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中國科幻作家如何寫AI?
去年,韓松出版了長篇科幻小說三部曲“醫院”系列的首部《醫院》,其中提出了“藥時代”價值觀:看病,首先是個信仰問題;人生,就是一份治療套餐。今年,這個系列添上第二個長篇《驅魔》。除了升級“藥戰爭”,他還把目光投向人工智能。在書中,他寫世界被人工智能統治,病人成了算法的一部分,藥戰爭代替核戰爭,生命成為游戲娛樂、藝術、痛苦和魔障的綜合體。而病人的痛苦,乃是新的世界大戰中被植入的病魔。
韓松的本職工作在新華社,做記者。對于“熱得燙手”的人工智能話題,他反應得快,想得多。然后他拿起科幻作家的筆,寫了對于科技的預言,或者反思,他認為,人工智能和人類,絕不僅僅是誰取代誰,或者誰戰勝誰那么簡單的。
毫無疑問地,今天社會生活的每個角落,都被科技填充。科技的每一次變遷都定義著我們與時代的關系,用人文的眼光審慎看待科技是必要的。青閱讀記者與韓松聊了聊人工智能這個沒有形狀的龐然大物。
AI和人有相同的“人生悖論”,就是創造和毀滅
青閱讀:在《醫院》里,您提到“藥時代”的概念,今年的《驅魔》為什么要寫人工智能背景下的“藥戰爭”和醫院?
韓松:戰爭或者和平的最終結果,就是生命的毀滅或者延續。這個時代幾乎每一種先進的東西到后來都會伴隨著一種毀滅。70多年前,核武器第一次出現,后來出現納米技術,然后是基因工程。這些在實驗室里搞出來的東西,最后都被認為可以毀滅一個種族。人工智能也是,一直有聲音說AI是會替代人的。如果AI和醫療結合在一起,會非常可怕。醫院又可以重新定義人,或者設計新的生物、微生物。但醫院又是以生命為中心的,所以醫院很復雜,新的戰爭也很復雜。
青閱讀:書中是以算法的角度切入人工智能,在創作中您做了什么準備?
韓松:現在有關人工智能的知識已經非常多了,特別是去年的圍棋大賽以后,鋪天蓋地的都是相關的討論或者研討會。醫生們也在討論自己會不會被取代的問題。他們也會焦慮的,比如肺癌識別的準確率,機器遠高于醫生。現在已經有很多手術機器人進入醫療領域,雖然目前更多的還是和醫生合作的狀態,但他們還是會擔心失業。
青閱讀:現在幾乎大街上所有人都在討論人工智能,將AI視為洪水猛獸的有,將AI視為變現工具的有,將其化作標榜自己時髦的工具的也有。作為科幻作家,您覺得,在科幻小說里出現的AI有什么不一樣嗎?
韓松:我認為人工智能和人有一種相同的“人生悖論”,就是創造和毀滅,以及中間的困境。科幻的核心命題就是創造和毀滅,以及創造者和毀滅者的關系。從1818年的第一本科幻小說誕生,就在討論這樣的問題:人創造出來一個和自己很像的機器,最開始都很好,后來機器會感到困惑、孤獨,然后反抗,最后消滅人類。
青閱讀:在這種前提下,您認為AI和人的關系應該是怎樣的?
韓松:從目前現實和科幻的角度來說,有三種情況:第一是替代,比如百度的智能無人駕駛,它把人解放出來了,但是會造成失業;第二種也是最多的情況,就是友好的相互合作;再有一種就是惡意毀滅,軍用機器人或者可以自我繁殖、擴散,就會造成像《終結者》電影里那樣的毀滅。現在看來,我認為替代的可能性比較大。(人類)把AI看淡一點會比較好相處。
青閱讀:其實AI已經滲透到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有的人只看到失業或者預想到被替代悲觀的未來,就旗幟鮮明的反對,有的人嘗到甜頭看到“錢”景,就熱切地全然擁抱;還有的人可能和聊天機器人談一晚上戀愛或者在網絡游戲里打一晚上,都渾然不知。在每個人都有觀點的情況下,看起來相互的觀點都不兼容,那您覺得整個社會對于AI的討論該從哪些方面開始?
韓松:現在要討論的是如何防止最壞的情況發生,討論本身是重要的。現在西方討論人工智能就提倡要有一個開放的環境,這件事交給大家討論:先從隱私被侵犯開始,然后再談論用怎樣的法律方式對它進行控制。現在有防火墻,未來是不是應該有AI墻?再說到國家之間,第三次世界大戰至今沒有爆發的原因,就是大家都有核武器,互相制衡,那如果有一天AI發展成為全能的武器,會不會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在此之前是不是也要做制衡,這也是需要被思考的。
中國作家寫AI,目前還沒有跳出西方的路數
青閱讀:AI火到所有人都在談論,所有人都在寫。您認為和傳統文學作家相比,科幻作家寫AI有什么不同?
韓松:目前來看,純文學更多的關注機器不介入人類生活的狀態下人類的狀態,他們只能看到一個現象,把AI作為一個名詞或者一個新的事物,描摹表面的東西。但是科幻作品更多的是關注機器介入生活以后的人性和情感。
青閱讀:按道理來說,因為西方的科技起步早,無論是AI技術本身,還是科幻創作,西方好像都比較強勢和先進。在這樣的情況下,中國寫AI的科幻小說,能給全世界帶來什么新的思考呢?
韓松:中國人寫人工智能,目前還沒有跳出西方的路數,大部分還是在寫人工智能毀滅人類,人類怎么應對。我們在討論的哲學根本沒有跳出西方的套路,有點遺憾的。雖然科技是全世界的話題,但是在表現手法上能不能有東方式的思考,給出一個中國的答案?我覺得這個沒有解決好。《驅魔》里,我想過嘗試跳出來一點,最后醫生、病人、機器誰都沒毀滅誰,都陷入到荒謬的境界里——誰都毀滅不了,醫生是不死的,病人是自殺未遂的,人工智能意識到自我意識是算法運算的結果以后,發現自身沒有自我,就談不上自殺。我覺得這可能可以提供一種東方式無限循環的邏輯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