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楸帆:科幻小說成為國內外科技創新的觸發點
科幻作家陳楸帆也是一名科技從業者,曾于谷歌、百度等著名網絡公司任職,現于北京一家科技公司專注于動作捕捉技術及虛擬現實領域。他對科幻文學的解讀,不僅著眼于人文內涵、也重視其科技應用。2017中國科幻大會11月中旬在成都召開,陳楸帆在會上題為《科幻如何激發創新精神》 的演講中,將科幻文學與科技創新的歷史路徑與創造過程縱橫比較,例數了科幻文學在科技發展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科幻成為國內外科技創新的重要源泉和觸發點”。下文即為演講全文。
科幻如何激發創新精神(2017中國科幻大會演講)
演講者:陳楸帆
當我們討論創新的時候,往往會把兩個概念混淆在一起,一個是創造力Creativity,一個是創新Innovation,創新固然離不開創造力,但卻比創造力的含義更為廣泛,我們通常將創新理解為三個范疇的合集,一個是對于用戶需求的滿足,一個是技術革新所帶來的價值,一個是在市場上所形成的區隔性,當這三個圓圈重疊在一起時,中間的部分我們便稱之為“創新”,因為它是運用了技術革新在市場上去有區隔性地滿足客戶的需求,無論這個需求是既有的還是新出現的。
那么為什么我們認為科幻能夠激發科技創新精神呢?
科幻是一種變革的文學,它其實是西方文明對于工業革命以及科學革命在文化上的反應。在五四時期,魯迅先生曾經把科幻小說以科學小說的名義帶進國內,希望能改造國人的國民性以及精神結構。在中國傳統的文化文學中,他們處理的是什么樣的問題?因為城市化的進程比較短,所以更多是鄉土中國所帶來的一些元素,比如說人跟人、人跟社會、人跟動物、人跟自然的一些關系。
但是到了蒸汽時代、電氣時代、數字時代、AI時代,我們整個的生活都是與科技密切相關的,人工智能、虛擬現實、基因句子包括量子物理學等等,非常緊密地每天充斥著我們的耳目。傳統的中國主流文學,它對于人與科技之間的關系,它是無力的或者說不夠敏銳的。這個時候科幻便孕育而生,它是要提供給讀者對于科技現實的一種想象和理解。
縱觀科幻歷史與科技歷史兩條線索,我們會驚奇地發現,有許多科技史上的重大發明與科幻小說密不可分,甚至許多科學家直言便是受到了科幻小說的啟發,走上了科研道路。比如1870年凡爾納的經典《海底兩萬里》中對于鸚鵡螺號的描繪便給童年時的Simon Lake極大的刺激,也促使他最后成為了“現代潛水艇之父”。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科幻劇集《星際迷航》中Kirk船長所使用的“隨時隨地保持聯絡”的移動通信裝置也啟發了一位叫Martin Cooper的年輕工程師,他后來在70年代加入了摩托羅拉,成為“手機之父”。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包括布雷德伯里的《華氏451度》對無線耳機的描寫,《美麗新世界》中對于沉浸式虛擬現實技術的想象,乃至于威爾斯的《被解放的世界》中幻想的對于核能的武器化應用,都直接地刺激或者促進了現實世界里的科技創新與發明。著名華人科學家,基因編輯技術Crispr的發明人張鋒就不止一次對媒體說過,在童年時看過的科幻電影《侏羅紀公園》促使他走上了生物學的科研之路,并激勵他做出這一偉大的發明。
那么,科幻究竟如何能夠激發創新精神呢?
偉大的科幻作家同時也是地球同步通訊衛星理論的提出者亞瑟·C·克拉克曾經說過“任何足夠先進的技術最初都與魔法無異”,他還說過“發現可能性邊界的唯一途徑便是越過它們,向著不可能一點點冒險前進”??苹脽o疑能夠極大地拓展想象力,懸置懷疑,探索不可能。在比較創新路徑與科幻小說創作過程中,我發現兩者之間存在著驚人的重合,或許正是這種認知上的高度一致性,讓科幻成為國內外科技創新的重要源泉和觸發點。
如果我們把這個過程概括為五個環節,那便是:聯結-發問-觀察-試錯-整合。
首先是聯結,喬布斯說過”創新便是把毫不相關的點聯系起來。”任何科幻小說的發想首先都是在看起來毫無關系的事物之間通過想象力建立關聯,比如1818年的《科學怪人》便是將生物學與電磁學結合在一起,想象人類可以借助科學的力量創造出一個不屬于這個地球上的一個怪物。甚至還進一步想,人類會因為變成了造物主而被自己的造物所毀滅。而創新毫無疑問也是通過聯想來實現新的功能與服務。
接下來是發問,在科幻小說創作里表現為經典的“What If”問題框架(如果……那么……),如果我們能夠預測犯罪,那么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少數派報告》),如果機器人想要毀滅人類,人類應該如何反擊(《機器人啟示錄》)。同樣表現在科技創新中,當我們研發出了一項新產品新技術,它能夠滿足人們的哪一種需求,能夠給人們帶來一種怎樣全新的感受,這同樣是需要通過發問的形式去推演創新的市場前景。
那么當有了問題之后,我們接下來便應該觀察。在科幻小說中表現為設置一個極端場景或情景,把人物放進去,觀察在世界觀設定下的反應,如《霜與火》便是測試人在一個生命極其短暫且環境嚴苛的世界里如何存活下去。同樣的科技創新需要為人服務,這就要求創新者們具備對于人性及情感的深入敏銳的洞察,這種洞察力往往是由觀察得來,而美國一些科技公司甚至會雇傭科幻作家,就他們開發的某項技術進行創作,以獲得更多典型場景下用戶反應模式的素材。
試錯,是每項創新所無法逾越的階段,就好像科幻小說里一項新技術的應用總是會無法避免地導致災難或者悲劇的發生,如同《侏羅紀公園》里人們試圖駕馭自然卻被驕傲反噬,如《領悟》中人得到了超級智慧但卻也被其重負壓垮。所有新技術都必將面臨著舊倫理與舊思想的挑戰,這也是為什么我們需要通過不斷試錯,來尋找技術創新的邊界與平衡性,比如無人駕駛的法律問題,當事故發生時應該如何判斷責任,這些都是確保我們能夠順利推廣創新技術的必備過程。
最后的最后,我們需要將前面幾個環節的思考結果,以一種完整的、有機的、系統的方式整合起來,讓你的美妙創意變成一篇有血有肉跌宕起伏的小說,或者是一個可以放到市場上去進行售賣,同時對其整個生態體系,服務流程及上下游合作伙伴都有充分考慮到成熟產品。到此,我們完成了一個完整的創作或者說創新流程。
近幾年,我一直在觀察國際上關于將科幻與科技創新進行結合的實踐,其中有幾家機構值得借鑒學習。
一家是XPRIZE基金會,它是一個為烏托邦式科學幻想提供資金支持的組織,旨在激勵和獎勵那些對科技創新和人類進步做出非凡貢獻的項目。它的信條是——用激進的突破創新造福人類。今年,Xprize基金會召集了一個全明星陣容的科幻顧問委員會,由全球知名的科幻作家和編劇組成。成員囊括了13個博士學位、44座雨果獎、28座星云獎、35座軌跡獎、10座J.W.坎貝爾獎、6座A.C.克拉克獎,6座英國科幻協會獎和1座奧斯卡,我也有幸成為中國的代表加入其中,與科技創新者們一起探討技術革命如何改變人類未來。
另一家則是亞利桑那州立大學所成立的科學與想象中心(CSI,Center for Science and Imagination),他們則是更多從教育的角度探索科學與想象、未來學習、可感知未來、想象力社群。每年他們都會舉辦數量眾多、形式豐富的活動來吸引學生們,從科幻中汲取靈感,并與實踐相結合,全方位地提升年輕人的創新精神與創造力,比如與美國軍方合作的人工智能防衛工作坊,探討如果一旦人工智能向人類發起進攻應當如何防御,比如說針對《科學怪人》出版200周年的一系列怪物藝術展,科學探討以及大型線下虛擬互動游戲等等。
期待中國有更多的力量能夠參與進科普科幻事業,博采眾長,吸收國際先進經驗,真正地讓科幻成為激發、啟迪年輕一代想象力與創新精神的有力武器,讓魯迅先生未竟的事業得以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