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懷疑中前行
來源:文藝報 | 周瑄璞 2017年03月10日07:06
總會有一個時期,深深地懷疑自己,還有沒有寫下去的能力。
曾經我以為自己會永不倦怠,才思如泉,只要坐在電腦前面,手指放在鍵盤之上,就像輕輕擰開了水龍頭,渴望的東西會涓涓而出。也確實有那樣的好光景,那時候永遠不知道累,永遠有寫不完的話,那些語言的小鞭炮、思想的小火花密集地炸裂,將我的天空映出美麗的色彩,它們賦予我堅定的自信。
2016年的大半時間,用在了經營《多灣》上,采訪、對話、簽售、研討、評論專輯,讀者見面,看似半天時間的活動,都需要前期準備,后期整理,每一件事都需要占用時間去做,我總也不能開始新的寫作,于是發現一個可悲的現象,寫作產量直線下降,質量也變得可疑,文學期刊上,漸漸少了我的名字。作為一個作家,好像你只有這一部作品,陶醉其間,總也走不出“多灣”,一部作品,難道要這樣下去,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連我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已經羞于再提起“多灣”,朋友圈再發有關《多灣》的消息,點贊越來越少,我仿佛看到朋友們不屑的眼神:除了《多灣》,你還有什么?
很多人都在問,《多灣》之后,你將寫什么?你將會寫成什么樣子?關心我的人們,臉上呈現深深的擔憂。我何嘗沒有自問呢?一個作家,要不斷拿出新作,要一次次超越自己,這是世人公認的常識。手上正在寫作的一個長篇,選題高大上,進展卻緩慢。起筆近兩年,只寫了10多萬字。平均每個月不足一萬字,有的情節進展不下去,有些語言生澀干巴,似乎再也沒有了從前的靈氣,沒有了融會貫通之氣,想匆忙收場,又心有不甘。我最常做的事,是將它打開,瀏覽,關閉,不甘心,再打開,再關閉。當然,這其間,也寫了幾個中短篇,一些創作談,泛泛發表而已。
我愿意再用長久的寂寞與等待,迎來下一部新作的誕生。而她將是什么樣子,還不能確定。我不斷自問,是什么讓我倦怠,失去了寫作的熱情和勇氣?現在的我,只是躲在自己的角落,默默炮制下一部作品,艱難而又不甘,坐在電腦前,手指常常閑置。寫不下去的時候,只在網上亂看,或者想盡辦法推后打開寫作的頁面,開機一個小時,還是不能進入寫作,好像那是繁重的勞役,明知賦稅在身,逃不脫的,卻是能躲一會兒是一會兒,只將“要寫作”當成一個說辭和精神寄托,只在網上看到別人光彩奪目的成就、層出不窮的新作,我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寫作者最痛苦的時候。為了配合這種情緒,常常還要暗自落幾滴眼淚,由此變得脆弱敏感,別人的每個話題,都在影射我的失敗和無能。我甚至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人,天資庸常,半生枉然。
每一個下午和傍晚,都有面對時光的無力感。什么都沒有做,怎么又是一天,一個在電腦前,只寫了幾百字的人,也必須迎來這一天的結束嗎?一個又一個這樣無望的一天,足以讓人對生活失去信心,感到自己已然蒼老,失去了力量和奮斗的精神,已經被這個時代淘汰,遠遠地看著同行們大步向前走去,只將我一人拋下。
時光老人在設置我們的生活時,或許運用了一些特別的手法,讓我們不只是步伐均勻地向前走,也不會了無牽掛地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他老人家可能布局了一些路障,環環相扣,曲曲折折,會讓我們繞一點路,甚至走入岐途,跌進泥坑,或者干脆被一種莫名的力量,阻止在路途上,耽擱在迷霧中,我們不得已徘徊四顧,驚慌不定,失了定力。難道這是為著使我們看到更多的風景,感受到別樣的人生況味?甚至應該折回身,沿著來時的路,揀拾你掉落的東西,讓你再體悟一下初心?當我寫下這段話,帶著對自己的嘲諷和厭倦,或許這又是自我開脫,多像我們常見的心靈雞湯。
我沒有必要硬撐著,做出一副躊躇滿志一往無前的樣子。我手寫我心,就是誠實地寫下此情與此景,寫出內心最真實的感受。此刻的我,坐在傍晚6點多的夕陽里,窗外像一個輝煌的悲劇高潮,窗內的我,陷入無望感,好像這2000字的作業,已然難住了我,讓我踟躕一番,深深地懷疑自己,是不是什么都不會寫了。那天收到魯院嚴老師短信通知,轉達郭老師邀約的時候,我簡直要感動得熱淚盈眶了:還有人記得我,召喚我,而我這個正在消沉的人,將要振作精神,試圖用2000字,證明自己的存在。
歲月和生活一點點收走了曾經賦予我的青春與熱情,我所擁有的越來越少,可我始終還有誠懇,永遠真實地表達自己,假如我的寫作,只是給人們提供一個反面的例證,用最笨拙最傳統的方法,以多年之力,寫出一部《多灣》,然后,就再也拿不出像樣的作品,那么,愿賭服輸,就這樣吧。也或者,經過一段時間的消沉與徘徊,重新樹立起寫作的勇氣,那散失的熱情與才華,猶如神祇,再次臨幸于我,就像我們曾經看過的那個動畫片,女主人公呼喚:賜予我力量吧。若是那樣,我將感謝命運,感恩文學,她再一次拯救了我。當然,她就是什么都不再給我,并且還將繼續一點點收走,我還是要感激這一切。從此,做一個安靜的人,依然關心文壇和文學,面對書桌,心平氣和,閱讀這世上眾多優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