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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寧夏銀川市一處普通的居民樓里,我們見到了享譽國內外的西夏學專家李范文先生。
一開門,只見一位精神矍鑠、風度儒雅的老人微笑著迎了出來,這位長者便是西夏學大家——李范文先生。老先生的屋內小山似的堆放著大量書籍,塞得滿滿當當,活動空間狹小。他笑著說:“不好意思,屋里太亂!”我們相視一笑:斯是陋室,惟“儒”德馨!
簡單寒暄后,李范文先生操著濃重的鄉音,向我們講述了這些年他的家鄉記憶和治學經歷。在與先生的交談中,我們感受到了一位學者成長的艱辛。
癡迷西夏學,毅然赴寧夏
1929年生于陜西省西鄉縣的李范文,從小在農村長大,那里的人們善良、勤勞。小時候,他的父親在山區小學教書,為了養家,還到城中賣茶水,生活還算過得去。
1949年10月,李范文參加工作。1952年考取中央民族大學,他離開家鄉,學習安多藏語。上大三時,李范文無意中接觸到西夏文,從此便對這種生僻的文字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而艱深晦澀的安多藏語的學習,也對他日后研究西夏文化產生了很大的幫助。
畢業后的李范文來到中國社科院工作。1960年6月,為了研究西夏文,他毅然來到讓人望而生畏的大西北——西夏故地寧夏銀川。當時很多同事都認為他瘋了——在社科院好好的,干嘛要放棄北京的學術資源,跑到那個“鳥不下蛋”的偏僻地方?更何況,研究西夏這個短暫王朝已經滅絕的文字,今后能研究出什么成果來,有多大學術貢獻,一切都是未知數!
但李范文有他的見地:“任何學科,越是艱難越容易出成果,越是容易的東西越是來得快、死得早!西夏歷史放在中華民族漫長的歷史中,確實不起眼,但也是不可抹去的一筆。如果沒有價值,日本人、俄國人為什么從來沒有放棄對它的研究,出了那么多的學術著作呢?”
這是李范文的執著所在,誰也不能動搖!于是,他向社科院的領導連打了6次報告,終于如愿調離北京到了寧夏。而他的夫人不愿前往,便和他離婚了。
到寧夏后,李范文發現工作環境與自己所期望的存在著很大的差距。硬件設施匱乏不說,寧夏根本沒有西夏學的研究單位,連資料都十分缺乏。他先被分配到寧夏師范學院(今寧夏大學)政史系工作,其間,他曾在《寧夏日報》上發表《郭守敬與寧夏水利》一文,又編輯了《中國歷史問題研究論文集》,這也是該校出版的第一本書。后來,他又被調去研究回族史!拔母铩逼陂g,他被批斗、下放。直到1970年,才從固原山區被調回銀川,到寧夏博物館工作。從此,他才真正開始了夢寐以求的西夏學研究工作。
排除萬難,執著研究結碩果
西夏王陵是研究西夏物質文明、社會歷史以及西夏與中原文化關系的重要實物。李范文初到西夏王陵時,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驚:曾經號稱“東方金字塔”的西夏王陵已成破爛不堪的羊圈,這對他所做的研究,基本起不到作用。那會兒他真的懵了!
1972年,寧夏決定發掘西夏王陵,這是一次多么好的機會啊!然而,李范文卻因1957年莫須有的“右派問題”不能直接參與西夏王陵的考古發掘工作,而被安排管理工地后勤。為了心中的執念,白天,他忙著工地上雜七雜八的事情,晚上,就獨自一人在廢墟中一碑一文地辨識,尋找、收集他所需要的資料。
1977年,西夏王陵的其他考古人員被調回,僅留李范文一人看守王陵,他便把收集到的3872塊碑文上的文字一一臨摹,將整理出的西夏文字和漢字逐一對應,并用四角號碼進行編排。在這種極為艱苦惡劣的環境中,李范文一待就是7年,不但完成了《夏漢字典》的初稿,還寫出了《西夏陵墓出土殘碑萃編》。
編字典的過程艱難,出版更難。當李范文將字典初稿送到出版社,請專家審稿時,卻因資料不全等問題,出版的事擱淺了。為解決擬音問題,李范文又沿著西夏黨項人的遷徙路線進行調查,隨后寫出《彌藥語調查與研究》。
一次,日本學者西田龍雄教授到寧夏訪問,李范文騎自行車去賓館看望他,結果被另一位騎自行車的年輕人撞倒,導致股骨骨折。在醫院臥床的半年時間里,李范文還在潛心寫作《同音研究》,結果骨折未能徹底治愈,導致他落下終生殘疾。
2004年,李范文的小兒子因車禍離世,他痛苦欲絕,可是第二天他還強忍悲痛參加了西北民族學院申報研究生點的教學評估,為學院順利拿下了碩士點。
盡管命運多舛,但功夫不負有心人。2013年,李范文榮獲國際漢學界最高榮譽——法國法蘭西學院東方學“儒蓮獎”。“儒蓮獎”是法蘭西學院為紀念法國籍猶太漢學家儒蓮而特設的國際學術大獎,是國際漢學界影響重大的學術獎,相當于國際漢學界的“諾貝爾獎”。
老而彌堅,誓將西夏學傳承下去
治學60年,李范文的研究涵蓋西夏語言、文字、歷史、文化、考古等諸多領域。其間,他不但摘取了“儒蓮獎”,還曾獲過國家級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等多種榮譽稱號。他發表了學術論文80余篇,以及專著、合著幾十部,代表作有《夏漢字典》、《西夏研究》、《宋代西北方言》、《西夏陵墓出殘碑萃編》、《西夏通史》等。
現在的李范文先生已是86歲高齡,卻依然堅持每天5點起床、深夜12點入睡,潛心鉆研學問。在他那筆墨飄香的書房里,我們有幸看見了他整理的文字卡片。上萬張大小一致的卡片整齊地碼放在抽屜里,那上面手寫的文字個個筆畫繁瑣,卻整齊規范,如同印制一般。
李范文笑著對我們說:“工作就是我的生命,我活著一天就要工作一天!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在有生之年,把我的知識貢獻出來,解決全世界沒法解決的問題。我們每個人都應為自己所處的環境和社會留下點東西,我的目標就是把我治學的方法、西夏學和甲骨文研究傳承下去!”
的確,西夏歷史少人問津,其文字也幾乎成為死文字。但這段短暫的歷史不應該被遺忘,這項冷僻而宏大的事業需要有人去做、去探索。人類文化遺產的研究和傳承,絕大部分是由像李范文先生這樣冒著“傻氣”和有堅韌不拔意志的學者做出來的,他們令人敬仰之處也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