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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還是不愛,唯大悲憫在——舞劇《倉央嘉措》如是觀

      http://www.fxjt168.com 2016年03月15日17:04 來源:中國作家網 張 華
      《倉央嘉措》劇照《倉央嘉措》劇照

        愛,還是不愛,在大眾這里,是如何面對某個具體情感的問題;在倉央嘉措那里,則是一個宗教的形而上的終極問題。中央民族歌舞團近期推出的舞劇《倉央嘉措》,直奔這樣的終極問題。

        大悲憫情懷的觀照

        倉央嘉措的傳奇故事早已家喻戶曉。這個心靈豐沛而敏感的門巴男孩兒,出生于1683年,14歲被選中為轉世靈童,于布達拉宮研習佛經。深宮難鎖少年心,他時常趁夜色偷偷出門,流連拉薩街市,放任他勃發的自然天性。他的行蹤終于被發現,1705年被廢除達賴身份。1706年,押解途中,這位正當韶華的23歲青年,圓寂在美麗的青海湖畔。春花朝露,倏然來去,給茫茫人世留下無數蘊蓄梵音的美麗情詩……

        如果他只是一個愛情詩人,愛情詩人何其多,人們為何對他獨有鐘愛?如果他終于完成轉世靈童的使命,成為一位成功的達賴,那么對于沉溺情天恨海的蕓蕓眾生來說,他還會這么讓人感到親切嗎?因為他如流星劃過天空般的傳奇命運、他短促青春對愛情萌生的超凡感受,以及由此而迸發出的梵音情詩,他擁有了奇特的魅力。

        舞劇自然傾心于塑造這樣一個魅力獨特的人物形象。如何去塑造?用導演丁偉的話來說,他們“抱著對人性的虔敬之心,進行著一場藝術修行”。所有宗教的積極意義,不就是引導人性中的至善至美向上升華嗎?藝術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與宗教殊途同歸。藝術修行,來到高處,將激發出人們對紛紜人世的巨大悲憫。舞劇《倉央嘉措》的創作者由衷調動了深藏的悲憫情懷。在大悲憫情懷的觀照下,對鮮活的愛情沖動和宗教信仰的力量,都給予深切的理解和容納。

        但是,倉央嘉措必須在至真至美的愛與崇高的宗教使命之間進行死去活來的抉擇:愛,還是不愛,左右都是靈魂拷打,進退皆為人生悲劇。《倉央嘉措》對戲劇沖突的提煉可謂精準深切。愛,還是不愛,套用了《哈姆雷特》的經典詰問:to be, or not to be,創作者刻意在向經典戲劇靠近。

        全劇一共5場:“藏南的春天”、“廟里那幾年”、“宮里那幾年”、“八廓街”、“八廓街過去后的幾天”。看起來名目無彩,結構不奇,可看進去,那卻是倉央嘉措心靈沖突發展的年譜。很多舞劇在講故事時注重模式化的外在傳奇,設置表象的沖突,但《倉央嘉措》卻注重呈現人物內在的沖突:“愛,還是不愛?”以主人公靈魂糾結的極致沖突來結構舞劇,推動敘事,這是非常可貴的。

        靈魂沖突的悲劇推進

        舞劇《倉央嘉措》的敘事風格沉靜而素樸,從容道來,毫不急切。這種敘事風格是創作者潛心追求的,一切努力,都是要指向主人公靈魂沖突的悲劇推進。劇作整體的節奏控制得非常好,場景的遷換緩慢流暢,延伸著劇目中正在行進的情感節奏。音樂娓娓而來,舞蹈緩緩而起,舞臺場景簡潔,無一人欲喧賓奪主,無一處想節外生枝……這一切合成一種讓你先得把心靜下來的力,讓靜下來的心,全部放在臺上那個小喇嘛的身上。漸漸地,感動慢慢積累起來,忽然就靈光迸射,鋒芒畢露的震撼破空而來,直擊心扉。

        當優美而傷感的男聲吟唱幡然升起,繚繞的旋律唱出困頓深宮的倉央嘉措內心的詠嘆:“潔白的仙鶴啊,請把你的翅膀,借給我……”

        當倉央嘉措毅然決然走出深宮,走向街市,走向他不可遏制的青春本性,舞臺后區下場口定點燈光勾勒出一個黑白分明的輪廓——迎著狂風袈裟獵獵飛舞的倉央嘉措,如此神采飛揚……

        當事情敗露,孤獨的倉央嘉措承受著巨大壓力。第五場開場凝坐的眾喇嘛長達三四分鐘幾乎沒有動作,音樂漸次變成無聲,不可名狀的壓力反而越來越大,擠壓,擠壓。忽然一聲頓挫的鈴響,舉座皆驚!接著一聲又一聲頓挫的鈴響,聲聲猛戳倉央嘉措的心房。擠壓,擠壓,小喇嘛最后被擠壓到最側邊的舞臺側墻上,幾乎被壓扁成一片即將飄零的落葉……

        當倉央嘉措被逐,一直纏繞著他,給他榮耀、給他護衛、也給他束縛的袈裟一點點褪下。在上師無限悲戚的目送中,他孑然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向舞臺后區。這時,橫貫后區的巨大升降臺緩緩升起,上面是序幕開場時眾生百姓的疊加造型。那是生他養他的百姓,是他身為轉世靈童應當承擔起為他們立心立命的眾生,也是后來流傳吟唱他的梵音“情詩”的代代生民。層層疊疊的人們,凝望著這個悲劇的背影步步遠去。忽地,天幕上有什么在閃爍,是蓮花,一朵朵巨大的蓮花,接天連地。蓮花璀璨,迸射金光,無數道交錯的光束貫通了整個劇場。一片驚嘖中,雪花下來了,紛紛揚揚,完全遮蓋了那遠去的背影……

        原來,從容敘事不是平淡無奇,沉靜素樸不是停留于庸常,那只是為了讓隱忍中的爆發獲得更銳利的穿透力。藝術,最精妙的不是給出多少堆砌的絢爛,而是蘊蓄下多少厚重的爆發力,那力量只在關鍵的剎那靈光一閃,足以石破天驚!

        探索心靈舞蹈的新可能

        若干年前,舞蹈界有過一次關于“可舞性”的論爭,焦點是什么樣的題材可以用舞蹈來呈現,后來變成了“可舞性”是什么。結果發現,長久以來我們總是只看到事物外在的“可舞性”,這導致我們舞蹈的題材很貧乏,并且嚴重缺乏挖掘心靈舞蹈的能力。《倉央嘉措》以主人公靈魂糾結的沖突來結構舞劇,不僅推動敘事,在編舞上,也大大推進了心靈舞蹈的體現,讓由內而發的舞蹈充滿張力。

        倉央嘉措的舞蹈語言,造型符號是從佛教動作發展出來的。小倉央嘉措被確定為轉世靈童時,他被給定了一個特別的動作——單腿半蹲狀態下單手合十盤腿轉,這就成了定格他身份的動作符號。但倉央嘉措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個死的身份。作為一個詩性敏感的生命,他的性格命運的核心是自然天性與宗教使命的沖突,是愛還是不愛的終極糾結。對倉央嘉措的舞蹈敘事,主要就成了靈魂掙扎的心靈敘事。導演找到了獨特的辦法:在袈裟與身體的互動中說話。身體,利用倉央嘉措詩句“潔白的仙鶴啊,請把你的翅膀借給我”,化出雙臂渴望自由的飛翔意象;而袈裟,被夸張加長,或恭謹地盤腰搭肩,或滾地卷攏,或緊勒死纏,或臨空拋出,或互相牽拉。這樣一種特定的身體與袈裟的互動舞蹈,處處精心編織,絲絲牽連著主人公的不同心境——得意、皈依、舒暢、困頓、遮蔽、釋放、恐懼、解脫……可以說,這是出神入化的心靈舞蹈,是獨有的“這一個”的性格舞蹈。

        當然,舞劇《倉央嘉措》也存在一些可以進一步提升的地方。比如第四場“八廓街”中,跳“熱巴”的女子,刻畫得不夠到位。如果她更自由不羈、更熱烈似火、顯得更可愛,與小喇嘛倉央嘉措的敏感羞怯形成大對照,這樣來發展他們“愛”的雙人舞,應會更加好。同時,這位“瑪吉阿米”,又還有一層超越具體人的象征,一種讓倉央嘉措靈魂向往的美,這層美的體現,如何浪漫起來,讓它飛翔在八廓街的天上?這段戲,是后面發展的關鍵,需要極致再極致。此外,還有若干可以改進的藝術處理,相信導演丁偉和他的創作團隊有足夠的智慧去改進,把作品打磨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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