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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中華美學風范與新時代精神

      來源:文藝報 | 金雅  2018年03月14日07:51

      中華美學的詩性特質和詩意向度,歷經千年的發展,有豐富的表述,相關概念、范疇、命題、內涵、旨趣等,也有具體的演化。但“趣”和“境”,作為具有鮮明民族特色的美感向度,則一直具有鮮活的生命力。高趣至境,是中華藝術和人格代代傳承的風范和標桿,在今天,也應與新時代的精神風尚相聯系,著力充實發展其內涵,積極發揮其精神層面的導引意義。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新時代”是我國發展新的歷史方位。我們的文化與學術,在這個承前啟后繼往開來、充滿活力富有生機的時代,既要不忘初心,又要變革創新;既要珍視自身優秀的傳統和已經取得的成果,不能妄自菲薄,也需要直面存在的問題和挑戰,開拓前行,實現民族傳統美學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以彰顯新時代精神的中華美學風范,引領當代藝術發展與生活實踐,引領社會風尚與文化思潮,推動中西美學的互鑒和中西文化的對話。

      中國古代沒有“美學”的理論概念和自覺的學科體系,但中華文化有著泛審美泛藝術的特點,形成了尚美立美弘美的深厚傳統,在世界文化與美學之林中獨具特色。但自20世紀下半葉以來,我們一度對西方美學資源過度崇信與依賴,簡單搬用西方美學的原理、學說、方法、立場等,使得唯西方美學是瞻的狀貌和民族美學虛無的心態滋長蔓衍,甚至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中西美學,各有自己的優長。西方經典美學以思辨性、邏輯性、理論性見長,注重認識的、實證的等科學客觀的方法。中華傳統美學則關注情感、詩性、價值等要素,注重體驗、感悟、踐行等主客合一的方法。西方經典美學以康德哲學的知情意三分為邏輯起點和理論基石,它更關注的是美真的關聯,關注外在的美的真理性。中華傳統美學,是在泛審美的文化與哲學背景上的生成,有著濃郁的倫理情結,更關注美善的關聯,關注美對人的意義。20世紀初以來,西方美學東漸,引入了真這個新維度。20世紀上半葉,中華美學發展進入第一個自覺的理論建設期和前所未有的思想高峰期,涌現出一批迄今都堪稱代表的美學大家,如梁啟超、王國維、蔡元培、朱光潛、宗白華等,不僅引領了民族美學的現代風范,也產生了廣泛的思想、文化、社會影響。這些大家廣納中西,融匯古今,關注現實,關懷民生,普遍主張真善美的三維關聯,主張美對于人和人生的根本意義,主張超越純藝術論的大美觀。由此,初步奠定了中華美學的基本精神風范,包括以審美藝術人生統一的大美觀、真善美貫通的美情觀、物我有無出入交融的美境觀等為代表的民族化美趣。中華美學的這種民族風范,具有突出的人文情懷、詩性情韻、現實精神、美育向度,體現了知情意行相統一的人生論美學品格,成為民族美學最具特色和價值的部分之一。但是,由于長期以來以西觀中、以西論中、以西證中的立場與方法,使得我們對于自己的美學資源、歷史傳統、優秀精神,缺乏系統的整理與深入的提煉,中國古典美學與中國現代美學之間也缺乏有效的貫通與對話,或泥于以西學之法介紹西方美學,或簡單以西學之法剪裁中國古典美學,其結果都導致對我們民族自己的美學精神和美學風范視而不見。

      中華美學風范,是中華美學精神在理論和實踐中的呈現,代有綿延傳承,時有創化發展。今天,推動中華美學風范與新時代精神的深度交融,更好地發揚、豐富、提升、光大民族美學的時代風范,切實介入、指導、引領當代美學、美育、人生實踐的發展,是民族美學在新時代面臨的重要課題和實際問題,也是中華美學大有用武的價值所在。

      新時代的中華美學,應弘揚審美藝術人生統一的大美風范,加強美學的現實關懷和實踐導向。

      中華哲學以人生關懷為內核,富有濃郁的人生情韻,深刻影響了中華美學的精神風范。中華美學不尚以美論美的純理論思辨,不以對美的問題的純理論探究和美學理論體系的自我完善為最高目標,而是主張將美的理論貫穿于實踐,強調審美活動、藝術活動與人的生命、生活、生存實踐的合一,凸顯了強烈的現實精神和突出的生存關懷。中華美學的視野是開闊的開放的。它直面廣闊多彩的人生天地,涵融了人與自然、藝術、社會、自我之間創美審美的多維實踐,在宇宙俯仰、時空縱橫、物我交融、生命馳騁、藝術涵詠中綿展與深味。中華美學的概念命題往往不著美而言美,追求超越小藝術和純(唯)美之閾限,崇尚審美品鑒、藝術品鑒、人生品鑒融匯的大美氣象。“大藝術”“大詞人”“大藝術家”“人生(生活)的藝術化”等概念命題,都是這種美學風范的體現,非常富有中華民族的特點,同時這些概念也有著深厚而普遍的人文底蘊,有著穿越時空的鮮活強勁的生命力。

      大美的風范,倡揚的是創美審美的實踐主體不泥于自我小我之憂樂,不限于技巧形式之雕琢,逸出個人的小世界和藝術的小天地,關注現實,關懷民生,關愛天地萬物,關切人類宇宙。人民情懷,民生關懷,都是新時代精神的重要方面,也是中華文化傳統人文精神的新發展。人民大眾的美好生活,不僅是指物質生活的改善,也包括基本人文素養的提升,精神世界的豐富,與自然的和諧,藝術化生活的普及等。中華美學的大美風范,在創美審美的視野、立場、方法、趣味、取向等方面,都有著積極的引領意義。我們應該不斷充實其新時代的新內涵,發揮其提升當代生活、人文精神、人格修養的獨特價值。

      新時代的中華美學,應光大真善美貫通的美情風范,突出美學的情懷擔當。

      真善美相貫通,是中華美學與西方經典美學相區別的最為重要的理論內核之一。以康德為代表的知情意三分的經典理論美學范型,成為20世紀中國美學現代學科建設的理論基石,整整影響了中國美學近百年的主流形態。言即稱康德,論即及無利害性,這在中國現當代美學界實非鮮見。由此,不僅導致了對民族美學的諸說、諸家、諸派所謂“功利主義”或“非功利主義”的簡單劃分與比附,也導致對民族美學的優秀精神視而不見,自卑虛無。事實上,中華美學在美論問題上,是很有見地和特點的,由此也形成了對真善美關系思考、論析、表達的獨特風范。其中,非常突出而有價值的一點,就是主張真善美貫通的美情品格。美情的思想,在中華文化和美學中有一個發展的過程。中國藝術和美學,與西方藝術和美學相比較,在重情與重理上,自古就是以情為尚的,情的分量明顯偏重。所以,中國傳統詩學自古就講情動于中而形于言。但中國古典藝術與美學,講情是要以禮為規范的,所謂節情導欲。因此,中國古典藝術與美學中,也講情理交融,這個理與西方式的科學理性之理不同,有著濃郁的倫理內涵。中國古典美學有個特別有名的命題,就是孔子講的美善相濟。中國古典美學的主流是以善為美的內核和前置條件的。中國現代美學從西方美學吸納了真的命題和科學理性的研究方法。王國維第一個從現代學理意義上運用“美情”的概念,但主要是在康德的理性論的立場上。此后,梁啟超、蔡元培、朱光潛、豐子愷等,雖然沒有直接使用“美情”這個詞,但他們關于情趣(趣味)建構和情感(趣味)教育的命題,是對中華美情思想的重要推進。

      美情的意趣是中華美學獨特而重要的精神風范,在理論上予以提煉建設,在實踐中予以光大運用,在今天具有突出的意義。審美藝術,人生統一的大美風范,其核心的理論基石乃是真善美貫通的美情論。美情是與康德意義上的無利害的粹情(美)相區別的。后者的理論前提是思辨意義上的知情意三維的獨立,由此也使得西方經典美學更多的是一種書齋中的美學,哲學的美學,思辨的美學,靜觀(心理)的美學。而中華美學的美情風范使其具有內在的實踐意趣,知情意相貫通,以情蘊真涵善,踐之于行,從而走向人自身的美化,走向生活的美化,走向實踐的美學,美育的美學,人生論的美學。在藝術的層面,美情也與很多具體問題相關聯,因為情始終是藝術的核心要素之一。當然,美情的理論與精神,其具體的展開,從當下來說,還很需要理論上的拓展、深化,也很需要在實踐中的運用、自覺。對原生的日常情感予以加工、改造、提升、完善、傳達、表現,養情、涵情、正情、煉情、提情、導情,都是創美審美實踐中的美情之義,也是美情的具體指向。這對于提高藝術與生活實踐的品格,提升人自身的情懷,直面當下種種所謂消解本質、懸擱價值的思潮沖擊,建設新時代屹立于世界東方、彰顯中國智慧的文化精神與社會風尚,均有著現實的針對性和深刻的理論意義。

      新時代的中華美學,應拓展物我有無出入交融的詩性風范,體現民族美學追求高趣至境的張力向度。

      中華文化具有突出的詩性傳統。它既不從純粹思辨去尋求人生真理,也不向彼岸世界去尋求生命解脫;而是深深扎根于豐厚的生活土壤,又神往于高遠超逸的情趣境界。中華文化倡揚天人合一、物我交融、有無相生、出入自由,崇尚道法自然、生而不有、身與物游、自在自得,從而構筑了既鮮活生動又高逸超拔的生命氣象,內蘊著溫暖的人生情懷和深邃的詩意情韻。這種深蘊內在張力的人間詩情,深刻影響了中華美學的精神風范,突出呈現為以高趣至境為重要象征的詩性美觀,凸顯了對物我有無出入關系的叩問與追求。中華美學的詩性美觀,既非功利亦非出世,既不因超拔功利而否棄人間情味,也不因關懷生存而庸俗媚俗。它以創造與欣賞、物質與精神、感性與理性、個體與群體、有為與無為、有限與無限的詩性張力之構筑,確立了審美主體與實踐主體合一的詩性命題,超越了用和非用的直接對峙,將以無為精神體味有為生活的詩性價值追求,化衍為生命和人生的終極意義,由此,不僅將創美審美的實踐引向廣闊的人生、絢爛的生命、多姿的生活,也將美的趣味和境界確立為人生超拔、生命升華、生活提升之引領,形成了高趣至境的價值向度。

      “趣”和“境”,是中華美學詩性風范的兩個重要呈現維度。中國古典文論中,就有“趣”和“境”的運用。前者主要指藝術鑒賞時的主體美感取向,更多與作品的美感風格和主體的情趣指向相關聯。后者主要指藝術形象的主客交融及其呈現的主體精神氣象。兩者都不是簡單地從形式或技巧品鑒藝術之美,也不是把藝術中的諸元素分割開來作孤立的賞鑒,而是強調一種整體觀,將作品與作者、客體與主體融為一體。由此,“趣”和“境”在中華傳統美學中,也逸出了藝術的小天地,指向了涵育作者和作品的廣闊生活,把作者和作品背后的人生,納入了自己的視域,成為勾連美、藝術、生活的獨特的民族美學范疇。20世紀,中國現代美學大家,如梁啟超、朱光潛等,都尚“趣”,把“趣”和“味”“情”相聯系,特別是與“情”的聯系,有力推動了“趣”范疇的理論提升。王國維、宗白華等,則尚“境”,把“境”與“意”“界”相聯系,特別是與“界”的聯系,也推動了“境”范疇的理論提升。“情趣”和“境界”成為20世紀上半葉中國現代美學兩大核心范疇,展現了中華民族在那個血與火的年代,對高趣至境的精神風范的詩意追求,一種超逸的人格風韻和超拔的生命姿態。中華美學的詩性特質和詩意向度,歷經千年的發展,有豐富的表述,相關概念、范疇、命題、內涵、旨趣等,也有具體的演化。但“趣”和“境”,作為具有鮮明民族特色的美感向度,則一直具有鮮活的生命力。高趣至境,是中華藝術和人格代代傳承的風范和標桿,在今天,也應與新時代的精神風尚相聯系,著力充實發展其內涵,積極發揮其精神層面的導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