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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金濤:我對科學文藝創作的反思
      來源:中國科普作家協會 | 金濤  2016年10月31日17:04

      如果從1962 年發表科學童話《沙漠里的戰斗》算起,我涉足科學文藝創作,論時間也不短了。然而,我的創作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我自己一直都很不滿意。這次受邀談談自己的創作,僅限于談談本人從事科學文藝創作的得與失,也算是對自己幾十年創作的一點并不全面也很膚淺的反思吧。

      幾年前,我在一篇名為《沙漠與冰原的回憶》的短文里,談到自己走過的路時,這樣寫道:

      我跋涉在荒涼的沙漠之上……月牙形的沙丘像故鄉的丘陵一樣溫柔地起伏,綿延不斷,與遠方的地平線銜接。寥廓的天穹分外深邃,藍天白云,令人遐想。走在松軟的沙丘上面非常吃力,膠鞋里很快灌了細細的沙子,索性脫了鞋,光著腳往上爬。太陽越升越高,臉上和身上的汗水不停地流淌,不一會兒又蒸發干了。沙丘上沒有一星半點綠色,只是不時看土灰色的蜥蜴機警地了出來,眨眼間又不見蹤影。

      當我登上沙丘頂巔,往下一看,不禁欣喜若狂地叫喊起來。

      在沙丘之間的低洼地里,出了密叢叢的一片蘆葦,綠得叫人心醉。在地理學上這叫丘間低地。由于地低,存了雨水和地下水,于是在干旱的沙漠里,這里不僅有植物,還有密密麻麻的褐色青蛙和小蝌蚪,它正在享受生命的快樂。有時,前方是個碧波蕩漾的湖,湖水映著藍天,像一塊晶瑩剔透的翡翠,很美很美。然而,當我欣喜若狂地跑到湖邊,不禁十分失望。因為哪怕嗓子干得冒煙,也不敢喝上一口湖水,湖里也不見魚蝦的蹤影。那是苦的鹽湖,沒有生命的一潭死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20 世紀 60 年代, 我還在讀大學,前后三年炎熱的夏天,我在毛烏素沙漠參加科學考察—沙漠考察是我所學的專業野外實習的內容。對我來說,沙漠無比新奇,我目睹了沙漠的壯觀景色,也目睹了為爭奪生存空間,人與沙漠的生死較量。沙漠是無情的,它像猛獸一樣,侵吞農田、草場,逼得人們背井離鄉。于是,農民、牧民想盡辦法防沙固沙,而那些耐旱的、生命力最頑強的沙生植物,像檉柳、沙蒿、檸條,就成為抵御風沙的先頭部隊。在沙漠邊緣,在土黃色的農舍附近,農牧民在沙漠中種上了沙蒿、檉柳和檸條,筑起了一道道綠色屏障。它們勇敢地抵擋風沙,用自己的身軀保護著農田、草場和孤島般的小村莊。

      當我回到北京,好久好久,那沙漠中的種種難忘的景象不時浮現在眼前。有一天,我突然萌發了寫作的念頭,大概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創作沖動吧。我沒有受過文學訓練,也不懂寫作規律,只是想把人與沙漠的斗爭編成一個故事,于是就憑著想象編了一個科學童話。

      正是在資深編輯詹以勤的指導和幫助下,我的這篇很不成熟的習作,終于在 《中國少年報》 以整版發表,題目是《沙漠里的戰斗》。后來還收入到一些童話集子里,譯成少數民族文字。

      當然,這篇文章微不足道,只不過它是我寫給孩子們看的第一個科學童話,印象特別深罷了。《沙漠里的戰斗》 的創作也使我體會到生活是文學藝術的源泉,即便是給青少年寫的童話和科普作品,也需要從生活中、從大自然中吸取營養和素材。熱愛大自然,永遠向大自然學習,對我而言是終身受益的啟示。

      我后來也發表了幾部科學童話作品。總的來說,童話的創作在科學文藝中是比較特殊的,由于讀者是小孩子,寫童話首先要有“童 心“。你講的故事,故事中包含的科學常識都應該從兒童的理解出發,說得文雅一點,要注重從兒童的視角出發,才能夠引起他們的閱讀興趣。比如我的一篇中長篇科學童話《大海媽媽和她的孩子們》,是講地球上水資源和水的循環問題,這是個相對枯燥的科學話題,怎樣才能引起小讀者的興趣,在內容設計和情節安 排上,如何抓住小讀者,這是頗費頭腦的。

      當年是這樣設想的:整個故事設定為大海媽媽過生日這天,她的兒女們不管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要趕回家來看望他們的媽媽,慶賀一番。這個情節對于小讀者來說是熟悉的,也很親切,誰沒有過過生日呀!

      故事由此展開,順理成章帶來一個問題:誰是大海媽媽的兒女?于是我們的故事中一個個角色就會紛紛登場:大江大河、湖泊、地下 水、溫泉、沼澤、雨、霧、冰雹、冰山……這些都是大海媽媽的兒女。這篇童話對地球上的水循環作了形象直觀的介紹,對于各種水的存在形式,特別是水與人類的關系,都進行了比較客觀的分析,也提出當今社會對水體的污染和淡水危機問題。總體來說,它的有些內容是新穎的。但它的不足之處,依現在看來,至少有兩點: 一是知識的容量過大,孩子們消化不了。應該精簡一些內容。二是表述手法比較單一、 陳舊、缺乏變化。這也是犯了過分強調知識 性、忽略了趣味性的通病。我的這篇科學童話也犯了這個毛病。

      談到科學文藝的創作,似乎不能不提科幻 小說。盡管在如何界定科幻小說的問題上,理論家們很早就存在分歧和爭論,但是如果不是抱有偏見,大概誰也無法否認,在當代中國, 科幻小說的發展完全是幾代中國科幻作家努力的結果,這是抹不掉的歷史。

      按照約定俗成的說法,科幻小說有“硬科 幻”與“軟科幻”之分。我寫的科幻小說,大體上也可以分為這兩類,一類是比較偏重科學內涵,由這種科學架設出故事情節,這算是“硬科幻”。另一類“軟科幻”則是以科學內涵為依托,重點是由此鋪陳開來,演繹出悲歡離合的故事,兩者的側重點有所不同。此外,也有的小說介于兩者之間。

      其實,“硬科幻”與“軟科幻”之分, 也是人為的界定,作家在創作過程中并非事先有一個框,執意要硬要軟,多半是根據作品的情節安排,人物角色的確定,隨著故事的進展自然而然形成的。

      根據我很有限的創作實踐,不論是寫“硬科幻”還是“軟科幻”,我覺得科幻小說除了 要有故事、人物、主題,講究懸念、人物性格 刻畫和注重語言風格外,還必須設計一個科學構想。這是科幻小說有別于一般的小說的特殊之外,也是它獨有的創作規律。也就是說,科幻小說既要有文學構想,還要有一個科學構想,這是科幻小說是否具有獨創性,是否出人意料的關鍵因素。

      有一點是值得一提的:從顧均正的《和平 的夢》到鄭文光的《飛向人馬座》、童恩正的《珊瑚島上的死光》、葉永烈的《腐蝕》、王曉達的《波》 等作品,可以看出中國的科幻作家沿襲著一個可貴的傳統,即強烈的憂國憂民的 意識。“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 當祖國面臨強敵威脅之日(不論是日寇侵華之日,還是美帝蘇修亡我之心不死之時),他們都以自己的作品向世人展示了與敵人殊死抗爭的愛國主義情懷,以及用科學發明的利器(科幻作家頭腦中的發明,如死光),與敵人一決雌雄的膽識,這是很可貴的。只是這些,似乎很少引起評論家的關注。

      說來慚愧,我進入科幻小說這個園地是比較晚的。1978 年初冬,在廈門鼓浪嶼,中國海洋學會科普委員會召開了一次會議,我有幸參加。許多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在十年浩劫后再次重逢,都感到特別高興。

      當時,中國大地剛從寒冷的冰期蘇醒,被長期禁錮的思維開始活躍起來。鼓浪嶼充滿詩情畫意,那明麗的陽光、忽漲忽落的潮水、寧靜的月色和清新的海風,創造了一個難得的氛圍,使我能夠冷靜地去梳理紛亂的思緒。

      記不清是哪天晚上,幾個朋友聚在一起,像歷經戰火的老兵回憶戰場的軼聞和身上疤痕的來歷那樣,大家各自講述那場記憶猶新的浩劫,以及更早年代發生而新近披露的故事。談話是隨意性的,沒有主題,東拉西扯,如今也記不清所談內容了。一位來自成都的朋友講述的一個女子的坎坷經歷、身受的磨難以及她的悲慘愛情故事,深深地打動了我。那一夜,月色皎潔,林木吐香,鼓浪嶼巍峨的日光巖的倩影和繁星點點的夜空,在我的腦海里幻化出虛無飄渺的世界。我的心中涌起創作的沖動,很想將這個現實生活中發生的故事寫下來。

      如何把現實的感受化作文學的創作,我一時難以決斷。當時,中國文壇興起風靡一時的傷痕文學,以我所把握的題材,還有其他耳聞目睹的故事,敷衍出一部曲折離奇的傷痕小說,大概是不太困難的。可是,我并不想將作品變成生活的復制,簡單地讓讀者去回味身心留下的累累傷痕。我想得多些和深些,企圖將一個特定的時代現象放在更廣闊的時空去觀察、去剖析,從而探究其中值得思考的內涵。為此我曾征詢鄭文光的意見,他是一位有豐富創作經驗的科幻作家,他聽我講述了大致的想法(當時也談不出太多,僅是粗線索的輪廓),毫不猶豫地建議我嘗試寫成科幻小說。

      離開鼓浪嶼,我卻陷入苦苦思索。想來想去,鄭文光的建議無疑是正確的,只能寫成科幻小說。在各種文學體裁中,科幻小說有著最大的自由度,表現的天地也極為廣闊。不過,我對科幻小說十分陌生,如何將一個現實的題材敷衍成幻想的樣式,放在虛幻的環境中去鋪 陳開來,在虛虛實實中展開主題,刻畫人物, 這都是事先要想好的。中國的科幻小說長期以來實際上是游離于現實之外的,它僅限于表達理想的追求,或者是簡單化地闡釋科學、普及知識的故事,很少去觸及現實,更談不上對現實的批判了。因此,我寫的科幻小說在這個敏感的問題上拿捏怎樣的尺度,都頗為思量,也 有一定的風險。

      《月光島》 為什么沒有寫成“傷痕文學”, 而寫成一部科幻小說?從小說的藝術性來說,傷痕文學過于拘泥于現實,而當時中國的傷痕文學一哄而起,已經很難寫出新意,因此我不想去湊這個熱鬧。把《月光島》 寫成科幻小說,對于擴大讀者的想象空間、深化主題以 及給殘酷的人生悲劇點綴些虛幻飄渺的喜劇色彩,也許不失為一個較好的選擇吧。

      在構思過程中,我始終忘不了鼓浪嶼的夜晚,黑夜籠罩的島嶼,怒海狂濤,月色凄涼, 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命運坎坷。而鼓浪嶼恰恰有一處屹立海邊的日光巖……,于是小說便以《月光島》 為名。《月光島》 最初在我的朋友劉沙主編的 《科學時代》 1980 年第一、二期連載。

      劉沙是黑龍江省科協的干部,一位憨厚善良的東北漢子,他那時工作熱情很高,到處為《科學時代》 組稿,我就把《月光島》 寄給他,似乎沒有多久就發表了。

      一篇在哈爾濱的刊物上發表的科幻小說, 有多大影響可想而知。不料,發行全國的《新 華月報》(文摘版) 于 1980 年第 7 期轉載, 因篇幅長,事先讓我自己動手作了刪改。這期《新華月報》 同時發表了香港作家杜漸的長篇論文《談中國科學小說創作中的一些問題》(原載 《開卷》 1980 年第 10 期),以及著名科幻作家鄭文光對《月光島》的評論文章《要正視現實—喜讀金濤同志的科學幻想小說 〈月光島〉》。這樣興師動眾地為科幻小說鼓吹,也反映出當時中國的一股科幻熱。

      但后來,對 《月光島》 的評價就變得冷峻了。甚至在一部科幻作品集收入《月光島》 時,編輯在“編后記”中針對小說結尾女主人公孟薇逃離地球飛向遙遠的太空,寫道:“這樣寫法,是否妥當,也還值得商榷。”

      這樣的質疑是很有時代特色的,其言外之意十分清楚,還真是一個涉及國民性的極有代表性的問題。《月光鳥》 和我的另一篇科幻小說 《沼地上的木屋》 結集出版,是在 1981 年 3 月由地 質出版社出版。責任編輯是熱心腸的葉冰如女士,她是科幻小說積極熱心的推動者,曾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資深編輯,也是鄭文光的科 幻小說 《飛向人馬座》 等優秀中國科幻名著的 責任編輯,后來卻不得不離開人文社,調到地質出版社、海洋出版社。

      記不清是什么時候的事了。有一天,突然收到一包印刷品,打開一看,是四川省歌舞團打印的科學幻想歌劇 《月光島》 劇本,封面注明“根據金濤同名科幻小說改編”,改編者是我不認識的鐘霞、國政(執筆) 同志。

      科學幻想歌劇《月光島》 是一部再創作的作品,改編者付出了艱辛的勞動。據劇本末頁附言:“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一稿新繁,一九八 一年二月二稿成都,一九八一年五月三稿成 都,”說明改編者花費了半年的時間,三易其稿才完成。

      由于消息閉塞,不知道四川省歌舞團后來是否將這部科學幻想歌劇搬上舞臺,也不知道劇本是否正式發表。在中國科幻小說史上,恐 怕是值得補上一筆的,因為這是第一部由小說 改編的科學幻想歌劇。考慮到種種原因,主要是我膽子小,不想惹麻煩,后來出版個人的科幻作品集時,我主動要求不收入 《月光島》。《月光島》 也沒有再 版過。我想它和我的其他作品的命運一樣與時俱亡,也許是合乎生活的邏輯的。

      豈料,1998 年 2 月 19 日,突然收到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第六編輯室來函,說他們擬出版一套 “繪圖科幻精品叢書 ”, 信中說: “《月光島》 情節豐富曲折,科學構思奇特, 其創意時至今日仍頗為新穎”,擬將它改編后收入這套叢書,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頗有點受寵若驚。于是,1998 年 10 月,在初版過了17 年之后,它又與讀者再度見面,一次就印了1萬冊。

      20 世紀 80 年代,中國有過科幻小說短暫的繁榮期,雜志也多,出版社也紛紛約稿。文學創作的激情是需要環境支持的,這是文學的生存法則。我在那個時期陸續寫了些科幻小說, 如《馬小哈奇遇記》《人與獸》《臺風行動》 等,也是應運而生,雖然談不上有什么成績可 言,但畢竟也點綴了那短期繁花似錦的科幻文壇。到了 80 年代后期,科幻小說交了華蓋運, 許多刊物紛紛落馬,出版社也不敢出版科幻小說了。很快,電閃雷鳴,暴風雨來了。

      我想起小時候在鄉間見到暴風雨襲來前的情景:群鳥驚飛,小草發抖,大樹的枝葉驚慌地搖擺,空氣中有一股嗆人的塵土和血腥味道,一切生靈都在惴惴不安。唯有那暴虐的狂風在歡快地嗥叫著,那殘忍的閃電也在云層中吐出惡毒的火舌,那久已沉默的雷聲終于找到發泄的時機……

      暴風雨達到了預期目的,群芳凋蔽,萬木蕭疏,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凈。 不過,在科幻文學凋零的歲月,倒是一些以少年兒童為讀者對象的刊物頂住壓力,以非凡的勇氣支撐了中國的科幻小說,給科幻小說 提供了一點生存空間。我記得那時除了四川的 《科學文藝》 在劉佳壽、楊瀟,譚楷、周孟璞 的主持下,幾易其名以圖生存,最終以 《科幻 世界》 單獨支撐起中國科幻小說的大旗;上海 的《少年科學》 (主編張伯文)、《兒童時代》 (主編盛如梅) 也沒有中斷發表科幻小說,這是令人難忘的。它們是狂風怒號的大海中的 救生筏,是暴風驟雨的荒原上的草棚……我此后仍然斷斷續續地從事科幻小說的寫作,熱情已經不似當初的癡迷,倒是有了抗爭的勇氣。

      彷徨于大漠風沙之中,我為科幻的吶喊,至多也只是希望沙漠似的中國科幻文壇增添一點綠色,讓扼殺者心里不那么舒服,也借此告訴此輩,科幻不是那么輕易地能夠斬盡殺絕 的。《失蹤的機器人》《馬里蘭警長探案》《冰原 迷蹤》《小安妮之死》《火星來客》《臺風襲來的 晚上》 等,便是這個時期的收獲。當然,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不盡如人意,愧對逝去的歲月。

      2009 年 《科幻世界》 30 周年特別紀念 (1979—2009),將 《月光島》 列入“中國科幻 30 年九大經典短篇”之一,并收入《科幻世 界》 30 周年特別增刊。同年 5 月,湖北少兒出 版社再版 《月光島》 (同時收入我的另一部科 幻小說 《馬小哈奇遇記》),納入該社“科普名 人名著書系”。2014 年 8 月科學普及出版社出 版《月光島》 中英對照本,納入“中國科幻小說精選”。在此前后,得知《月光島》 有了意大利文本,但我僅看到復印件,沒有收到樣書。

      最近,大連出版社擬出版包括 《月光島》在內的科幻小說《月光島的故事》。從 1980 年問世以來,這本小書歷經風浪,35 年后還沒有被讀者遺忘,而且還悄然走向世界,對此我是很高興的。

      這部小說忠實地、藝術地濃縮了一個時 代。在那個時代,因為“和尚打傘,無法無天”,人的尊嚴一文不值,人的生命可以任意 踐踏。也許,正是小說超越了時空,至今還有點生命力,能夠博得今天和明天的讀者一聲嘆息的原因吧。

      談及科學文藝,我個人比較偏好科學考察記。個中原因,恐怕是與我的個人興趣尤其是所學專業大有關系。我讀大學時就參加過沙漠考察,我很癡迷早期探險家和航海家前往南北極、青藏高原、中亞內陸以及非洲內陸、南北美的考察與探險。他們的科學考察記曾經讓我興奮著迷,我也不止一次做過種種不切實際的夢。

      生活不容許我做白日夢,大學畢業就被迫改行,很多年伏案爬格子,白白浪費了寶貴的青春年華,可以說是一事無成。不過,就在這時,可遇不可求的機會突然降臨了。

      20世紀80年代初,地球最南端的那塊冰雪大地—南極洲,忽然成了中國人關注的對象。新聞記者的消息比較靈通,我從各種渠道 獲悉我國年輕的科學家董兆乾、張青松到達南極洲的澳大利亞凱西站,他們一回國,我便及時采訪了他們。我寫的報告文學《啊,南極洲》發表后反響也比較大。我敏感地意識到: 中國人涉足南極洲已經指日可待,種種機緣此刻也喚醒了我對冰雪大地的激情。

      1984 年,當中國人派出第一支考察隊, 前往地球最南端的南極洲,到那個寒冷的、暴風雪肆虐的大陸時,我及時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經國家南極考察委員會批準,我作為特派記者,參與了這次考察活動。后來才知道,我此前發表的有關南極的報道、文章和著作,在這個節骨眼上成了很有效的通行證,因為很多隊員早就從報紙上認識了我。

      我因報名最晚,簽證辦不下來,趕不上與考察隊同乘一船,只能獨自走另一條線路。豈料這樣一來,倒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的行程幾乎在地球上轉了一大圈,先飛往美國,然后又飛往南美的阿根廷和智利。時間很充裕,我有幸在這些國家逗留多日,由此獲得了對西半球的深刻印象。當中國考察船“向陽紅10號”經受了太平洋的狂風惡浪,駛抵南美洲的火地島時我才上船,開始了南極之旅的漫漫航程 (去南極,立了“生死狀”,如遭不幸,尸體不能運回)。

      接下來幾個月,我親歷了五星紅旗在南極第一次升起的歷史時刻,目睹并參與了中國長城站建設的日日夜夜。踏著積雪跑遍了喬治王島西海岸,訪問了神奇的企鵝島,以及鄰近的 智利、蘇聯和烏拉圭考察站。最難忘的是南大洋考察的日子,當考察船越過南極圈時,咆哮的狂風卷起排山倒海的巨浪,船只在波峰浪谷中搖晃顛簸,隨時都有可能船毀人亡。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經歷了生與死的考驗,也真切地感受到冰海航行的危險。這次南極之行,為我創作科學考察記提供了舞臺。

      在科學文藝廣闊的領域,科學考察記是一 個特殊的品種,它不能像科學童話、科幻小說或科學小品,坐在書房里就可以寫出來。科學考察記類似新聞報道,必須親身參與,以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捕捉考察活動的全部信息,除此之外,似乎沒有捷徑可走。

      在整個南極考察期間,當年在大學參加沙漠考察的經歷對我有很大幫助。首先,我牢記前輩的箴言:“不要相信你的記憶力!”這話的意思是:你務必勤奮地記考察日記,不論天氣多么惡劣、身體多么疲憊、在大洋上遇到風浪而暈船,你都要堅持記日記。那種以為自己記憶力強,可以事后憑回憶來彌補的想法,往往是很不可靠的。回想當年讀達爾文乘小獵兔犬號環球航行寫下的詳盡的日記,便不能不對這位生物學家肅然起敬。

      要寫好科學考察記,還要盡量多跑多看,接觸科學家和船員水手,采訪他們,和他們交朋友。幾個月的南極考察,特別是海上航行,人是很疲乏的,情緒也受到影響,但是必須克服心理壓力,始終保持新奇的敏銳感,當發生和發現新的情況時,務必出現在現場,這樣才能獲得第一手資料。在整個考察期間,當考察船航行在別林斯高晉海遇到重大險情時,當小艇前往南極半島因水淺不得不棄舟赤腳涉水登岸時,以及乘橡皮艇迎著風浪前往納爾遜島 ……我都有幸參與了全過程,因而也獲得相應 的回報。

      當然,科學考察記的深度和價值,還和作者的知識面、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的積累,以及文學修養和語言表述能力大有關系,這就不必細說了。除此之外,科學考察記還是一門令人遺憾的創作,由于客觀條件或主觀失誤,我往往沒有抓住一些應該抓住的細節,等我下筆時為時已晚。這類教訓實在太多太多了。

      從南極歸來,科學考察記《暴風雪的夏 天—南極考察記》 很快在光明日報出版社出版 (1986 年 12 月),1999 年又收入湖南教育出版社推出的“中國科普佳作選”。我在第一次赴南極的 7 年之后,又一次重返南極洲的冰雪世界。這一次是和浙江電視臺合作拍攝《南極和人類》(導演姜德鵬)的電視專題片。 為了收集更多的材料,我們乘直升機、橡皮艇、雪地車前往喬治王島的波蘭、阿根廷、巴西、俄羅斯、智利、韓國的考察站,以及納爾遜島的捷克站,還專程前往澳大利亞的塔斯馬尼亞島、太平洋的復活節島和塔希提島。2012 年經樊洪業先生推薦,《暴風雪的夏天—南極考察記》補充我的第二次南極之行內容后, 被納入“20 世紀中國科學口述史”叢書,易名《我的南極之旅》,由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榮幸的是,湖南教育出版社不久又以《向南,向南!—中國人在南極》 為書名,重新印制出版(責任編輯李小娜),該書榮獲2013 年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頒發的“第三屆中國出版 政府獎圖書獎”。

      往事如煙,恍如隔世。我以庸劣之材,混跡于科普文壇,實在沒有多少業績。只是對我個人而言,每當我投身大自然的懷抱,雙腳踏上堅實的大地,那泥土的芳香、那燙腳的黃沙和冰冷的雪原,總是使我忘掉人世的傾軋和喧囂,我的心境會變得純凈澄明,我也會從大地吸取營養和力量,愉快地拿起筆來。

      大地,永遠是我的創作源泉。

      文章來源:《科普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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