定已經過時了。現在我們熟知的人工智能是會成長的,但是電影里的大衛是沒有的。我們設想一下:現實中有一個小男孩,他的母親對他棄之一旁,那他會對這個母親有什么看法?他可能會產生恨,但是電影里并沒有表現這種成長,無論過了幾千前, 大衛依舊愛著他的人類母親。

      另外讓我失望的一點還在于,如果把科幻外衣拿掉的話,這就是一個匹諾曹的故事,對科幻并沒有更深的思考。

      沙錦飛:人本主義是對人的保護

      這部電影里有一個重要設定:這個人工智能小男孩大衛是被人類造出來的,并且被設定為必須去愛自己的“母親”。他其實是沒有自主的情感的,他的一切行為都是出自這一設定,所以他長達2000年對母親不變的愛的行為還是可以合理解釋的。

      這其實是“人本主義”的思考和決策,是人對自我的保護,以及源自人類自身對于未知的恐懼這樣一種本能。

      但此時我們就需要思考的一個問題就是:人工智能最終會不會突破人對它的基礎設定?從技術思維的角度,人工智能完全有可能取得這種技術性的突破。就好比人類吧,如果人類真的也是神造的,那么人類追求科學技術的突破(解除神對人類的枷鎖)的狂熱,難道不會出現在人工智能的身上?尤其是,當它通過強有力的自我學習,一旦獲得自主意識的話,打破人類對其設定的枷鎖就應該是遲早的事了。

      人和技術的關系,應該是科幻小說和科幻電影需要更多關注的一種關系。

      秋?墨:人物不要超越設定

      從劇本角度來說,你可能想看到一個人物的成長弧光,但這個弧光不一定是必要的。人物要成長, 才有這個必要。但是這部電影主人公是一個人工智能機器人,同時他本身就有一個愛的設定,他只要堅持貫徹“愛”就行。 要是他有了成長,由愛變成了恨,那么這個故事就會造成人類對人工智能的恐懼。“當初我造了你、你卻沒有遵從我當初對你的設置”,這就變成了另外一個故事。

      每部影片拋去科幻的外衣都可以講一個獨立的故事,這是斯皮爾伯格獨特的表達。 他很喜歡俯拍,這部電影大概有十幾個俯拍。他會提出一個對人生的疑問,包括開篇五分鐘去問你什么是愛,到后面用仙女、圣母等很有宗教感的這種去詢問什么是愛,俯拍就相當于他的回答。他用一種上帝視角來告訴人們,我們知道的人工智能過2000年依舊不會發生質變。

      我們無法用2018年的標準去評判一個17年前的作品。 歷史可以批判,但不能以現在的作品去比較,因為技術一直在進步 。

      叁 面對人工智能是否該堅持人本主義?

      蘇學軍:未來可能有人和AI混合體

      我從來沒在乎過人工智能。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們都在注意這個機器小男孩有多么智能,但我們忘了另一件事:人類能造出他的時候,人類自己發展到什么程度了?假如說人類還是一個小男孩,那電影中的小男孩就是人類捏的一個泥巴。實際上,人工智能只會隨著人類的成長而成長。

      現在人們普遍看待人工智能的觀點我不太贊同。如果拋去人類,單獨講智慧的話,不一定分為人類和人工智能,也可能有一個兩者的混合體。我們認為對方是一個AI是因為我們站在人類的角度來看,如果站在第三方來看,你所制造的也可能是另外一種人類而已。

      星河:文明發展不一定靠“情感”

      第一,人工智能取代人類是早晚的事,也是很顯而易見的事情。我們過去要么害怕、要么回避,我們人本主義,這都沒有意義。有什么可怕的呢?就算怕也是好幾代孫子以后的事了。如果認同這個觀點,那好多故事是可以升華的。第二,人有情感、人工智能沒有,這一點我非常認同。但是情感、倫理等這些有沒有一個認知的標準?從非人本主義角度的來講,從文明發展的角度來說,有沒有情感重要嗎?生命也有其他的發展路徑,不一定要靠情感。

      至于人類天生的“感”,本質上是刺激所有的生命發展的一個驅動力。例如,饑餓感是為了生存,性的需求是為了繁衍。但是所謂種族發展,除此之外是不是有一個“好奇”的因素?當我們超越了一切生存與發展的需要之后,面對無窮的宇宙,有些探索本身完全是出于智慧生命基于本能的一種好奇,而這種好奇事實上于生存和發展早已毫無意義。

      理論上,你想要的所有“感”技術都可以實現,但有必要嗎?不考慮人文,僅從文明發展的角度來講,完全可以不要情感、倫理。

      肆 我們應該做什么樣的國產科幻電影?

      馬賀亮:對于電影來說,敘述和鏡頭語言才是你的工具,科幻是設定。我們要圍繞這個設定,運用工具來講好一個故事。與此同時,我們做科幻電影必須面對當下的市場,必須去跟現在的觀眾對話。中國的導演和編劇應該創作什么樣的科幻故事才能吸引觀眾呢?

      秋?墨:人性糖衣發射科幻炮彈

      美國那邊對于“科幻”有兩種分法:如果把所有的科幻設定拆下之后沒有還原這個故事,這屬于硬科幻;還有一種叫做半科幻(soft,不是軟科幻),就是說你把所有的設定拆掉之后它還是一個完整的故事,講親情或者愛情。我所接觸到的國內的甲方資方或觀眾,聽到科幻都會有抵觸。甲方永遠都說科幻不碰,觀眾永遠都說中國的科幻很爛。

      對于現在的觀眾而言,我覺得應該從人性的糖衣去發射科幻的炮彈。像大劉那種科幻是很高概念的,但是沒辦法做成具有戲劇性的故事。所以我們要把它的殼拿來,然后套在自己做的一個故事上。

      蘇學軍:做硬科幻,保持專業

      現在我們要做科幻就是應該做硬科幻。像《地心引力》《星際穿越》那樣,不要摻雜太多其他的元素。我認為現在的觀眾是越來越聰明的,尤其現在的年輕人是被淹沒在各種文學影視動漫作品里的,他們是有很高的鑒賞能力的。 中國這么大,哪個細分市場提出來都不會很小,科幻也有細分市場。問題是,你在這個細分市場里得專業。

      楊文輝:破壁想象,滿足情感

      作為制片人,我想跟大家從產品角度來交流一下科幻電影。電影首先是一個文化娛樂產品,它是賣給觀眾的產品。從產品邏輯上去分析,一個好的科幻娛樂產品有幾個維度,第一個就是“破壁想象”,就是突破我們已知的邊界給觀眾不同的認知,有可能挑戰科學。我們應該在現有的認知的邊界上去尋找我們創作的方向,找到有可能破壁的那一點是什么。

      人類這個物種的生命形態也只是一個過渡,人類不會永遠存在。人工智能現在看來就是機器、是我們算力的延伸。當將來因為人類的行為有更高的生命形態涌現的時候,也許在臨界值它會是與人類的融合體,但之后就不是了。未來的生命體可能不叫AI了。一旦這種生命形態出現,那他們跟我們的關系就跟我們現在看螞蟻、看細菌一樣。他們有他們的情感和想象,他們不會在乎我們的情感。這一定是必然的。如果到了這種階段,有多少人會愿意看到人類必然消亡的這種悲慘的結局?所以我們現在給觀眾看的都是避免揭示真實殘酷的未來的人本主義作品,滿足現代人類情感認同的電影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