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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以中國元素呈現世界故事

      來源:中國藝術報 | 王亞彬   2016年12月01日10:25

      2016年2月9日,大年初二,我托運了兩個巨大的箱子,只身一人從北京出發(fā),前往英國國家芭蕾舞團工作,在那里度過新年的68天。

      這是我人生當中第一次受到國際委約創(chuàng)作的邀請,成為歷史上第一位受到英國國家芭蕾舞團邀請委約創(chuàng)作的中國編舞。早在2014年,英國國家芭蕾舞團藝術總監(jiān)、芭蕾明星塔瑪拉·羅霍就已向我發(fā)出邀請,為該團發(fā)起的“全球女性編舞計劃——She Said(她說) ”這個嶄新演出季進行創(chuàng)作。塔瑪拉·羅霍特邀三位世界級女性編舞家共同創(chuàng)作,除我之外,她們分別是曾為荷蘭國家芭蕾舞團、古巴國家芭蕾舞團等工作的哥倫比亞編舞安娜貝爾·洛佩茲·奧喬亞和曾為艾爾文艾力美國舞蹈劇院和悉尼舞蹈團工作過的加拿大編舞艾卓爾·巴頓。塔瑪拉·羅霍希望,新一季的作品可以讓三位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女性舞蹈藝術家,以各自的作品發(fā)出不同的聲音。

      作為女性舞者和編舞,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全部“女性班底”的創(chuàng)作項目,我想這是一次女性藝術家“相互傾聽”的最好機會。在我看來,女性天性敏感,情感更為充沛、飽滿,其實這對于編舞來講能很好地表達更多不同于男性視角所觀察到的事物內容,這是天性所致。

      我是三位編導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并作為舞者從事著舞臺一線的演出工作。而安娜貝爾和艾卓爾都是舞者出身,但掛靴后,以編舞作為純粹職業(yè)將近十年。雖同為女性編舞,但此處“刀光劍影” ,大家都飽含著熱情,希望以最好的狀態(tài)去創(chuàng)造佳績。畢竟,首演劇場倫敦賽德勒之井劇院是世界舞壇坐標性的劇場,通常以先鋒、當代舞蹈作品為主,在業(yè)內擁有很高地位,在此上演的作品會以最快的速度被西方舞蹈界認知。因此,我有些“亞歷山大” 。在前往倫敦工作時,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工作: 2015年,在《生長》巡演過程中已和英國著名作曲家卓希琳普克有過非常好的深入交談;與同為舞劇《青衣》的服裝設計中野希美江勾勒和選定了人物服裝的設計方向、布匹材質以及舞美設計方式;與參與《青衣》協助排演的范雷、李海寧一起做了動作素材的試驗。所以,在我隨身的行李箱中躺著完好的劇本、分段舞蹈臺本、預期排練計劃以及動作素材的部分錄像。同時,我也是成為第一個6個月內連續(xù)兩度登上賽德勒之井劇院舞臺的人——2015年9月作為制作人/主演,演出《生長》 ; 2016年4月作為編舞,演出作品《M-道》 。

      此次受古希臘悲劇《美狄亞》的啟發(fā),并以此作為藍本編創(chuàng)了《M-道》這樣一部作品。美狄亞,是一位在文學史上重要而特殊的女性形象。

      回想起“美狄亞”這個形象,在普羅大眾的腦海中一定是一個兼具美麗、彪悍、兇殘的女性,她是天使,又好似魔鬼。過去的影視、舞臺劇中關于“美狄亞”的形象,無外乎一個裝進女性外表而飽含男性荷爾蒙的人,根本就是一個男性女人。當她被塑造成為暴虐的“女性”時,那種暴虐卻不是女性唯一擁有的。安插在這個人物形象身上歇斯底里般的表達方式,讓我已經忘記她還是一個女人,這個人物仿佛龜裂的千年樹皮慘不忍睹。

      Stronger than lover's love is lover's hate.Incurable,in each,the wounds they make.(比愛人的愛更強烈的是愛人的恨。他們所留下的創(chuàng)傷是無法治愈的。)

      我覺得這才是還原本真面目的“美狄亞” 。之所以選擇這個題材,一是因為故事本身的悲劇性,具有悲劇性的事物會更深刻;二是“美狄亞”作為女性,她集合了女性所能遇到的所有,她本身就是一個“輪回” ,讓人不寒而栗的同時讓人充滿同情和無奈。其實對于此次“She Said”的創(chuàng)作,我并沒有刻意站在女性視角上,因為我本身的性別已然賦予我與男性編舞的差異,很多特質天生既存。更多時候,我更愿意以藝術的方式去表達人性,讓更多人認識自己、認識他人。

      角度的不同帶來不同的視角,我希望這個當代舞作品能讓人們看到一個不同的美狄亞——她不僅是“美狄亞” ,還是一個女人。她有她殘暴的一面,可終歸在愛情面前敗下陣來,失敗的愛無處釋放,她只能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骨肉的鮮血,讓內疚和后悔終身折磨棄她而去的伊阿宋。

      我的作品中一共有7名舞者,人物關系譜以“美狄亞”“伊阿宋”和“公主”三人編織而成,其他舞者作為美狄亞的內心外化出現在臺上。

      舞臺開篇懸掛在吊桿上的絲綢一道道組成弧型,被投射上天空和大片云朵。漫天的烏云昭示著命運的改變,一道閃電,所有絲綢吊掛下來,從舞臺前區(qū)逐漸拖到縱深處,垂吊起來。對于美狄亞而言,仿佛她的天空塌陷,一去不返。此刻,背景光逐漸亮起,勾勒出美狄亞孱弱的輪廓,她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心,從樹林里一步步走出來,在舞臺中央開始她第一段“傷痕”獨舞。她蜷曲在舞臺的一角,似乎想起來什么,燈光漸轉,伊阿宋踱步出現,舞臺呈現暖色調,此段為“愛情閃回” 。二人如漆似膠,跨過寬廣的河流,翻越高遠的山脈,生命里只有你我。而此時,一心向外的伊阿宋發(fā)現了他的新目標,他想擺脫糾纏他的美狄亞。危機重重、氣氛凝重的音樂伴隨著三人的牽絆,美狄亞像幽靈一般存在于伊阿宋與公主之間,她躲在最陰暗的角落里傷痛、嫉妒、憎恨,復仇像青藤一般緊緊攫住美狄亞的心。舞者像野獸般在美狄亞的揮舞下爬上舞臺,此刻復仇的火焰燃燒到了頂點。他們是美狄亞的內心外化,他們是美狄亞兇殘的施暴者,他們是美狄亞自己,他們也把美狄亞的親生子帶到了她面前。“砰” ,全場燈黑,只有兩條絲綢被打亮,兩個孩子的影子投射在絲綢背景上。因為是影子,我們看不清孩子的面孔,也看不清美狄亞的表情,只能聽到美狄亞緊張的喘息聲,看到她顫抖的手。一聲巨響,兩個影子倒地,兩條絲綢被攔腰截斷,從天而降,美狄亞終于親手弒子。以“斷綢”為意象表達弒子,此刻被明晰。只見美狄亞托住絲綢的一角慢慢跪地,最后一只獨舞在雨水中呼號,臉上的淚水混合著雨水。她看著沾滿“鮮血”的雙手無處可逃,絕望、悔恨、無助,最終美狄亞戰(zhàn)勝了自己,從地板上托起長長的絲綢,如同把她那可愛孩子的尸體扛在肩上。音樂止,她有些步履蹣跚地向舞臺縱深走去。忽然,她停下來,仿佛想起什么,緩緩地回過頭來,慢慢地用她的食指指向觀眾,目光里寫滿了深意。燈光,漸收,全場黑。

      第一次坐在臺下看自己的作品公演,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在《M-道》收光結束后的十幾秒,現場一片靜寂。那十幾秒仿佛過了很久,我完全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逐漸地,現場響起深沉而有力的掌聲,一聲、兩聲,由緩到急促,由稀少到眾多,最后持續(xù)性地爆發(fā)了熱烈的掌聲。天啊,我的心像過山車,激動地要從嘴巴里飛出去。我愛死我的舞者和所有設計們,我們呈現了這樣一個完美而超乎尋常的作品。

      中場休息,我高興地站在賽德勒之井劇院的一層平臺上,劇院的藝術總監(jiān)阿利斯泰爾·斯伯丁,劇院董事以及其他觀看的觀眾向我表示恭喜。劇院董事說:“上帝究竟賦予了多少才華在你一個人身上,舞跳得那么棒,編舞也那么好,太不可思議了,希望以后看到你的更多作品來劇院演出! ”他們也是真心喜歡,抑制不住地稱贊,還主動送杯紅酒給我壓壓驚。我呢,還是我,嘿嘿地笑著,但心里清楚,一旦發(fā)生即成歷史,我希望我不要重復歷史,我相信我會創(chuàng)造新的歷史。

      這個東方般神秘存在的“美狄亞”讓世界觀眾認識了我,同時這也是我以編舞身份亮相的國際首秀。我相信,懷著對藝術的敬畏、執(zhí)著與純粹,種下一顆好的種子,未來也必將收獲一枚好的果實。這也是我首次嘗試以中國元素呈現世界故事,我愿在這條藝術之路上繼續(xù)奔走,創(chuàng)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