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現實與現場
飛 氘
只要繼續有作者,就會繼續有作品。今天的科幻,越來越和現實發生著更深的交匯,科幻文學和現實文學也有了越來越多的重疊。
文學研究者說:今天的科幻文學,成為文學現場正在發生的東西。
這對于我這個在初中就開始看科幻小說的人來說,這一天早在預料之中,只是來得更早。之前的中國科幻,像雄安新區一樣:以前有這么一個地方,但不是歷史的現場,但是突然有一天,鏡頭注意到這里了,然后引起了很多的關注。科幻界有很多作品慢慢出現,過了好多年都沒有人知道,就像一個影視節目的錄播,先錄制好,再給大家看。現在突然變成現場直播了,不能后期剪輯了,一舉一動都有人關注,這就讓人壓力很大。這種情況發生的部分原因,是有像《三體》這樣的作者和作品,特別是得了重要的文學獎,比如美國的雨果獎,引起了社會的關注。
然后郝景芳又得了一個雨果獎,這就有點厲害了。今年《三體3》雖然得了坎貝爾獎,但是沒有得到現在已經在國人心中知名度很高的雨果獎,所以沒有引爆新一輪的媒體報道。但是,又有一些過去不被認為是“科幻作家”的作家們,也開始寫科幻小說了,比如李宏偉的《國王與抒情詩》等,這又逼迫著很多不看科幻的文學研究者,不得不持續面臨科幻這么個存在。從2010年復旦的“新世紀十年文學”國際會議邀請科幻作家參會,到后來2011年上海的“今日批評家”論壇討論韓松的作品,一直到今天各種文學界、藝術界的研討會,文學界、批評界對科幻文學的關注持續不斷。
原因之一大概是因為今天很多有點“科幻”的場景慢慢變成了現實。以前我們覺得好像有一種對立關系:一個人上中學看科幻可以,大學一年級看科幻可以,但是到了二年級、三年級還看科幻,去書報亭買本封面看起來很不高大上的《科幻世界》,明顯這個人好像發育上面出現了延緩的情況——這個時候應該關心一些更重要的問題,比如財經、時政的問題。如果工作以后還看科幻,就很明顯有比較嚴重的癥狀了,好像這個人和現實脫節了,沒有辦法很好融入到一個成人社會中。他關心的一些問題,不管是未來也好,外星人也好,還是什么脫離肉體的虛擬化生存也好,好像和武俠小說一樣,是遠離了成熟的現實、中國的社會,而缺少一個真正有機連接的狀態。
但是這幾年,一些技術突然改變了我們的生活。3D打印、人工智能、大數據、可穿戴設備、虛擬現實、量子通訊、基因編輯……很多東西好像突然離普通人的生活很近了。大家可能都看到新聞了,外國人很驚訝中國移動支付的普遍,連乞丐乞討的時候都是用掃二維碼支付,引起了日本網友的震驚。據說日本網友在討論:中國移動支付如此地便捷,日本人還在用現金,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們很臟,覺得我們是野蠻人?我的一個意大利朋友認為,在北京生活就是活在未來,因為在意大利比較慢的世界里面,享受這種快速的節奏和便利的移動支付,就是一個還沒有發生的、未來的東西。
特別是這兩年人工智能的話題突然變得特別的熱。很多的學術會議都在討論,不管科學角度還是文學角度。這兩天又出了一個新聞:國務院印發了《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計劃到2020年、2025年、再到2030年,我國的人工智能技術分別達到什么程度,如何改變國計民生。這相當科幻,又相當現實。
所以今天我們就生活在科幻所描繪的景觀之中,技術帶來很多的便利,也帶來很多的問題和風險。技術無處不在,緊緊地包裹住個人。可以想象,繼續發展下去,科幻電影里常見的套路就會發生:主人公被誣陷以后,成了技術系統捕捉的對象,他想盡辦法,也逃不出技術密布的天羅地網。這種事也許已經在現實生活中發生了,至于是好是壞,就不好說了。
之所以大家討論科幻的問題,是因為我們越來越生活在科幻的世界里。以前有人討論,提出“科幻現實主義”的說法,聽起來好像和直覺相違背的:科幻和現實主義是兩個世界,一邊是現實主義的,反映社會生活,一邊是未來的、天馬行空的技術幻想。以前有一種說法,說科幻其實也是一種現實主義,或者是更高級的、變形的現實主義——有一些現實,不能通過直接的方式表現出來,只好通過科幻來捕捉和反映,表面上非現實的科幻,包含著一種更真實的現實。
但現在又不一樣了,因為科幻就是生活中的現實了,每個人都活在這個現實中。在座的各位,可能對此有不同的感受,有的非常高興、歡呼雀躍,有的可能感覺到絕望,比如以前認為新技術能帶來無盡的資源,但現在很多東西又看不到了。
有人可能覺得,科技發展太快了,超越了科幻,科幻已經難以再提供有刺激的想象了。也有人認為中國科幻的這一輪高潮已經過去了。但是,假定有過一個高潮,是誰的高潮?是整個輿論、媒體、學術界關注的營造的那種全社會氛圍下的高潮,還是指創作者不斷推出好作品的高潮?其實,只要繼續有作者,就會繼續有作品。今天的科幻,越來越和現實發生著更深的交匯,科幻文學和現實文學也有了越來越多的重疊。
(作者系科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