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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普通人的視角才是創作者最需要關注的——訪全國政協委員、劇作家王麗萍

      來源:文藝報 | 徐健  2018年03月19日06:48

      《媳婦的美好時代》

      8年前,在電視劇《媳婦的美好時代》熱播后的第一時間,劇作家王麗萍接受了本報記者的獨家專訪。當談到現實題材創作的經驗時,她告訴記者,“把家長里短寫出歲月的味道,寫出崇高、高尚、尊嚴,是一個編劇的責任和使命感。”“寫出人性的真善美,是編劇的立場,也是我們矢志不渝的責任。”這之后,王麗萍創作力不減,陸續推出了《雙城生活》《我家的春秋冬夏》《生活啟示錄》《大好時光》《國民大生活》等多部深受觀眾好評的原創現實題材作品,并形成了獨特的“王麗萍現象”和“王麗萍風格”。8年來,那份謳歌真善美的心靈依舊,那種扎根生活的堅守猶存,她仍然在自己熟悉的那口生活的深井里,默默地記錄著時代、描繪著人生、書寫著感動,傳遞著小人物的溫暖與美好。今年全國兩會上,成為新一屆全國政協委員的王麗萍再次接受了本報記者的獨家專訪。在經過近一個小時的“頭腦風暴”后,王麗萍坦言:“這是我接受過的最累的一次專訪。”

      中國電視劇始終與時代同行

      記 者:回顧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電視劇的創作足跡,您認為發生了哪些重要的變化?有哪些電視劇給您留下了深刻印象?

      王麗萍:從1958年《一口菜餅子》開始到現在,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無論是數量、質量,還是題材內容、表現形式、制作、播出以及對外影響,中國電視劇都取得了飛速的發展,而且已經成為我們百姓人家日常最主要的娛樂與觀賞。這60年的成就是令人欣喜的,也是催人奮進的,前輩和同行創作出了非常多的優秀作品,比如《渴望》《孽債》《金婚》《亮劍》《士兵突擊》《人間正道是滄桑》《人民的名義》等,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些不同時代、不同題材、不同特征的作品,有一點是共通的,它們構成了中國歷史、社會不斷向前發展的藝術畫卷。從《渴望》到去年播出的《雞毛飛上天》,可以從電視劇的表現內容看到我們國家生活的變化和新的矛盾與現實。由此不難看出,中國電視劇創作始終是與時代同行的,緊緊追隨著時代前進的腳步,這也是中國電視劇對這個時代的貢獻所在。我相信今后還會有更多優秀的電視劇涌現出來。

      記 者:改革開放40年來,現實題材一直是電視劇創作的重鎮。前不久,中國視協發布了重點現實題材電視劇劇本的征集活動,目的就是要加大現實題材創作的扶植力度;無獨有偶,業內更是把2018年看作是“現實主義回歸年”。結合您的創作,您是如何理解現實題材的,又是如何看待“現實主義回歸”的?

      王麗萍:舉辦重點現實題材電視劇劇本的征集活動,對廣大編劇來說,無疑是一個利好的消息。這反映了相關部門、領導對現實題材創作的高度重視,同時,也給了所有編劇一個平等的機會。不管你是一個初出茅廬的編劇新人,還是一個有著豐富創作經歷和作品積累的成熟編劇,還是依然筆耕不輟、堅守在創作一線的資深編劇,你都可以把作品提交上來,接受檢驗。在我看來,不管是扶植、獎勵,還是倡導“現實主義回歸”,現實題材創作最大的意義在于記錄當下中國的歷史,記錄新時代。如果你能用你的筆墨、影像、畫面真實表現、刻畫新時代里的社會生活、精神追求、人生命運,相信好的作品是能流傳下去的。編劇就是一個在當下生活的書寫者,他應該具有從紛繁復雜的現象中抽離出本質、本真的能力,要有透視生活、分析生活、提煉生活的能力,這正是寫好現實題材的基礎。而真情實感的表達,對生活的敬畏,對寫作的敬意,都會潛移默化體現在作品的字里行間。

      記 者:您在進行現實題材創作時,更多希望跟觀眾分享哪些內容?

      王麗萍:現實生活中,包括我們身邊存在著很多動人的故事。這些年來,有朋友說我是“以溫暖現實主義的方式講述動人的故事,表現美好的人生、勵志的人生、奮斗的人生,特別是小人物的中國夢”。其實我每一次的寫作,都是戰戰兢兢的,因為寫作其實是孤獨而艱苦的過程。在創作中,我一直相信,正能量的作品一定會給大家帶來積極、健康、樂觀等影響,尤其是中國電視劇的觀賞通常是一家老小圍坐在一起,“合家歡”式的收看方式居多,這就更需要為他們提供有意義、有價值、有內涵的東西,這是電視劇創作者的責任所在。每一個創作者都有自己的短板與長項,對我而言,我比較偏愛喜劇的呈現,雖然輕喜劇的表現形式非常難,這就需要你謙虛的學習與長期堅持不懈的寫作,如果你堅持下來了,就做到自己挑戰自己了。除了認認真真寫作的本分以外,持之以恒、不放棄、不埋怨的努力也是我們對這一行真誠的熱愛態度。

      扎扎實實寫百姓的故事

      記 者:目前,現實題材電視劇的創作難度在哪里?

      王麗萍:就我的創作經歷而言,這些年的寫作我也遇到了很多創作的瓶頸。2000年前后,我的創作瓶頸主要就是“茫然”,我不知道去寫什么,但是又特別渴望去表達。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很像“熱鍋上的螞蟻”,彷徨、焦慮、不知所措,那會兒心里很想表達,但就是找不到視角。在經歷了四年多痛苦的狀態后,我決定不跟制作方簽合同,自己沉下心來,想明白了再寫。而且一定要有感而發,或者感同身受。2004年以后,我陸陸續續寫出了《錯愛一生》《保姆》《媳婦的美好時代》《雙城生活》等,在我熟悉的生活領域里去尋找我親切的生活,寫我周圍的生活,而且,不要在乎別人的評價,那個時候,有人說:不就寫點婆婆媽媽的事兒嗎?能有大出息嗎?我覺得,普通人的視角才是創作者最需要關注的,平凡百姓的生活,小人物的勵志精神,百折不撓的奮斗,家長里短的溫暖,左鄰右舍的幫襯,這些故事熱乎乎的,非常溫暖,你用真誠的感情去抒寫去表達,等在熒屏上播放以后,觀眾的反響才讓我跨越了這個創作瓶頸。所以我一直這樣理解,“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就是扎扎實實寫百姓的故事,寫人間的真善美。

      在我看來,瓶頸對創作者來說不是壞事,至少對我而言,讓我有一個思考與冷靜的過程。目前對我來講,也面臨一個瓶頸,那就是在寫作《國民大生活》的時候,我意識到我在重復自己了,這非常可怕,我想,是不是我寫不出來了?我在炒冷飯了?我缺少敏感了?在完成這部作品的時候,我跟導演夏曉昀和兩位年輕編劇魯琦、張洋也談到過這個問題,我們認真總結了這部作品的失誤所在,分析了哪些問題是應該避免的。實際上,戲劇沖突的重復、戲劇性轉折的雷同或者人物編造的痕跡過重,這些創作的難點,不止發生在我的身上,同樣是很多編劇也會遇到的難點。尤其是對于現實題材而言,當寫到重大情節轉折的時候,要么是車禍,要么是關鍵人物去世,很多戲都形成了套路。我認為,成熟的編劇首先要正視自己的問題,不逃避、不遮蓋,其次要冷靜下來想一想如何去克服,怎么戰勝這些問題。這次全國政協會議閉幕,我們回上海的時候,我在候機室跟姚明聊天,我說你如何看待當下電視劇里的體育元素?或者是體育題材?姚明的回答讓我非常意外,他說,“你寫的媳婦,可能很多媳婦都會感同身受;那如果一部體育題材,又如何讓每一個觀眾有感同身受的情感呢?”我覺得他太智慧了,的確我們在創作中,找尋讓觀眾情感共鳴的視角、故事、人物,不僅陪伴在編劇漫長創作的始終,也是一個編劇的功課。所以,每一個瓶頸,也許也是一次機會,讓你放下一些,重新出發,一個好的編劇,應該有重頭再來的勇氣。

      記 者:您是如何在創作實踐中去克服和戰勝這些問題的?

      王麗萍:國家主席習近平在2018年的新年賀詞中提到“幸福都是奮斗出來的”。對正處在成長中的編劇來說,奮斗精神同樣是不可缺失的。編劇一定不要被內心的障礙和害怕嚇倒。此外,勤奮、刻苦也是編劇必須具備的素質。從上世紀80年代,我寫小說散文報告文學,到現在寫電視劇,一直寫到現在,沒有停下手中的筆,真的是因為熱愛,我看我們同行高滿堂老師、王宛平老師等,都是一直在創作一線堅守著,刻苦勤奮是一切創作的基礎,你在作品中真情實感投入多少,劇本中就會體現多少。在創作中去克服困難,除了你的毅力外,應該多交朋友,多學習,多請教,多開闊自己的世界。幾年前我去體檢,醫生看著我的手說,你的手寫壞了,小手指已經不能正常與五指合攏,我看著自己的手,笑了:這樣也很不錯哦,至少跟別人不一樣啊。

      保持對事物的好奇心與充沛熱情

      記 者:優秀的、經典的電視劇之所以能夠常駐觀眾的記憶,除了作品本身的生活質感、時代質感以及與大眾的情感共鳴外,離不開劇中人物形象的塑造。改革開放以來,電視劇藝術長廊里留下了許許多多的典型形象,形成了電視文化獨特的人文風景。在塑造人物、塑造典型形象方面,您有什么經驗跟我們分享?

      王麗萍:我這里首先跟大家分享我特別喜歡的編劇王宛平老師寫的《金婚》中的人物形象。劇中,小學數學老師文麗幾十年來人物的脈絡、性格轉換的過程非常清晰,很多細節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比如有一場戲,她的丈夫佟志跟別的女人在喝咖啡的時候,文麗正在給她的婆婆洗腳。這個細節讓我記憶猶新,她寫出了一個女人的內心力量和善良。 我在寫《媳婦的美好時代》時,有一場戲里婆婆曹心梅生病了,有點中風的感覺,毛豆豆不知道怎么照顧她,就給她端了一杯牛奶。此時,曹心梅斜著眼盯著毛豆豆說:“你是不是特恨我。”聽到這句話后,毛豆豆就不停地在那里哭。曹心梅又接著說:“多大的委屈讓你哭成這樣。”這段對話展示的就是非常微妙的婆媳關系,既透露著一點委屈,又是親人之間相互坦誠的一種方式。至今很多觀眾對這個情節記憶深刻。《雙城生活》里,有一場戲寫得非常痛苦。按習慣吧,北京人是中午結婚,如果晚上結婚就是二婚了,恰恰上海人是晚上結婚的,那么在劇情里,我如何讓劇中的兩家人都滿意呢?這段戲我寫了一周都沒有憋出來。我當時跟導演安建商量,怎么去解決這個問題。安建跟我說,你將心比心吧,如果你是劇中的家長那你怎么辦?最后我就盯著鬧鐘做文章,男女主角是在上海結婚的,在婚禮上,男主角徐嘉惠有一段表白:“現在,請各位來賓,我們把時間調到12點……此時此刻,我宣布,現在是北京時間中午12點,我跟郝京妮在這里舉行婚禮。”一個時間解決了兩地婚禮習慣的不同,(據說看了電視劇的朋友,還有人仿效這個情節)畢竟生活里,南北差異的習慣我們要尊重,但是戲劇的表現形式也需要出效果。這些創作都是來自生活。我覺得,作為一個編劇,寫出讓人感動的細節、人物,思考、敏感以及保持對事物的好奇心、充沛熱情是非常重要的。

      記 者:如今,中國電視劇“走出去”的步伐日益加快,“中國故事”正在被越來越多國家的觀眾認可、接受,但是需要做的功課還有不少。結合您的作品“走出去”的經歷,您認為,中國電視劇走向海外,還需哪些努力?

      王麗萍:中國電視劇“走出去”的模式有很多種: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把廣播影視“走出去”作為工程,將中國電視劇送到各個國家的主流頻道去播出,讓不同國家的觀眾了解中國文化。另一種是制作單位、公司自己翻譯,在國外電視臺播出,還有其他的模式……有一點特別有趣,在我的“走出去”的作品中,家庭生活劇、都市情感劇居多,國外觀眾反饋是很喜歡,他們也有家長里短、鄰里關系,也會遇到工作的煩惱、情感的沖突,認為我們的作品很容易跟他們的情感產生共鳴。現在,《媳婦的美好時代》已經在歐洲、美洲、非洲、亞洲等國家反反復復播放,2014年,我編劇的電視劇《我家的春秋冬夏》作為“海派電視劇”在紐約美國中文電視臺展映,配上了中英文字幕,受到當地觀眾歡迎。2017年,我編劇的《大好時光》在日本長崎電視臺播出,該劇原本38集,為了方便日本的播出方式,特地精剪為11集,中文配音日文字幕,在長崎電視臺播出后引起了當地觀眾的極大關注。因為播出時段是下午,很多上班族無法準時觀看,甚至用錄像機錄好下班后追劇。同一年,我編劇的《生活啟示錄》在蒙古國家電視臺播出,打敗了同期的俄劇、韓劇,以及蒙古當地劇目,連續20日奪得全國收視冠軍。這部作品還被譯制成阿拉伯語,并由阿語頻道推廣至突尼斯國家電視臺、約旦國家電視臺、黎巴嫩國家電視臺、埃及國家電視臺一臺、摩洛哥國家廣播公司等7個國家的8家電視臺。在我看來,電視劇“走出去”首先要解決好翻譯的問題;其次,要加大宣傳和推廣的力度,傳播的渠道需要進一步拓展;第三,“走出去”應不僅局限于電視劇作品的輸出,也包括和其他國家在各方面進行深度合作。

      記 者:隨著網絡播出平臺影響力的增強,網絡正成為越來越多年輕觀眾觀看電視劇的首要選擇。電視劇從傳統的電視臺播出到現在臺網聯動甚至網絡獨播的趨勢,一定程度上改變著電視劇的產業格局。對于當下網絡劇的發展,您是如何看待的?

      王麗萍:去年,我在韓國參加第12屆亞洲電視劇研討會的時候,中國的一部網絡劇《無證之罪》也被受邀參加。當時大會上有一個環節是請大家互動,我主動要求發言,我告訴現場的300多位來自亞洲不同國家的編劇與制作人,我說這部劇在中國業內反響很大,無論從制作和劇作來說,都可以代表當下中國網劇的水準。網絡劇的發展經歷了一個從簡單化到精品化的過程,很多青年電視劇工作者通過網絡劇逐漸被這個行業所接納、認可。網絡時代面對的觀眾更多是年輕人,特別是“90后”、“00后”成為網絡劇忠實的粉絲。這就催促著網絡劇的創作者一定要拿出負責任的作品,注重網絡劇的文化品格,提高創作的藝術水準。網絡劇也要按照戲劇規律創作,追求邏輯性、故事性以及情感真實,多弘揚真善美,傳遞正能量。

      寫作是一個漫長的寂寞的過程

      記 者:電視劇里原創是難度最大的。20多年來,您始終堅守原創并形成了自己的風格。您認為,目前電視劇原創的難度在哪里?創作題材上還有哪些值得開掘的空間?

      王麗萍:原創作品需要大量的創作素材和生活積累,以及你對社會、人性的深入了解,只有這樣你才能從中提煉出來所要表達的東西。每次原創我覺得困難最大的是,當我遇到自己不熟悉的領域時,寫出來的東西就比較假。好在我有豐富的個人生活經歷,我當過14年兵,當過5年報社記者、編輯,在合肥電臺做過5年晚間熱線主持人(兼職),1999年到上海成為職業編劇后,也一直在與各種職業的人成為朋友,下生活這些都是編劇的工作,是必須的積累,否則真的會枯竭的。原創難,我也希望原創的領域更開闊一點,題材更多樣化一點。表現在:第一,這些年兒童劇的原創作品很少。兒童劇對孩子的成長會帶來非常大的影響,上世紀80年代,尹力導演的電視劇《好爸爸·壞爸爸》就讓我至今難忘。第二,科幻題材的原創電視劇較為缺乏。這里的科幻劇不是古裝的玄幻、穿越劇,而是面對當下的書寫,這就需要創作者熟悉科學進展,要跟科學家交朋友,要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第三,優秀農村題材原創劇特別稀缺。黨的十九大作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重大決策部署,前不久,《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發布,農村農民工作變得越來越重要,我們的電視劇原創作品應該及時反映新時代農村的新風貌。第四,表現基層干部、基層工作者的電視劇作品也有進一步開拓的空間,特別是居委會干部、街道干部等有很多的生活細節、故事值得挖掘。

      記 者:能談一談最近的創作計劃嗎?有沒有嘗試新題材的計劃?

      王麗萍:一部是我與學生魯琦從去年開始創作的電視劇《理想》,靈感來源于去年年初,我參加第七屆十佳上海優秀社區民警的評選,我當評委,一位女警察的故事讓我激動不已。很快,我跟魯琦一起找到了女警察談心,當然,我們不是寫這個真實的女警察,我和魯琦在討論的時候,我們覺得要反映一下“90后”女孩子的成長歷程,寫一些英雄主義的故事,這個社會呼喚英雄主義。目前我們正在創作中;還有一個題材,我也焐在心里很久了,那就是寫鄰居的,而且又有年代的跨度,反映的是30多年鄰里關系的變遷,名字叫《我們的鄰居》,由我獨立創作,我會慢慢寫,不急,故事人物要做扎實了,做明白了,目前先把《理想》的劇本磨好了,再回頭慢慢寫《我們的鄰居》。寫作是一個漫長的寂寞的過程,真的不要急燥,不要圖數量,不要匆匆忙忙上馬,想不明白、邏輯不順會影響后面所有的創作。編劇是基礎,我們要做到落字無悔,所以,要老老實實寫字、認認真真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