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兒童文學:卻顧所來徑 童稚遍山林

      來源:文藝報 | 劉緒源  2016年09月28日11:22

       

      像水果一樣的文學

      真正高質量的兒童文學是有審美內涵的,是必須有生活而又有艱苦創作過程的,它必須像十年樹木那樣合于藝術發展規律,不可能大量速成,也沒有直接實用的價值,卻能影響人的靈魂,影響孩子的一生,這樣的文學可喻為“水果”。

      近日請教業內專家,明白了童書出版的“黃金十年”指的是2001-2011年。那么現在,又有5年過去了,看來好光景還在延續。但在那最初10年的中間階段,從創作發展的角度看,其實是有些蕭條的。銷售雖然日見旺盛,品種卻很單一,那大量流行的基本就是搞笑版“校園小說”和描寫準戀愛的“青春文學”;寫法上相互模仿,沒有百家爭艷的趣味,也不見各具特色的新作者涌現。這是市場和資本快速發展留下的代價。好在這情景很快改變,在這個10年的末端,作家們又活躍起來,純文學的沖動不愿再受市場制約,不同風格的創造各顯神通,書店里也不再是商業童書的一統天下了。

      接下來的五六年,形勢更為喜人,湯湯、黑鶴、小河丁丁、胡繼風、舒輝波、顧抒、陳詩哥、史雷、李秋沅、慈琪……一大群充滿活力的兒童文學新人走向一線,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文壇格局,他們不僅先后拿出了立得住的作品,有的還形成了鮮明的風格。這就吸引更多作者從商業童書中脫身,轉而向文學高峰攀爬,王勇英、孟飛等也都寫出了令人矚目的力作。成熟作家們更上層樓,曹文軒、張之路、秦文君、鄭春華、湯素蘭、彭學軍等近年新作不斷,在藝術上也有新的探索。再老一輩的作家,像任溶溶、任大星、金波、屠岸等創作也未間斷,保持了他們一貫的風格。

      能有如此蓬勃的局面,與各少兒出版單位不再只一味注重“最暢銷”的品種有很大關系。在“黃金十年”中段,我不止一次聽作者們抱怨過:想寫熟悉的農村生活,出版社一定要把背景移到城市;想寫嚴肅的題材,又非要改為“喜劇”;作品中有不少校外生活,又要求集中寫校園——其實就是要將作品全納入當時最易暢銷的搞笑版“校園題材”中去。到2011年前后,大部分少兒類出版社已在市場上掘得“第一桶金”,更重要的是,在文學觀念上,這時也已有了較大轉變。過去相當長的時間里,兒童文學被視為教育工具,作品是用來幫助孩子改正缺點的,甚至強調每篇作品都要有針對性,這樣的文學可比喻為“藥”;而前些年最暢銷的迎合兒童口味的商業童書,可比喻為“可樂”,它和藥一樣都是工業制品,都可批量生產;而真正高質量的兒童文學是有審美內涵的,是必須有生活而又有艱苦創作過程的,它必須像十年樹木那樣合于藝術發展規律,不可能大量速成,也沒有直接實用的價值,卻能影響人的靈魂,影響孩子的一生,這樣的文學可喻為“水果”。如果說,“文革”前后所追求的主要是“藥”,前些年最暢銷的主要是“可樂”,那么最近五六年里,幾乎所有出版社的老總,都想好好抓幾種“像水果一樣”的好作品,而不再只以“可樂”的銷售業績為榮了。當然,上級管理部門政策機制的轉變,對此也有積極推動作用。

      上述的觀念轉變,也時時伴隨著爭論,但到今年4月曹文軒獲國際安徒生獎后,這類爭論聲戛然而止。曹文軒載譽歸來,一再聲稱自己高擎的是“文學”的旗幟,認為對作品的追求首先應該是藝術,不然一切免談。這正是審美的追求,是拒斥那種工業制品式的寫作,而按照生活和藝術規律向讀者奉獻像水果一樣的文學,國際安徒生獎所肯定的正是這種純文學的努力。借此東風,近年喜人的局面或能更其蓬勃。

      氣象之大

      不必諱言,優秀的成人文學作家在文學氣象和文學深度上的追求,常常高于許多兒童文學作家。所以,成人文學作家的加盟給兒童文學帶來的,正如那群青年作家的登場所帶來的一樣,是格局性的變化。這使整個兒童文學有一種煥然一新之感。

      前幾年,在一次兒童文學的評獎中,有一位成人文學評論家感嘆道:“這么多作品看下來,氣象最大的,還是黑鶴的動物小說。”我聽后,深以為然。黑鶴長期生活在浩瀚的草原,有開闊的文學眼光,在進入兒童文學前有詩歌創作的訓練,對動物生活很熟悉,他不是靠編造一些動物傳奇故事以求暢銷,也不是在動物生活中注入人類思想以教育兒童,他寫的是真正的“自然的母題”。他的《黑狗哈拉諾亥》《血駒》等,都能大開大闔,在新奇的動物生活領域探幽入微,既扣人心弦又有震撼力,同時有漫長的歷史感,這給人帶來了豐富的閱讀感受。

      兒童文學作家因長期面對小讀者,寫作格局容易變小。但近五六年里,還是出現了幾部氣象較大的長篇。這與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也有關系,那幾部作品都是寫抗戰的。李東華的《少年的榮耀》以全新的觀念描寫戰爭與兒童,寫了抗戰中山東鄉間的幾個孩子,她不再把他們拔高成能決定戰爭勝負的“小英雄”,而致力于展現他們充滿童趣的生活,寫了他們的苦難、驚恐、堅韌、仇恨和成長。這種寫法大大拓寬了戰爭題材的內涵,它的感染力也勝過了那些大同小異的戰斗故事。史雷的《將軍胡同》題材新穎,渾然天成,寫的是抗戰時期北京城里皮影戲班子的父女、前清八旗的落魄子弟、富有而又愛國的姥爺一家,從這三個家族的命運,透視了淪陷區不同階層人們的思想、情感和遭遇,展示了那一特殊年代廣闊的生活畫面。其中寫得最出色的是八旗后代圖將軍,寫盡了他身上的混混氣、敗家子氣和義氣、俠氣、愛國精神。小說充滿京味兒,與老舍同類作品相比,滋味時有過之。曹文軒的《火印》以一匹良馬雪兒為主角,除了馬主人坡娃外,日本軍官河野和小日本兵稻葉都寫得相當豐滿,并真實可信。河野是一個有文化的軍官,也是養馬的專家,他不愿看到日本軍隊濫殺無辜,也反對虐馬,但最后,正是他下令燒掉村里的房子,轟毀整個村莊,坡娃父母都死于這場炮火。稻葉則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兵,他同情各種小動物,對雪兒生出的小馬駒百般照顧,以至小馬駒認準了他是自己惟一的主人,為了尋找走失的馬駒,他死在中國軍隊的槍下。作品由故事凸顯復雜人物,又由復雜人物牽出深層思考,這正是現實主義文學的魅力所在。

      這幾年里,越來越多的成人文學作家的加盟,也為兒童文學帶來了博大的氣象和新鮮的氣息。張煒的《尋找魚王》寫一個孩子找高山上的捕魚人拜師,牽出了一男一女兩個前輩魚王的傳奇身世,作品對傳統的人與人的關系和人與自然的關系,都有深刻的發掘和探討。阿來的《三只蟲草》以一位優秀的、幾乎有點天才的藏區兒童采挖蟲草的經歷為主線,寫出了蟲草產地平民、僧侶和官場的生態,小主角渴望讀書、積極向善的心理,讀來感人至深。趙麗宏的《童年河》寫一個鄉下孩子進城后的成長故事,作品充滿生活氣息,寫出了上世紀60年代那特殊的時代氣息。肖復興的《紅臉兒》寫上世紀50年代北京大雜院里的兒童生活,在暢酣淋漓地表現人性美的同時,也對兒童天性中的惡劣成分作了深刻發掘;對人生的艱難,即所謂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也寫得切實可信,這在兒童文學中都是一種突破。還須一提的是黃蓓佳的《童眸》,這是她調動了自己久藏于心的童年經驗的精心之作,她不憚于揭開人生中沉重與丑惡的一面,將它們與兒童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及失望放在一起寫,既感人至深,又能引發深長思考。此書所表現的生活面非常開闊和復雜,過去曾感慨《城南舊事》和《小畢的故事》“能讓小讀者看到相對完整的人生”;而現在,從《童眸》中,他們也能看到了。不必諱言,優秀的成人文學作家在文學氣象和文學深度上的追求,常常高于許多兒童文學作家。所以,上述作品給兒童文學帶來的,正如那群青年作家的登場所帶來的一樣,是格局性的變化。這使整個兒童文學有一種煥然一新之感。

      兒童文學作家們也在追求更大的氣象。如殷健靈,幾年前她創作了《1937:少年夏之秋》,這也是抗戰題材,她努力寫出一種歷史感,但還是少了點歷史的和人物的“質感”。今年,她又拿出了長篇新作《野芒坡》,這是個更難寫的題材。作品力圖還原清末民初“育嬰堂”和“孤兒院”的真貌,顛覆了一些既定結論,并探討了那種宗教氛圍中真實的人生和真實的兒童生活。小主人公幼安是獨特而敏感的孩子,他有不自覺的藝術家的天賦,也漸漸發現了自己與這里的宗教氛圍所存在的縫隙和距離,這在情節中布下了發展的契機。此書是作家創作生涯的突破,但藝術追求永無止境,同是民間的天才型的藝術愛好者,書中的幼安如與王安憶《天香》中的小綢和希昭相比,在人物描寫的“質感”上仍有一點差距。

      小的魅力

      從幼兒的童心童趣中發現美,發掘美,永遠是兒童文學作家的天職。兒童文學是多元的,純文學的生態就應百花齊放,如果兒童文學轉而一味追逐大氣象大境界而排斥其小,那也是一種可怕的異化。

      氣象闊大的作品豐富了當代兒童文學的總貌,這并不等于說,兒童文學不用再追尋小的魅力——從幼兒的童心童趣中發現美,發掘美,永遠是兒童文學作家的天職。兒童文學是多元的,純文學的生態就應百花齊放,如果兒童文學轉而一味追逐大氣象大境界而排斥其小,那也是一種可怕的異化。

      謝倩霓的“薄荷香”系列是三本可愛的小長篇,第一本《一個人的花園》寫的是快到入學年齡的小女孩、她的家庭和親人、她周圍的鄰居們,寫生活中的各種小細節,還有她的小心眼小感受,那細微、溫婉、安靜、真切的描寫有趣而不夸張,自然而然,一個勁地往讀者心里鉆,讓你喜歡而感動。如果說兒童審美有什么“核心價值”的話,我想大概就在這里了。這種美感是其他任何文學都沒法取代的。小河丁丁的短篇小說《田螺手鏈》也有相近之美,他寫的是四五歲的小男孩對比他更小的鄰村女孩的友誼,那女孩年幼、孤獨、愛哭,別的孩子都不理她,說她眼里有“眼淚鬼”,誰和她對看“眼淚鬼”就會鉆進眼里去,但他不怕,就是要和她玩,當知道一點她的家庭情況后,他就更同情她了。這種幼兒間的拳拳之心,寫得極親切,雖事情小而又小,讀過卻難以忘卻。

      鄭春華的“奇妙學校”系列寫六七歲的孩子在國際學校中的生活,其中《光頭校長》寫的是頑皮男孩和德國來的校長之間的沖突,校長的教育方式很奇特,而孩子內心的擔憂、竊喜、害怕等也寫得很到位,校長和孩子后來建立了很特別的友誼。另一本《玻璃絲小馬》寫一位小女孩對高班的大姐姐充滿傾慕,生日時大姐姐送她玻璃絲編織的小馬,對她來說這就是天下最貴重的禮物,她高興得寢食難安。這種小兒心態最易為大人所忽略,但在兒童文學作家筆下卻生發出熠熠的光彩。

      左昡的中篇童話《住在房梁上的必必》是一部小小的杰作。必必很小很小,而且永遠長不大,她是和小房子同時出生的,大概就是“房妖”一類的怪物吧。但她很好心,一心要照顧住在房里的康奶奶,她最大的本事就是把美好的夢境送到康奶奶的頭腦里去。但康奶奶越來越老,越來越孤獨,小房子面臨拆遷,必必為此苦惱而焦急……童話寫出了幼兒面對現實社會的焦慮,那一顆小小的心靈,還有那小而美的夢境,如何在大時代中搖曳、動蕩。最后,小房子拆掉了,必必有過痛苦的流浪經歷,而大房子終于蓋起來了,她成了大房子的必必,新的生活在召喚著她,但她再也沒能找到康奶奶。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兒童文學中的“小”是如何與“大”悄悄連接的。

      直面現實人生

      直面當下人生的創作,進入新世紀后,在兒童文學界,確有被逐漸淡忘的趨勢。好在近幾年,畢竟還有舒輝波、韓青辰、湯湯等作家,在這方面發憤努力。

      上面提到的作品,或寫重大歷史題材,或寫過去的兒童生活,或寫幼兒的心靈,除了《住在房梁上的必必》,似很少有直接面對現實人生難題的。直面當下人生的創作,進入新世紀后,在兒童文學界,確有被逐漸淡忘的趨勢。其實這類作品在上世紀80年代非常多。它們的淡出,明顯減弱了兒童文學的審美力度。

      好在近幾年,畢竟還有幾位作家,在這方面發憤努力。首先要說的是舒輝波,他過去曾是電視臺記者,采訪過許多底層少年,其中有民工的子女,有患白血病的孩子,也有逆境中的奮斗者和成功者;現在他是大學教師,但他花了大量時間對10年前的采訪對象做追蹤采訪,既了解他們個人的命運和家庭的變遷,又在較長的時間跨度上把握時代的脈絡。第二次尋訪過程是無比艱辛的,收獲也是巨大的,生活的確是最好的創造者,生活所揭開的人生百態,讓任何編故事高手都黯然失色。他現在正把這些采訪成果寫成報告文學,敘述重心是少年的精神成長,是他們對苦難、丑惡、疾病和死亡的抗爭,他要寫出他們的人性之美,而在美的發掘中決不回避人生本有的沉重與黑暗。已刊發作品有《媽媽至今還是我的淚點》《我的小鳥飛走了……》等多篇,不久后它們將集結為《夢想是生命里的光》出版,很可能也是今年兒童文學創作最有分量的收獲之一。

      韓青辰去年發表的短篇小說《龍卷風》,也是不尋常的作品。她寫了現在的中學生活中比較極端的一面。作品不是通過側翼暗示,而是正面強攻,是魯迅所說的“直面慘淡的人生”,亦即“鐵劃銀鉤,放筆直干”,這就有了非凡的力度。小說寫了因受不了考試后的羞辱和壓力而過早結束了自己生命的同學以及她的父母,也真實細膩地寫出了女主角與母親之間的令人揪心的斗法——這是青春少女“分裂時期”的真實寫照,現實的學校和家庭中的反常氛圍將這一切無限強化,于是造成了許多無可挽回的悲劇。對兒童文學來說,這樣的作品太過慘烈,但如果作家都回避沉重的現實,又哪來“療救的希望”?所以,這類作品不宜多,但也不能沒有。它在當下創作中還是珍稀而可貴的。

      常新港的長篇《五頭蒜》、玉清的短篇《地下室里的貓》,還有薛濤的長篇《小城池》等,都能直面當下現實,或寫出學生們的心理困境,或將這困境與社會上的不公相交織,在這樣的背景上寫少年的正直、單純和人性美,就有了更切實的感染力。顧抒的《布若坐上公交車走了》等短篇幻想小說,用寫實和非寫實相交織的手法表現現實,讀來非常有味,她的《草籽之歌》以幻想手法寫校園暴力問題,既有強烈的現實感,又能將絕望的少女引向精神升華。此外,張之路短篇幻想小說《拐角書店》揭示社會問題,胡繼風短篇小說集《鳥背上的故鄉》深入描寫農民工子弟的生活和心理,都體現了直面現實的自覺。

      然而,面對現實人生難題,還有另一種寫法,那雖不是直接描寫,卻仍是“直面”現實的——我指的是湯湯的童話。她的代表作《到你心里躲一躲》寫人們利用孩子的天真到傻路路山包去取寶,念一句咒語就能跑進對方心里,再念一句咒語就能帶著珠寶逃之夭夭,這珠寶能賣高價,麻木的傻路路們不知道這已是一項產業,仍好心對待一切孩子,最后,他們的山包沒落了,不得不遠走他鄉——這里所寫的,難道不是商業大潮席卷而來時,那些跟不上趟的落勢群體嗎?《喜地的牙》寫的是少年喜地每次換牙都帶來不可控的身體變化,同時還伴有短暫的精神上的迷狂——這種迷狂給家庭帶來了可怕的破壞——家人簡直不知怎么辦才好。這故事所對應的,不就是現實中的青春期逆反的孩子,還有少年兒童的心理疾患問題嗎?她的作品非常生動,閱讀時完全沉浸在童話境界中,未必會作現實思考,但讀過之后,這種強烈的感受就會讓你把童話和現實聯系起來。綜觀中國兒童文學,在湯湯之前,出現過張天翼、孫幼軍等天才童話作家,他們的作品很注重與現實的對應,但他們多是直接描繪現實,讓童話形象直接接觸具體現實問題(左昡和顧抒也部分繼承了這種寫法)。而在湯湯的童話中,并不出現真正的現實問題,她給我們的只是審美體驗上的對應,喚起的是內心同構的體驗。這樣的藝術效果并不亞于直接描寫,這正是審美方式不同于邏輯方式的奇妙處。

      散文與詩

      在兒童散文創作中,這幾年間最重要的作品,我以為還是殷健靈的《愛——外婆與我》。兒童詩不算熱鬧,但也不太寂寞。詩人陳詩哥、蕭萍和王立春等各具特色。

      在兒童散文創作中,張潔、徐魯、孫衛衛、陸梅、毛蘆蘆、周靜、趙霞等,都作出過重要貢獻。但這幾年間最重要的作品,我以為還是殷健靈的《愛——外婆與我》。這是充滿真情實感的長篇散文,寫的是作者對從小住在一起的外婆的懷念,全書樸實、流暢、清麗,很少有煽情的文字,但越這樣越加感人,何況作者從小就知道,這外婆并不是親外婆。作者不惜把尋常人世的真實寫到“令人害羞的程度”:外婆沒有文化,她原是上海弄堂里的貧苦女工;她嬌縱自己的外孫女,容忍她不肯洗澡、學鄰居說臟話、對大人發脾氣,甚至含著滿口巧克力入睡;外婆老了,住在一起時有矛盾,有時會無端懷疑家人待自己不好,猜測她們瞞著自己到外面吃飯;在世俗生活的這種如實描寫中,割不斷的濃濃的親情愈發凸顯出來。此書還將親情上升到了哲理高度,比如,外公和外婆吵架,作者對自己和“他者”有了獨到的理解:“不能說我對外公沒有感情,但那種感情和對外婆的不一樣。外公之于我,是另一個獨立的人;而外婆之于我,就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的身體和血肉。外婆痛,我也會痛;外婆難過,我也會難過。”比如對搬家,作者反思道:“搬離老房子,對我來說,是解放,是逃離;但對于外婆,卻意味著喪失、孤獨和寂寞。”“對于一個身體健康的老人,‘年老’的最大敵人,不是清貧,而是——寂寞。”此書在小讀者和成人讀者中都引起不小的反響。

      兒童詩不算熱鬧,但也不太寂寞。這幾年間,老中青幾代詩人,如任溶溶、金波、屠岸、韋葦、高洪波、薛衛民、王宜振、李少白、徐魯、安武林、莫問天心等都有詩集面世。這里只說三位各具特色的詩人:陳詩哥、蕭萍和王立春。

      陳詩哥可謂異軍突起,他本人和他的作品在人們毫無準備時驀然出現,引起的是驚訝的贊嘆和審思。這些作品介乎于詩和童話之間,要說詩,也是散文詩,并不分行,有時是長長的一大塊,但詩性卻從字里行間掩不住地涌出來。去年他把這類作品結集出版,名為《風居住的街道》。什么是依憑想象的才華的創作?什么是“有意味的沒有意思”?我以為這篇就可作為杰出的代表。作者由他所熟悉的風,展開了奇異的充滿童趣的想象,一會兒把它描繪成耐心的點亮街燈的老者,一會兒又想象成翻書的少年(甚至詩人),而燈在風中搖曳和書頁被風吹動,都是兒童熟悉的畫面,所以這意象特別真切。看看小標題就能誘發奇妙的詩思:“點燈的風”、“讀書的風”、“陰風”、“五顏六色的風”、“干凈的風”、“要改名字的風”、“風弟弟和兔子”……作者是在搬家前夜寫這首詩的,他對這里充滿懷念,這里沉淀了他多年的生活和思考,也包括在一個個寂寞的夜晚泛上心頭的無數兒童式的想象。所以,“有意味的沒有意思”其實還是生活的賜予。試將此篇和書中另一篇《列國志》作一對比,二者篇幅、格局、寫法都相似,但后者讀起來十分累人。這也就是“自心中涌出”和“從筆下擠出”的區別了。

      蕭萍的《螞蟻恰恰進行曲》是一首很有趣很熱鬧的童詩,音樂性和游戲性都很強,從兒童的獨特視角展開想象,讀來膾炙人口。但她意猶未盡,又把它改寫成近10萬字的五幕兒童詩劇,這就是前年出版的那本《螞蟻恰恰》。蕭萍是不歇的探索者,始終保持著對藝術形式的探索興趣。這是詩與劇的結合,作者在人物設計和戲劇組合上動了不少腦筋,大段的詩句在人物的對話或獨白中流動,每個進場、出場都有音響、光影、節奏和氣氛上的考慮,據說孩子們在舞臺上演出時效果很不錯。只是將原詩單純的童趣展現擴大成一幕大戲,要補充的東西實在太多,而這些東西其實要靠平時長期積累,不然就會有很多似曾相識或不夠精到的內容闌入。此劇中小螞蟻們堅強不屈、中途動搖(后又轉變)、齊心斗敵、壯烈犧牲等等,可能都有作者兒時讀過的革命故事的痕跡。所以我認為此作品形式的意義高于內容。

      中國兒童文學史上的詩,主要有兩種:一以童趣見長(比如任溶溶與柯巖),一以抒情見長(比如袁鷹和金波)。王立春幾年前出版的詩集《貪吃的月光》卻讓人耳目一新,那是全新的品種,完全以兒童視角去寫一事一物,書中所有的詩都以兒童想象的發揮見長。不管寫路燈、小路、房子、籬笆、風箏,還是相對抽象的睡眠、夜、夢、季節,或孩子所熟悉的無限多樣的動物和植物,她都能寫出奇異獨到的意味,那又是確確實實的孩子的心理和語言。這是一種讓兒童沉浸在童話般的想象中的詩,想象是它的特色,也是它的目的。我們知道,六七歲以前的兒童,正是想象力瘋狂發展的年齡,這一發展對他們未來的審美能力、創造性思維和理性發展,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不必再在這樣的詩中加上太多教育的內容,它們不需要拔高,讓兒童喜愛這想象的游戲,它已功莫大焉。孩子需要這樣的作品,只是我們的作家和詩人過去提供得太少。近年王立春又寫了不少這類新作,又有新集將出,我們拭目以待。

      回望近五六年兒童文學的發展,原創圖畫書也是一個重要方面。彭懿、蕭袤、曹文軒、朱自強、梅子涵、張之路、秦文君、余麗瓊、張曉玲、麥子……都作出了各自的貢獻。限于篇幅,此處只能點到即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