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的故鄉
來源:文藝報 | 鄭曉慧 2017年03月10日07:00
打開《云月故鄉》這一詩集,散發出的是濃郁的民族氣息,佤族的歷史文化、民俗風情都撲面而來,在詩人伊蒙紅木的字句中,我對佤族民俗有了更深的認識,領略到了佤山的風貌,也感受到了阿佤人的熱血情懷,可以說,詩集中的每一首詩歌都點燃了這個民族的靈魂,詩人的民族責任感、自豪感都在她的一次次講述與回憶中迸發。從佤族遠古時代流傳下的種種,都活在詩人的記憶里,她懷著欣喜,懷著感恩,亦懷著些許憂傷,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佤族是一個具有悠久歷史文化的民族,佤族先民作為古“濮”人的一支,在這片土地上不斷地繁衍生息,遠古時代的佤族先民穴居野處,過著狩獵、采集和原始生產的社會生活,這在他們的崖畫中就有鮮明的反映,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滄源崖畫”。在《云月故鄉》中,有14首以崖畫命名的詩歌,涵蓋了佤族先民社會生活場景的各個方面,如:祭祀、舞蹈、狩獵、戰爭等,也包括了佤族的神話傳說,如《崖畫:太陽人》就取材于佤族神話傳說《射日》。可以看出,取材于民族生活的創作,使這部作品涉及到較多的佤族民間傳說和故事,突出了豐富多彩的佤族文化。許多關于宇宙變化的日月神話,關于人類起源的創世神話、火的起源和文字來歷的神話傳說,都在《云月故鄉》中有所體現。
創世神話《司崗里》流傳在佤族生活的地區,西盟佤族叫“司崗”,意思是“石洞”,滄源佤族稱“西崗”,意思是“葫蘆”,總的來說大致的意思就是,人是從石洞/葫蘆里出來的,人類最早出來的這個葫蘆據說是長在萊姆山,所以佤族人把這里看作是人類的發祥地。這里之所以提《司崗里》,是因為它幾乎囊括了佤族遠古時代的有關開天辟地、人類起源、日月形成、衣食住行等各種萬物起源神話,而在《云月故鄉》中也確實隨處可見“司崗里”的影子,就拿詩集的第一首《洪荒》來說,就是取材于人類起源的神話,“洶涌奔騰的水,邪惡盈盈/遺下善良的人和他的母牛坐木槽晃蕩/天邊飄來匏瓠,沉浮相隨/它用曠世孤獨孕育重生的種子”。這個“葫蘆”與其他民族流傳的洪水神話中的“葫蘆神話”不盡相同,葫蘆是佤族長者達擺卡木與黑母牛孕育的生長在司崗里的葫蘆,并沒有“洪水淹天”的記錄,只有“大水滅火”“水淹司崗里”,所以這里反映的是佤族古神話里的“大水淹山”,而不是“洪水淹天”。《回來,我們的谷魂》中,“天地睜開眼/白鷴銜來谷種。大水淹沒萬物/狗用尾巴裹住谷種。世界恢復寧靜/蛇從水潭底部撈出谷種”這些敘寫,正像物種起源神話《谷物的來歷》描寫的那樣,狗和蛇從海水中撈到了谷種。《阿佤的文字》中,“有人把它留在貝葉、樹皮或筍葉上/阿佤的文字用牛皮書寫/饑餓的歸途牛皮被用來充饑”,這是文字起源中,佤族、拉祜族、傣族、漢族學習文字的敘寫,巖佤、尼文、三木傣、漢族分別把字寫在了牛皮、芭蕉葉、貝葉、紙上,佤族人的牛皮被用來充饑,所以“文字落進了祖先的肚子里”,佤族沒有了文字,佤族人的學問也進了肚子。
民族神話傳說、動物故事、勞動歌謠,祭祀歌舞、寓言童話,使伊蒙紅木的詩更具地域文化特征和民族特色,她像佤族的先民一樣用想象的翅膀,對自然界做出了各種浪漫的解釋,崖畫、牛文化、震撼心靈的信仰,請谷神的場景,洞穴情結,部落遷徙的傳說,萬物有靈的宗教信仰,給詩歌增添了神秘感,展現了一個民族的靈魂,也給讀者帶來了崇敬感。她的詩歌敘寫了民族的風物、歷史,也突出了民族的苦難,阿佤人不斷遷徙的艱辛都印在了她的文字之中,使詩歌增添了許多的感恩情懷。
佤族遠古時代的社會生活圖景,原始古樸而又神秘,不斷地被詩人敘寫,那是她對佤山,對佤族文化難以割舍的情愫,她對故鄉愛意深沉,真實有力的字句透露出詩人強烈的民族意識和民族文化心理。佤族的文化、風物、事跡都在詩人伊蒙紅木的思想中復活,在《云月故鄉》中,詩人無時不翻開記憶,帶著欣喜,也帶著憂傷,有快感,也有痛感,在遷徙、故鄉的事物、愛情、守土、親情、死亡之間來回咀嚼,感受生活蘊涵的哲理、民族孕育的力量,尋找民族靈魂的皈依。
詩人與故土保持著十分密切的血緣關系,她對故土民俗的細致抒寫,向讀者傳達出了深沉的懷鄉情緒,這樣的抒寫,有意識或無意識流露出來些許感傷的情緒。那些“木鼓”、“火塘”、“天神”、“萊姆山”等等,來自佤族人的日常生活細節,來自他們信仰所創造的視野,日常性的主體夾雜在民族歷史當中,就表現為一些輕快溫暖的作品,她歌唱愛情,懷念親情,抒寫這些帶有民族氣息的日常、風物和歷史,對詩人來說意味著一種歌唱。那些民族風物、神話傳說是佤族人的“集體表征”和歷史的記憶,也是詩人最真切的記憶,都具有特殊的象征意義,其中透露的不僅僅是對佤族社會生活的回憶,更是對佤族文化和精神的認同。它們充滿神性,這不僅僅是詩人個人的信仰,也是一個民族群體的信仰。阿佤人在神的庇護下生活,懷著神圣的敬仰在民族歷史的長河中行走。他們相信萬物有靈,自己與之有極其密切和特殊的關系,并且那些風物、民族神話傳說是關于民族精神和命運的象征,凝聚著祖先重復了無數次的歡樂與悲哀。
現代社會的技術文明蔓延到佤族人的土地上,他們內心也滋生著矛盾和困惑,他們成為自己心靈的流浪者,他們站在本土和本民族與現代世界的交叉點上,懷著憂慮,對此進行困惑而又謹慎的探索,在《云月故鄉》中,表達著詩人對這個民族命運的關注,“回來,我們的谷魂/不要被鋼筋水泥嚇跑/不要讓它的爪子抓傷你。回來,我們的谷魂/不要被汽車嚇跑/不要讓他的聲音刺疼你的耳膜”,詩人呼喚谷魂,正是在呼喚民族的精神與靈魂,也是對民族的歸屬和命運的認知,意味著尋找精神的皈依。經歷了現代文明的沖擊,詩人對民族文化的傳承有所憂慮,這使詩人更加強烈地表現出對佤族文化的熱愛與維護,她想要保護民族的純潔性,向民族文化回歸,發揚本民族的精神。
真實生動的民族生活畫卷,使詩人伊蒙紅木成為一個神話般的對往昔歲月的講述者。強烈的民族意識使伊蒙紅木不斷進行創作,用心書寫成為她的一種責任和使命,她的書寫也具有一定的文化價值、民俗學和社會價值。她為少數民族文學的創作作出了貢獻。在伊蒙紅木的詩中有一種來自民族信仰的內心傾向,她的詩中充滿了祭祀、神靈的符號,那是作為精神譜系的民族特性落在詩歌和詩人身上的一個古老的印記,它們作為詩歌的精神而存在,表現的是一個民族的精神空間和一種原始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