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慈欣:西風百年 ——淺論外國科幻對中國科幻文學的影響
劉慈欣,男,1963年6月出生,大學畢業,高級工程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科普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新生代科幻小說的代表作家。目前已發表約400萬字,包括7部長篇小說、10部作品集、16篇中篇小說、18篇短篇小說、1部評論集以及部分評論文章。
作品蟬聯1999—2006年中國科幻小說銀河獎,2010年趙樹理文學獎,2011年度《當代》長篇小說五佳,2011年華語科幻星云獎最佳長篇小說獎,2010年、2011年華語科幻星云獎最佳科幻作家獎,2012年人民文學柔石獎短篇小說金獎,2013年首屆西湖 ? 類型文學獎金獎,2013年中國作協優秀兒童文學獎,2015年中央電視臺和中宣部中國好書獎。
2015年8月23日,《三體》英文版獲“第73屆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這不但是中文作品和中國作家第一次獲得“雨果獎”,也是亞洲作家第一次獲得該獎。雨果獎創立于1953年,跟星云獎并列,被認為是全球最權威、最有影響力的兩大科幻文學獎項。
西風百年
——淺論外國科幻對中國科幻
文學的影響
一、科幻文學進入中國過程一瞥
儒勒.凡爾納作品
科幻文學于二十世紀初在中國出現,雖然中華文化對后來的中國科幻有深刻影響,但在民族文化內部基本不存在科幻文學的源泉,這一文學種類直接來源于歐美。
最早大規模譯介到國內的科幻小說是儒勒.凡爾納的作品,1900年《80天環游地球》在國內出版,以后相繼出版了《兩年假期》《從地球到月球》和《地心游記》等。這一時期,日本作家押春川浪的科幻小說也被翻譯出版。
《人猿泰山》劇照
民國時期,喬治.威爾斯和柯南道爾的科幻小說也翻譯出版。也是同一時期,《人猿泰山》在上海放映,這可能是進入中國的第一部科幻電影。
阿.卡贊采夫的《太空神曲》、葉菲列莫夫的《仙女座星云》和蘇聯科幻影片《格蘭特船長的兒女》
外國科幻文學第一次引進高潮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除了繼續翻譯出版凡爾納的作品外,主要引進蘇聯科幻小說,比較有影響的長篇小說有阿.卡贊采夫的《太空神曲》和葉菲列莫夫的《仙女座星云》。電影方面,引進了少量蘇聯科幻影片,包括《兩個海洋的秘密》《格蘭特船長的兒女》等。但在這一時期,除凡爾納的古典作品外,對歐美當代科幻幾乎沒有引進。
科幻電影《未來世界》和首部科幻電視連續劇《大西洋底來的人》
文革時期,對外國科幻文學的引進和翻譯幾乎完全停止。
七十年代后期,外國科幻的翻譯引進得到恢復,這一時期是以再版文革前出版的凡爾納小說開始的,以至于那一時期的國內科幻小說讀者都有過這樣奇怪的體驗:科幻小說中的技術幻想竟然落后于現實。接著,系統地以選集形式出版了威爾斯的科幻作品。這時西方科幻影視也開始進入中國,首先引進的科幻電影是《未來世界》(其前傳《血洗樂園》十多年后才在國內上映。)引進的首部科幻電視連續劇是《大西洋底來的人》。
阿瑟.克拉克《與拉瑪相會》《2001太空探險》《天堂的噴泉》,阿西莫夫《魔鬼三角與UFO》以及國內的數家科幻和科普刊物《科學文藝》《科幻海洋》《智慧樹》《科學畫報》《科學時代》等。
八十年代,對歐美科幻的引進產生了新一輪的熱潮,除不斷再版的古典科幻小說外,西方現代科幻作家的作品開始進入中國,如阿瑟.克拉克的《與拉瑪相會》《2001太空探險》《天堂的噴泉》,以及阿西莫夫的一些作品(主要是中短篇)相繼出版,這時比較有影響的科幻小說集是《魔鬼三角與UFO》。同時,國內的數家科幻和科普刊物,如《科學文藝》《科幻海洋》《智慧樹》《科學畫報》《科學時代》等,也引進了大量西方現代科幻小說。
反烏托邦三部曲《1984》《美麗新世界》和《我們》
這一時期,還翻譯出版了一些從科幻文學角度看比較邊緣化的作品,如反烏托邦三部曲《1984》《美麗新世界》和《我們》。但也應該注意到,這一時期雖然外國科幻文學的單本出版數量較大,但選題面狹窄,主要集中在黃金時代傳統風格的科幻作品,特別是長篇小說領域,世界當代科幻最有影響力的作品大部分仍在中國讀者的視野之外。
《鐵臂阿童木》《超人》《第三類接觸》《ET》
與出版熱潮相比,上世紀八十年代科幻影視的引進卻沒有大的進展,只有《鐵臂阿童木》以及八十年代后期的《超人》等少數幾部。由于外國影片的引進政策,九十年代之前,國內觀眾只能看到國外過時的二三流科幻片,最新的科幻大片無緣看到,所以像《星球大戰》系列前三部、《第三類接觸》《異形》《ET》等美國最著名的科幻電影,在國內幾乎毫無影響。
《日本沉沒》(日本)、《太空險航》和《夢境》(美國)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至九十年代中期這一段相當長的時間里,中國科幻文學因為外部原因陷入低谷,國內的科幻創作和出版幾乎完全停頓,對外國科幻作品的引進也進入低迷狀態。在科幻影視方面,這一時期與之前的情況基本相同,只有零星幾部國外科幻電影上映:如《日本沉沒》(日本)、《太空險航》和《夢境》(美國)等。
阿瑟.克拉克《童年的終結》、阿西莫夫《基地》《我,機器人》、賽博朋克時期的作品《站立桑給巴爾》《神經浪游者》以及科幻色彩的主流文學作品《五號屠場》《蠅王》
隨著國內科幻文學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的逐漸復蘇,對外國科幻作品的引進出版呈現了爆發式繁榮,這種繁榮一直持續到現在。這一時期,世界科幻文學當代主流作家的作品均有引進,與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選題偏窄不同,這一時期對外國科幻文學的譯介是成系統的,在作品風格上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全方位視角。科幻小說黃金時代作家的作品被繼續引進,如阿瑟.克拉克的《童年的終結》、阿西莫夫的《基地》《我,機器人》系列以及海因萊因的一些作品,同時新浪潮和賽博朋克時期的作品也大量涌入,如《溫室》《站立桑給巴爾》《城堡中的男人》《神經浪游者》等,在主流文學出版界,也出版了一些具有科幻色彩的主流文學作品,如《發條橙》《倪魚之亂》《五號屠場》《蠅王》《回顧》等,這一時期新近介紹到中國的當代科幻作家有:菲利普.迪克、弗蘭克.郝伯特、羅伯特.索耶、斯科特.卡德、弗雷德里克.波爾、斯坦尼斯拉夫.萊姆、布萊恩.奧爾迪斯、弗諾.文奇、大衛.布林、約翰.布魯納、威廉.吉布森、羅伯特.西爾弗伯格、沃爾特.米勒、格雷格.貝爾、洛伊斯.比約德、哈爾.克萊門特、小松左京、道格拉斯.亞當斯、克利福德.西馬克、杰克.威廉森、羅伯特.謝克里、阿爾弗雷德.貝斯特、勒吉恩等。通過這些作家的作品,中國科幻讀者已經可以了解當代世界科幻的總體面貌。
新時期外國科幻出版主要以叢書形式,規模較大的有:《科幻世界》雜志社推出的“世界科幻大師叢書”和“世界流行科幻叢書”,漓江出版社推出的"雨果獎科幻經典叢書"、河北少兒出版社推出的“當代世界科幻小說精品文庫”等。同時,國內科幻雜志也系統地介紹了當代科幻的優秀作品,《科幻世界》雜志的譯文版刊登長篇科幻小說、《世界科幻博覽》雜志則開始系統地介紹歷年來獲雨果獎的中短篇小說,其它科幻雜志如《科幻大王》等也刊登了大量外國當代科幻作品。
在科幻影視方面,與八十年代相比發生了根本的巨變,隨著國家引進外片政策的改變,更由于光盤和網絡等先進媒體的發展,在國內現在已經可以與國外同步觀看幾乎所有新上映的科幻電影和正在播出的科幻電視劇,中國觀眾現在能看到的科幻影視與歐美觀眾已經沒有太大差別(當然,這其中有盜版的因素。)
二、外國科幻對中國科幻創作的影響
蘇聯作家胡捷所著的《論蘇聯科學幻想讀物》
世界科幻對中國科幻創作的影響,在中國科幻的四個活躍期,呈現一個奇特的駝峰形狀:在晚清和民國初年,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后期至今這兩個階段,這種影響達到高峰;而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和八十年代的兩次活躍期中,國內科幻創作受外界的影響較小。
我們首先回顧影響較小的時期。上世紀五十年代,國內的科幻與當時世界主流科幻的交流很少,對歐美科幻的引進主要限于古典作品,對當時的主流科幻小說幾乎沒有引進,在國內即使想閱讀原版也不容易找到,所以當時的國內科幻創作者們與世界科幻主流基本上處于隔絕狀態。國內翻譯出版最多的是蘇聯科幻小說,當時還出版了蘇聯作家胡捷所著的《論蘇聯科學幻想讀物》,這是國內翻譯引進的第一本科幻文學評論著作。蘇聯科幻創作理念對國內的科幻創作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這種影響的主要表現形式就是科學樂觀主義,科幻小說中滲透著人定勝天的信念,科學以完全正面的形象出現在科幻小說中,對其負面影響基本沒有考慮。
《仙女座星云》書影
但筆者認為,蘇聯科幻對當時國內科幻創作的影響也是有限的,后來的評論界對此似乎有所夸大,這一時期中國科幻表現出許多蘇聯科幻所沒有的特色。
近未來特色:這一時期的中國科幻所描寫的未來絕大多數沒有超出一個世紀,小說中出現的社會生活場景基本上是當代的。而當時的蘇聯科幻小說,向未來的時間跨度已經相當大,如《仙女座星云》,描寫的時代是公元3000年。
《太空神曲》書影
近空間特色:當時的蘇聯科幻已經大量描寫恒星際探險和超遠距離的星際航行,如《太空神曲》,但在同一時期的國內科幻小說中,探索的空間距離基本上沒有越出火星軌道。
純技術特色:沒有或少有人文主題,基本上是始于技術止于技術,而這種技術也是應用層次的,大部分只是現實技術向前一步,很少出現超級技術的描寫,而因對未知世界的探索產生的哲學思考更是難以見到。反觀同一時期的蘇聯科幻,包含著相當多的人文內容,作品中充滿了對不同文明間的關系、人與宇宙間的關系的思考。
窄視角特色:科幻作品所描寫的大部分是國內的局部社會,視角局限于國家和民族之內,少有把人類做為整體進行描寫的作品。而同一時期蘇聯科幻的視角就要高得多,出現了星系范圍的文明。
少兒特色:當時的國內科幻小說,大部分是面向少兒讀者的,而蘇聯科幻中,雖然有布雷切夫這樣專寫少兒科幻的作家,但大部分作品還是面向成人的。
由于五十年代的中國科幻脫胎于科普,筆者認為,相對于蘇聯科幻文學,以伊林為代表的蘇聯科普作品對當時的國內科幻創作影響更大些。
經過文革的沉寂后,中國科幻文學迎來了八十年代的活躍期,這一時期,雖然以歐美作品為主的世界主流科幻被陸續介紹到國內,但仍居限于黃金時代風格的作品,代表世界科幻最新潮流的作品仍沒有引進。這一時期,外國科幻對國內科幻創作的影響仍然有限,科幻創作在理念上沿五十年代的慣性前進。其中五十年代中國科幻的近未來、近空間、純技術、窄視角特色仍然存在。
所以,在外來影響的探討上,基本上可以把上世紀五十年代和八十年代看做一個整體。
歷史題材科幻:《古峽迷霧》和《美洲來的哥倫布》
回望這兩個活躍期的中國科幻文學,給人印象最深刻的是,相對于世界科幻,中國科幻中某些題材的缺失,缺失的題材主要有以下方面:
時間旅行:做為科幻小說中的主要題材之一,在這兩個時期的幾乎見不到這類作品,即使描寫過去,所進行的也是“偽時間旅行”,比如用電子和生物技術復活恐龍、用虛擬現實技術模擬清朝等等。
架空歷史:也是西方科幻中早已常見的題材,在這兩個時期的中國科幻中幾乎找不到蹤影,雖然有一定數量的歷史題材科幻,如《古峽迷霧》《美洲來的哥倫布》等,但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架空歷史小說。
宋宜昌的《禍匣打開之后》
大災難:描寫危及到人類文明整體的災難的作品在這兩個時期也很難見到(宋宜昌的《禍匣打開之后》是一個例外。)
《飛向人馬座》書影
超遠程宇宙航行:這兩個時期的科幻作品中的宇宙航行大多設定在太陽系內,少數描寫恒星際航行的作品,如《飛向人馬座》,在航行距離和速度上也十分謹慎和節制。
《珊瑚島上的死光》《神秘的信號》和《橋》
近未來戰爭:兩個時期中,像《珊瑚島上的死光》《波》這樣的作品,只是描寫冷戰中的小范圍事件,不能看做戰爭科幻,除《飛向人馬座》中的背景設定外,能回憶起的直接描寫當代政治格局下近未來戰爭的作品,只有八十年代的中長篇《神秘的信號》和短篇《橋》(后者曾被《新華文摘》轉載。)
終極思考:對大自然和宇宙最終奧秘的哲學思考,這是兩個時期中國科幻中最缺少的題材,現在幾乎回憶不出一篇這樣的作品。
相對于當時的世界科幻,國內還有一些缺失的題材,在此就不一一列舉,需要指出的是,這種題材的缺失不是偶然的忽略,而似乎是一種有意識的集體的創作行為。這固然與當時的出版環境有關,但不能僅僅歸結于此,有些題材的缺失,如超遠程宇宙航行,是由當時國內科幻的創作理念決定的。
但外部的影響也在八十年代逐漸顯現出現,曾經對中國科幻文學發展方向產生重大影響的科幻文學姓“科”還是姓“文”之爭,最終以文學派的勝利告終,世界科幻的大環境無疑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做科幻小說新浪潮運動在國內遲來的勝利,科幻文學開始擺脫五十年代的慣性,向新方向發展,一些主流文學作者加入科幻創作也加速了這種趨勢,只是接踵而來的低谷截斷了這個進程。
外部影響的弱化,對這兩個時期的中國科幻也產生了一定的正面效應,這兩個時期的中國科幻作家們以自己的理念進行創作,中國科幻的創作思想相對獨立地發展,使得這兩個階段的國內科幻文學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
科普型科幻的代表作《小靈通漫游未來》
在這兩個時期的科幻創作中,中國科幻的一大特色就是科普型科幻占了相當大的比重,并一度擁有主流地位。這種類型科幻的特點是:幻想以現實技術為基礎,并且從已有的技術基礎上走得不遠;技術描寫十分準確和精確;作品大多以技術設想為核心,沒有或少有人文主題,人物簡單,文學技巧即使在當時也是簡單而單純的。它們有些象坎貝爾式的科幻小說,但更具有技術設計的特點。科普型科幻在國外也出現過,像阿西莫夫和克拉克這樣的大師,很多作品也帶有強烈的科普色彩。但這種科幻形式從來沒有像在中國這樣得到充分的發展,科普型科幻的代表作《小靈通漫游未來》的影響力,達到了中國科幻的頂峰,其所創造的輝煌至今無人能重復。
筆者一直認為,科普型科幻的消失是中國科幻文學最大的遺憾,這種科幻小說至少應做為一個類型存在,是促進科幻文學風格多樣化的一個重要途徑,這種類型科幻所表現出來的某些缺陷,是可以通過創作實踐來克服的。
外國科幻對國內科幻創作產生較強影響力的時期,處于中國科幻史的兩端,是在清未民初和上世紀九十年代至今這兩個階段。
科幻文學是一個地道的舶來品,在民族文化中找不到明顯的淵源,而清未民初的科幻是中國本土科幻創作的首次嘗試,受外國科幻影響之深是不言而喻的。當時,世界科幻文學也處于起步階段,沒有成熟的理論,也沒有后來科幻小說黃金時代中做為獨立文學體裁的自覺。這時的中國科幻,文學因素大于科普因素,技術幻想的目的是為了表現文學主題。在以后中國科幻的兩個活躍期中,國內科幻的創作理念繞了一大圈才又回到這個軌道上來。
《神經浪游者》和《真名實姓》
在從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至今的這一國內科幻最新的活躍期中,中國科幻文學走上了一條全新的道路。與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國內科幻同五十年代一脈相承不同,新時期的中國科幻從作者到創作理念都是全新的,與上世紀八十年代沒有緊密的聯系。在新時期,隨著外國科幻作品大量的系統的譯介,較之前兩個活躍期,現代世界科幻文學對中國科幻創作產生了更深的影響,在日益多元化的科幻創作中,中國科幻也正在失去自己的曾經有過的鮮明特色,其表現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黃金時代傳統理念的科幻小說仍在繼續創作,但與前兩個活躍期相比已有很大不同。科學幻想的時空范圍擴展了許多,科幻小說中出現了與現實毫無關系的遙遠世界,人類越來越多地被做為一個整體描述,科幻作者對于文明生存的目的和宇宙的終極奧秘產生了興趣,同時,出現了越來越多的遠離現實的超級技術。這一時期的科幻作者開始擁有“創世意識”,不再滿足于在現實舞臺上演繹自己的故事,而是試著創造一個在邏輯上自洽的幻想世界。但即使在傳統的技術型科幻中,上世紀八十年代所確定的科幻小說的文學屬性也穩固了自己的地位,技術幻想為表現文學主題服務,科普型科幻完全消失了。在傳統的技術型科幻中,對國內科幻作者影響較大的外國作家有克拉克和阿西莫夫兩位。
這一時期大量涌現的是與科普型科幻相反的文學型科幻,這是科幻小說新浪潮運動在國內的回響。這類科幻小說一般有比較精致和前衛的表現手法,且大都是從個人的視角看世界,通過個人的感覺折射宇宙的存在,在傳統科幻中清晰穩定的現實變得飄忽不定和支離破碎。在文學型科幻中,科學和技術的地位進一步被削弱,幻想不再具有邏輯上的自洽,而是常常與晦澀的象征聯系在一起。這一類科幻中還有許多華麗清新的作品,它們常常從中國古代歷史和神話中尋找題材,在賦予這些歷史神話以技術外形的同時,卻仍舊保留其超自然的內核。這類作品也使得科幻與其它形式的幻想文學的界限目益模糊。在國內,對這類科幻產生影響最大的外國作家首推布雷德伯里和菲利普.迪克,另外,貝斯特和奧爾迪斯也有相當的影響力。
賽博朋克科幻:目前對國內這類科幻題材產生影響的外國作品主要有兩部:《神經浪游者》和《真名實姓》。
值得注意的是,在以上三種類型的科幻作品中,上個世紀中國科幻中的科學樂觀主義幾乎消失了,世界現代科幻中對科學發展的懷疑和憂慮也在國內科幻中得到了大量的反映,未來景象變得陰暗了,即使光明的未來時有出現,也是經歷了難以想象的大災難。對科學的態度的改變,可能是西方科幻文學對中國科幻創作最深刻的影響。
三、外國科幻對中國讀者的影響
《未來世界》海報
中國的科幻讀者經歷了一個由大眾到特定群體的演變過程。在國內科幻的前三個活躍期中,科幻讀者是大眾化的,來自社會的各個階層,雖然上世紀五十年代的科幻讀者較為低齡化,仍未形成特定的科幻讀者群。但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情況發生了很大變化,特定的科幻讀者群開始出現,最終形成了一個界線分明的讀者群體,與此同時,科幻的大眾讀者在這一時期仍然存在,但呈現出與科幻讀者群差異很大的欣賞取向。所以,考察外國科幻對國內讀者的影響,應分別從這兩個不同的讀者群體入手。
首先考察大眾讀者,外國科幻對中國大眾讀者的影響是一個很簡單的話題,只說一個名字就幾乎能涵蓋全部:儒勒.凡爾納,自晚清以來,凡爾納的作品就不斷地在中國再版,據不完全統計,其主要作品在新中國成立后的再次數就達近三十次。凡爾納是第一個,也是惟一一個在中國真正走向大眾的外國科幻作家,他的作品在中國的社會影響,是任何其它國內外科幻作品所遠不能及的,對于中國大眾讀者來說,凡爾納是科幻的像征,甚至對相當一部分人而言,也是科幻的全部。在我所認識人中,有百分之九十除了凡爾納說不出第二個外國科幻作家的名字。
《大西洋底來的人》海報
凡爾納能在中國產生好此大的影響,在不同的時期可能有不同的原因。首先,他的小說在思想上比較單純,且格調健康明快,在大部分時間里都可以暢通無阻地出版發行。也正是由于這種單純的格調,使得教育工作者和父母可以放心地把它們推薦給孩子們閱讀。同時,凡爾納在他的小說中所表現出來的科學樂觀主義和人類征服自然的精神,也比較符合中國社會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對科學和人與自然關系的思想傾向。當然,凡爾納作品在中國的流行,與它們獨特的藝術魅力也是分不開的,那種流暢明快的十九世紀冒險小說風格的敘事方式,其中穿插著精確的知識內容,簡單但鮮明的人物形象,很契合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
除凡爾納之外,在中國較有影響的另一位科幻作家是喬治.威爾斯,但其影響力遠不如前者。與凡爾納不同,威爾斯的作品大都被從社會學和政治角度解讀。
阿西莫夫在國內大眾讀者中也有一定的知名度,但由于他的長篇科幻作品較晚才進入國內,而他的《自然科學導游》八十年代初就翻譯出版,所以他更多是以一名科普作家為人所知。
除以上三位外,其他外國科幻作家在國內大眾讀者中都影響很小,中國大眾讀者對歐美當代科幻文學是普遍陌生的。
《泰坦尼克號》海報
中國民眾對外國科幻的印象,主要來自影視作品,曾經有數部美國科幻影視在國內產生了較大的影響,主要有七十年代初上映的《未來世界》,八十年代初的電視劇《大西洋底來的人》,以及日本的科幻動畫片。但這種影響可能與當時的影視作品數量少和娛樂形式單一有關,總體來看,美國科幻影視在國內的影響力,不如其它體裁的影視作品。如星戰系列在國內放映后,反響不大,遠不如《泰坦尼克》這類影片。
《安德的游戲》海報
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中國逐漸形成了特寫的科幻讀者群,主要的構成是大中學生,雖然與大眾讀者相比人數較少,但已經成為較為穩定的科幻讀者群體,是目前國內系統引進的外國科幻作品的主要受眾。
科幻讀者群有著比較鮮明的閱讀取向。首先,他們很在意科幻的定義,傾向于黃金時代風格的科幻小說,因此,這類科幻的代表,如阿西莫夫、克拉克、羅伯特.索耶、弗諾.文奇等,在科幻讀者群中有較大影響。同時,一批敘事和語言風格明快、可讀性較強的科幻小說,如《安德的游戲》系列,也很受歡迎。
另一方面,語言復雜、風格前衛和文學性較強的科幻作品在國內科幻讀者群中的影響就小于前者,舉一個例子:同是賽博朋克科幻,《真名實姓》在國內讀者中的影響力就比《神經浪游者》大。新浪潮風格作品的影響力普遍小于黃金時代風格的作品。
由于文化背景的差異,西方科幻中大量出現的以基督教文化和西方歷史為背景的主題,如對干預生命和人類進化的禁忌、未日的救贖等,在中國科幻讀者中也難以產生同鳴。
以上只是對外國科幻在中國影響的簡單介紹,科幻從西方進入中國已有一個世紀,其間有過中斷,也充滿了曲折,相信隨著中國現代化進程的發展,科幻文學的引進和交流,將日益成為東西方文化交流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