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作家陳楸帆談科幻電影:科幻需要文化根基和土壤,在中國才剛剛開始
摘要: 科幻需要有耐心,需要有長時間沉下來的精神,慢慢把這個環(huán)境培育起來。我相信中國科幻可能是會有出來的一天,而且我相信不會比好萊塢的差,因為我們擁有的是中國這樣一片神奇土地下的視角。
鈦媒體注:科幻在當代中國已經(jīng)成為一門顯學,《三體》的熱賣及獲獎使得這門曾經(jīng)的小眾冷門文學類型遽然之間成為主流文化。
然而,和科幻小說的火熱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科幻電影在中國卻處于一種極度尷尬的狀態(tài)。從不瘟不火轉向過火之后,現(xiàn)在,它正逐漸熄火。
對一個直到清末才引進西方科幻小說的國家而言,我們認為,即使到今天,中國的科幻環(huán)境都遠遠談不上成熟和活躍。而且,更隱性的危機在于,中國的狂歡電影工業(yè)往往將視線聚焦于視覺奇觀和宏大敘事作品,在他們看來,只有《星球大戰(zhàn)》、《阿凡達》以及《獨立日》、《星際穿越》才算是標準和成功的科幻電影。
《月球》(Moon,2009)、《這個男人來自地球》(The Man from Earth,2007)這樣的電影似乎從來不在中國科幻電影業(yè)界的視野之內(nèi)。事實上,在八九十年代,中國拍出了《霹靂貝貝》、《大氣層消失》這樣的科幻電影,我們從中可以看到對現(xiàn)實的折射和反思。
而現(xiàn)在的中國狂歡電影業(yè)幾乎和現(xiàn)實脫節(jié),沒有堅實的現(xiàn)實支撐,他們的作品往往成了蒼白、膚淺的特效工業(yè)流水線作品,在里面既沒有科學支持也沒有理性思考。
科幻的本質究竟是什么?
它并不是對未來的一味異想,實際上更像是對當下現(xiàn)實的超前批判。
科幻電影的本質又是什么?
它不是為了科幻而科幻,而是一種有著成熟經(jīng)驗和實踐的類型電影,在和其他類型片交叉融合過程中不斷豐富深化自我表達。
所以,從某種角度而言,我們幾乎已經(jīng)站在了中國科幻電影最危險的時候,這個沒有成功成熟類型片和市場經(jīng)驗的片種,并不是創(chuàng)作者為了滿足自我表達欲望而出現(xiàn)繁榮的,反倒更像是抱著投機心態(tài)迎合市場熱潮的結果。
在“文娛價值官”的“如何拍一部賺錢的好電影”活動上,科幻作者陳楸帆表達了自己對科幻電影的看法和憂思。而這種憂慮現(xiàn)在正默默地腐蝕著中國科幻電影的無主之地。
以下是陳楸帆演講全文,略經(jīng)鈦媒體編輯:
大家知道,在過去的一段時間里科幻都是一個非常火熱的狀態(tài),但是對于科幻作者來說,我感受到的是另外一種焦慮。
很多人其實從寫作里得不到認可感,包括從寫作這件事得到的經(jīng)濟回報也很少,所以更多的人把眼光投向了影視圈,怎么讓自己的東西更快的被大眾所看到。最初我以為的影視圈是這樣子的,非常的高大上,但是當你進入這個行業(yè)不是這樣的。
在過去半年里我參與了三個的影視項目,整個下來,感覺整個人是崩潰的。因為很多時候你跟電影圈的人聊很多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可能大家步調并不一致,有可能一些投資人跟你談流量,聊盤子。或者從中美合拍的角度講,我到底以中方的視角還是美方的視角做主導?所以很多時候你的本子寫了一稿又一稿,最終可能因為上面的一個老板換了人,整個都付諸流水。
首先,我們回到最根本的一個問題,我們?yōu)槭裁捶且隹苹茫?/p>
其實我覺得最核心的是我們要探討的是人與科技之間的這種關系。我們要借助科幻這樣一種媒介去講一個故事,如果你要探討的是這樣的一個故事,這樣的一個命題,那么你一定要做科幻。如果你覺得把這塊東西拿掉,換成魔法和修仙都可以,那你可不用做科幻,可以做一些更簡單更容易落地的項目。
第二個,科幻給誰看?
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大家做電影的人都很焦慮,每天都在想這市場瞬息萬變,大家會有一種去揣摩觀眾審美趣味或者說風向的焦慮心情。但我覺得我們不要這么去揣測觀眾和市場,我們要首先把自己搞清楚,到底我們自己最喜歡的,我們想要去講的是一個什么樣的故事。
在做每個科幻片之前,我希望每個創(chuàng)作者都出于自己的初心,仔細地問自己到底想要做一個什么樣的科幻?它最后要打動什么樣的一群人?我覺得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現(xiàn)在遇到很多人 一上來就說做科幻片,他自己肯定對科幻這些東西沒有深入的思考過,或者說他沒有找到真正觸動自己的那個點。
只有科幻才是科幻嗎?
我們可以看到基本上大部分的科幻片都是類型的融合,而且很多時候科幻這個類型是在其他類型之后的,比如說動作類型,比如說驚悚類型,比如說愛情類型。在這樣的一個前提下,我們做這個片子首先得符合原來那個基礎類型所需要的一些節(jié)奏,所需要的一些設置,所需要達到的一些觀眾的預期。
因為我們知道,包括動作片、恐怖片、愛情片等等,它都在漫長的歷史中跟觀眾建立起了一種契約關系,當你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一個動作片或者愛情片的時候,你會產(chǎn)生一種預期,如何在他的預期內(nèi)滿足他觀影的需求,而且不落入俗套,這是非常重要的東西,然后我們再談科幻在這基礎之上怎么去加?
所以我們要考慮的是,當我們把這些融合的類型跟我們的命題如何產(chǎn)生這種化學關系?如何最大化把我們所要傳遞的信息通過這種類型的融合傳遞給我們的觀眾。
不要為了科幻而科幻,我覺得這個特別重要。
《侏羅紀公園》和《銀翼殺手》對原著都做了非常大的改動。我著重說的就是這部《降臨》,它的原著來自華裔醫(yī)生的一篇小說,它是被科幻譽為神作的一部作品,很多人看完之后很多年后不會忘記它。原因就是原作沒有特別明確的戲劇沖突,沒有情感上的起伏,都是非常平淡的,而且它探討的又是非常抽象的宿命論的問題。
所以很多年之后我們都無法想象這樣一個故事,應該通過怎樣影像視覺的方式進行展現(xiàn)?去年我們看到了這樣一個故事,在編劇的努力下,他自己花了八年的時間去磨怎么樣把這個核心概念提取出來。
如果我們通過學習外星人的語言,來獲取一種超越時間,超越因果論的思維方式,我們看到未來,我們能看到自己兒女的將來,人生會是什么樣的?再把這樣的一個高概念放在類似于人與外星人接觸這樣一個類型片里,我們看到它是一個非常成功的改編。
所以我說所有成功的 IP 改編都不是一勞永逸,不是拿過來一篇小說,馬上把里面所有人物,所有情節(jié)都照搬過來,那是不可能的。北美票房前三十的科幻只有四部改編的小說。在IMDB 的TOP250里,排名最高的小說改編電影就是諾蘭的《致命魔術》。
這就是我要說的忘記 IP,忘記科幻,不要為了科幻而科幻。我們只是要去從初心出發(fā),去講一個好故事。接下來我也會給大家講一個我自己的小故事,但是我不會把它完全講完,我會留個懸念給大家,大家可以自己判斷,這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故事?適合做的東西?
于科幻不是那種飛在外太空到幾百萬光年之后的故事,它根植于我們每天的日常生活甚至一些非常細微處的一些經(jīng)驗。我不會去做那種特別大的世界觀的改動,我會改動其中的一點點,把它扭曲一點點,然后我們來探索從這些扭曲的一點點里,每一個人,每一個世界,每一個生活,每一個個體我們到底會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化?這是我所感興趣的,也是我索要去探索的科幻,也是我希望之后能做成科幻片的一種類型。
最后我覺得向科幻元年說不,因為我覺得科幻是一種非常需要文化根基跟土壤的一種種類。
打個比方,美國其實是從上個世紀一戰(zhàn)前開始有了這樣一種文化,而且它的文化是從英國傳過來的。經(jīng)歷了一個多世紀這么漫長的時間慢慢變成了這樣一個文化語境,基本上不管你來自什么國家,什么文化背景,信仰什么樣的宗教,只要說起《星球大戰(zhàn)》,你們之間可以毫無阻礙的交流。
在中國,其實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土壤才剛剛開始,這些種子才剛剛被播下。所以我覺得很多的電影人其實有點著急,比如說《三體》火了之后,馬上買過來想要在一兩年之內(nèi)做成一部電影沖擊市場,我覺得這就是一種拔苗助長的行為。
我覺得科幻這個東西需要有一個耐心,需要有一個長時間沉下來的精神,慢慢把這個環(huán)境培育起來。我相信中國科幻可能是會有出來的一天,而且我相信不會比好萊塢的差,因為我們擁有的是中國這樣一片神奇土地下的視角,這樣一種視角是他們所不具備的。所以我們的問題就在于如何能夠耐得住寂寞,抵擋住誘惑,好好講一個故事。(本文首發(fā)鈦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