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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劉洋:好的點子,是科幻小說的核心吸引力

      來源:晶報 | 譚智鋒  2018年04月18日08:03

      劉洋,“80后”凝聚態物理學在讀博士,新銳科幻作家,技術樂觀主義者。在《新科幻》《科幻世界》《文藝風賞》等雜志發表科幻小說十余萬字,作品也多次在《北京文學》《小說月報》等純文學刊物連載,并連續三年入選中國科幻小說年選。

      《蜂巢》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2017年9月

      九志天達 劉洋作品二種 《完美末日》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2015年9月

      劉慈欣小說《三體》“打破原來科幻小說封閉的讀者圈”后,科幻作品在國內變得越來越熱,掀起了一股閱讀與創作的熱潮。除了老一輩科幻小說家的不懈耕耘,也涌現了一批杰出的年輕科幻作家,劉洋就是其中的一位佼佼者。

      劉洋,凝聚態物理學專業,長時間鉆研科學,有著深厚的物理知識,他擅長從一些看似普通而抽象的原理發掘出獨特的科幻創意和神奇故事。與此同時,他的作品構思新穎、精巧,文筆精妙,有著非凡的想象力。

      2017年下半年他推出了自己的第二本小說集《蜂巢》,無論是在科幻創意上,還是在書寫風格上,都更顯成熟。

      受科幻影響,報考物理專業

      晶報: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對科幻文學產生興趣的?

      劉洋:小學的時候接觸到《科幻世界》雜志,從此對科幻文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那個年代的科幻小說以核心科幻居多,很多創意都讓人驚艷,我到現在都還忘不了最初讀到特德·姜的《巴比倫塔》、何夕的《異域》、劉慈欣的《塌縮》等作品時的震撼和激動。

      我本身就喜歡閱讀一些與科學有關的書籍,科幻文學更是進一步激發了我對科學的熱情。高考之后,我填報的全部是各個大學的物理系,這完全是受科幻小說的影響。

      晶報:讀的多了,就開始創作科幻小說了?

      劉洋:對。在大學期間我嘗試著寫了一些短篇,發表在學校的內部刊物上。在研究生階段,無意中選修了吳巖老師的科幻寫作課程,以此為契機,開始認真地寫了幾篇小說,之后很快在雜志上發表了。這也激發了我進一步創作的信心,所以就一直寫到現在。

      晶報:在你的科幻小說創作之路上,有哪些書對你產生過影響?

      劉洋:我本身是個科幻迷,寫作小說之前看過大量的科幻作品,這些作品多多少少都會對我的寫作產生影響。影響最大的肯定是大劉(劉慈欣)的小說了:《朝聞道》里對科學探索的執著精神,《流浪地球》里宏偉的技術想象,《球狀閃電》里對宏電子的大膽設定,《三體》里關于宇宙社會學的假設和推演……幾乎每一篇小說都給我帶來很大的震撼。

      我剛閱讀小說那個階段,正好是大劉開始在《科幻世界》雜志發表作品的時期。他的作品是典型的設定先行,即是先有了一個令人驚艷的點子,再以此構想出一個故事去包裝它。點子本來就是科幻作品的核心吸引力所在。我認為,所有經典的科幻作品,其長存至今所依憑的,都是它新穎的設定,而不是別的。我小時候讀過的那么多科幻小說,至今仍有印象的,都是那些設定奇特的篇目——甚至很多作品的故事都不記得了,但點子仍然印在腦中——這些作品中大部分都來自大劉。

      晶報:這么說來,大劉是對你影響最深的人了?

      劉洋:沒錯,我的很多小說里都有大劉作品的影子,比如《單孔衍射》的一些部分就和大劉的《贍養上帝》很像。寫作的時候其實沒有想太多,發表之后,《北京文學》的主編師力斌老師評論說后半部分讓他想起了大劉的一篇作品,我這才驚覺,雖然是原創的點子,但寫作的時候仍難免被之前的閱讀經驗所帶跑。另外王晉康和阿西莫夫的一些作品也對我影響很深,但可能是因為王晉康老師大部分作品的發表時間較早,很多早期作品我也是最近才補完,所以對我的影響不如一直伴隨我成長的大劉。

      本來想寫論文,結果寫成了小說

      晶報:能否介紹一下《蜂巢》這本書的創作情況?

      劉洋:《蜂巢》是我的第二本書,之前還有一本《完美末日》。《蜂巢》集結了我近兩三年寫作的十一部短篇和一部中篇,它們的寫作時間基本上是在我博士就讀期間。因為我從事的是理論研究和數值計算,日常工作主要就是編程和處理數據。但是大規模計算一般都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才能得到結果,所以我在等待程序運算結果的時間里,除了看文獻,也經常把一些有趣的點子寫成小說,幾年積累下來,就有了現在的這本合集。

      晶報:《蜂巢》與《完美末日》有怎樣的聯系和差別?

      劉洋:《完美末日》是我在碩士期間創作的,那個時候文筆還比較稚嫩,很多小說現在讀來會顯得比較粗糙。相比而言,《蜂巢》里的作品更成熟一些。兩本書里的作品大多緣起于我看文獻時突然想到的小點子,基本與物理相關,所以在主題和風格上還是比較相似的。

      比如同名小說《蜂巢》,是我在研究石墨烯期間突然產生的點子。因為石墨烯中的電子具有超快的遷移速度,所以我就想可不可以利用這個速度,結合相對論寫篇論文。最后論文沒寫出來,倒是寫出了這篇小說。

      又如《開往月亮的列車》,源自于我為調試編程軟件所寫的一個測試程序:我設計了一種能夠持續加速的列車,讓它的加速度和重力合成為一個大小與正常重力相當的有效重力,以至于在列車速度接近或超過第一宇宙速度時,乘客感覺不到失重效應。我設計這個東西的目的,一是為了寫一個小程序調試軟件,因為這個東西很適合編一個只有幾行代碼的小程序。調試軟件的時候,我希望能夠弄一些有趣的東西,而不是寫那種千篇一律的“hello world”。后來寫小說的時候想起了這個加速列車的程序,就以其為基礎,做了一個完整的設定,最終寫成了這部三萬多字的中篇。

      晶報:你的小說中有很多物理知識和新技術,可以說是偏于硬科幻。你如何看待硬科幻與軟科幻?

      劉洋:這兩個概念本身并沒有嚴格的定義。我傾向于用推理小說里的本格派和社會派來類比這兩個概念。兩種類型自然都有其擁躉,但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我最初閱讀科幻小說的樂趣主要來源于其中驚艷的設定或者瑰麗的奇觀,所以現在還是比較喜歡閱讀具有這些特質的科幻類型。按照一般的看法,這樣的小說大概都屬于“硬科幻”。

      通常所說的“軟科幻”,是指那些以人們非常熟悉的常規設定為基礎所寫作的小說,比如寫外星人入侵、時間機器、克隆人、人工智能等等。這些小說的主要吸引力并不來自于設定本身——因為大家對這樣的設定早已司空見慣,并不會對此產生驚奇感。它們主要是依靠故事情節或對人物的塑造來吸引讀者。雖然很多也是非常好看的,但還是不如新穎的設定對我吸引力大。

      有人認為只有以物理或自然科學為核心概念的科幻小說才叫硬科幻,其實我是不太認同的。我比較贊同的是王晉康老師所提的“核心科幻”的概念,主要關注設定的新穎度和邏輯自洽,而不是設定所依賴的科學元素是什么。比如貴志祐介的《來自新世界》,乍看上去并不是硬科幻,因為其中并沒有黑洞、星際旅行等硬科幻的常見要素,也沒有什么物理學名詞,但其設定的新穎和完備程度,其實是相當高的。這種我認為也應該屬于硬科幻——或者說核心科幻的范疇。

      我不會像純文學那樣去描摹人性

      晶報:我很喜歡書中的《穴居人》那篇,文筆精妙,想象力詭譎。能否簡單談談這篇作品?

      劉洋:這篇作品的最初點子很簡單,就是如果一個人的主觀時間的流逝速度和客觀時間不一樣,會發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在進一步構思的過程中,我決定把這個設定推演到極致,在過程中一步步描寫各種尺度上的物理奇觀,于是就有了這篇小說。

      晶報:在這本小說集里,有不少篇章有著很濃的中國古代傳奇小說色彩,比如《木人張》《異人》像志異小說,而《白龍寺》又有點像妖怪小說,其中有《西游記》的一些元素,是這樣嗎?你是如何考慮的?

      劉洋:在經過幾年的創作之后,我開始想突破之前的寫作風格。有一段時間,我連續寫了很多不太正統的科幻小說,有古風的,有試圖融合奇幻的,有散文風格的,甚至還用類似古白話的文字寫了一篇,題目叫《蔽芾國三藏遇難,金箍棒延滯乾坤》,發在《文藝風賞》上面。現在來看,對于科幻小說,寫作風格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寫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晶報:你的小說創作是否對當下現實有所關注?

      劉洋:我一直想要從現實或近未來的背景出發進行寫作,而不是寫遙遠未來或者純虛構的世界。原因主要有三個,一是對現代社會問題的觀照,二是便于寫作,三是讓讀者更容易有帶入感,提升閱讀體驗。當然,我不會像純文學那樣深入地去描摹社會和人性,更多的時候,我寫作的初始動力,還是用新鮮的點子來構建有趣的故事或者奇觀。

      新作有對微觀物理的大膽設定

      晶報:在你心目中,有哪些小說家稱得上偉大的科幻小說家?

      劉洋:國外的不說了,國內的劉慈欣、韓松、王晉康都是我非常敬佩的科幻作家。

      晶報:在你看來,一部杰出的科幻小說應該具備什么特質?

      劉洋:正如我之前所說,一部杰出的科幻小說,除了故事精彩之外,最重要的是其核心設定要足夠吸引人。這正是科幻小說所應該具有的特質,正如推理小說的核心是犯罪詭計的設計一樣。雖然很多不以科學設定取勝的科幻小說也很好看,但我們不應該就此忘卻了這一文類的基石所在。在“新浪潮”運動之后,世界范圍內,這樣的核心科幻其實是在逐漸式微的。我還是希望能夠有人繼續寫一些有“黃金時代”風格的作品,堅守核心科幻的陣地。

      晶報:你出版了兩本短篇小說集,有創作長篇嗎?在你看來,創作長篇與短篇有什么不一樣嗎?

      劉洋:我的長篇小說《火星孤兒》已經完稿了,估計會在今年年底出版。這本小說正是我之前所說的那種“核心科幻”,其故事情節基本上是由一個核心的點子所推動的。當然,我給它包了一個外星生物入侵的殼:從某一天開始,地球上突然發生了一系列非常奇怪、難以解釋的事情:汽車憑空飛起,詭異的大火肆意蔓延,從地下升起了無數黑色的石碑……經過調查,人們發現是某個外星文明在背后操縱這一切,但對其目的完全搞不明白。小說的主角是一群特殊的高中學生,在故事的最后,他們最終發現了這一切背后的真相。這里我就不多劇透了,總之它并不是一個通常意義上的外星入侵題材,其本身還是源于我在微觀物理的層面上所作的一個大膽設定。

      長篇的寫作給我的感覺就是,它需要更多耐心,不像短篇,興之所至,完全可以潑墨而就。《火星孤兒》這個長篇我前后用了三年多才完成,這期間,隨著創作激情的冷卻,經常會有卡文,或感覺情節生澀的時候。所以,長篇創作需要有比短篇更持久、更強大的動力來支撐整個創作過程。而且,在漫長的寫作進程中,作者對故事的想法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發生改變,還需要適時地進行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