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遠方在身邊
來源:文藝報 | 李學輝 2017年03月10日06:56
詩意在遠方,人在身邊。什么時候認識一個人或讀一個人的作品是命定的,在魯二十八認識黃金明是一種緣分,這種緣分源于文學,但交往或多或少有點相同的癖好。
一南一北,個頭不高,不開微信,在顏值當道和自媒體時代,有著那樣一丁點落伍,或者不可思議,但金明坦然,我也坦然,于是,我們的大多交流便在散步時進行。或家庭,或文學,或其他。一個生活化的黃金明和癡迷在文學中的黃金明便有了交集。
廣東無雪,金明偏愛雪。在北京的雪意中,他釋放出的是對嬌兒的愛意,一遇雪天,他總想拍點照片傳給孩子看。“雪的個頭好大”,這樣的句子出自他口中,理所應當。他愛靜,有時靜得讓人產生出許多聯想,這與所謂的宅有著本質的區別。不睡軟床,愛打太極,討厭霧霾,拒絕喧嘩,這一切集中到一個人身上,詩意便拂拂而出。他讀書很博,眼光犀利,不入法眼者不屑一顧,往往又閃現出哲人的氣質。這樣的人是心藏錦繡的人。
有兩個話題我們討論了很久。一是文學中的井底之蛙。我們是多么佩服那個井底的青蛙,天就那么大,能把那么大的一塊天看穿看透,需要多大的耐力和專注,又是多么的富有智慧,從中還能體現出那只青蛙的精神質感和棲息地。二是哪有那么多經典,別苛求。緣由是走向自己太難了。一個作家在創作中忠于自己內心的表達該是多么難能可貴。后來看北京衛視的一檔《中國意象》節目,此語陳道明先生亦莊重提出。看來,每個創作者都有自己心中的經典,但經典卻并非人人都能擁有。有時聊到各自的作品,金明毫不掩飾自己的看法,以諍友直面問題。他的“小說能否站得住腳”的詰問,往往讓人在下筆時思忖再三。
他的作品是水性的。而我的創作則屬于土性。王十月曾云:“金明小說好。難得還有時下少見的低調。”低調是一種姿態,更是一種智慧。金明寄送了《田野的黃昏》《與父親的戰爭》《拯救河流》等書給我,我便往往沉浸于他經營的文學氛圍之中。那個叫鳳凰的村莊,曾承載著他的憂患童年;那個叫廣州的城市曾沉淀了他多少傷感的夢想。我常常想,黃金明生于斯,奮斗于斯,不想成為一個作家都難。
在魯院,我曾就金明的作品寫過兩段閱讀札記:
尋覓中國好小說,不可不讀黃金明的小說。黃金明的筆下有一個無限的世界,他在這個世界的空間和時間中馳騁出一個迷宮,讓探索意識天馬行空。撲朔迷離中,一個博大想象具有未知可能的隱寓如萬河之流相互搏擊纏繞。“他和他的舌頭就像兩匹馬在青草繁茂的原野上相互追逐,像鷹隼和它的影子一起穿越了密匝匝的云層……”像這樣較具復調意味和樂感的句子在現今諸多作家的作品中已很稀有,這才是具有奇質的文學語言。黃金明認為自己有散文傳統,其實這與傳統無關。散文易寫難攻。他的筆下,無論家鄉抑或廣州,山水河澤,無不洋溢著現代觀感的陣痛與自虐,使人驚心動魄。能把物象穿透,而用寬域或反復的文字表達,父愛與自悟疊加,這鄉村世界便變得虛無空荒。他的筆下有江河奔流之勢,挾裹思緒一瀉千里,或錦魚躍面,或黑鯊噬吞,讓人在心驚膽戰中目穿一種幽邃。動輒浮漂的怪異意象,繞水而突。黃金明頗得里爾克、博爾赫斯、納博科夫、帕維奇等人的真諦,以無限的可能性讓小說和散文互動。
黃金明的小說有一種可貴的探索精神,他的“地下人”系列小說中的前瞻和隱寓,把一種病相和時代對接,有中國式卡夫卡意味。他腦中裝著一個支離破碎的世界的拼圖,用文字語言作為線條和色彩,以有形對無形,以無形對虛妄,人游走其中,猶如鬼魅,但又貼在現實的盤上,人性在干枯中如葉般無風自落,有種徹骨的冰涼。從中國被貫之的先鋒小說發軔至今,如此逃離和自建者不多。他的切割,把現實截開斷面,讓愛一片一片疊加,不堪重負的愛轟然倒塌,附載的精神在虛無中游蕩,形成了黃金明式的魔法。根城潰崩,屠戶愛畫,這世界在捉摸不定中把古今能相綴的東西全熔在一起,產生了琥珀效應。那個藏在洞城的人,早已有了翅膀。只是,外面的人聽不到他絕望的吶喊而已。
可惜,這樣能碰撞出火花的日子實在太短。因而,我們更加感謝魯院。我知道,一個討厭霧霾的人內心肯定向往一片晴朗。后來,因市文聯換屆,我把后面的任務托予金明,提前一周離校,但那不是最后,而是新的開始。魯二十八結業后,他回了他的廣州,我仍固守在武威,為文學,為生活。想他了,便發條信息,他回復也快,內容依舊簡潔,但多了溫暖的問候和祝福。他仍在寫他的小說,我也努力地寫我的小說,只不過關注的視點不一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