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奇譚二則

      http://www.fxjt168.com 2016年07月04日07:15 飛 氘
        

        夢癮患者

        “腦連”技術的發明者懷著古老的信條:語言是不得已的蹩腳工具,效率低下,誤會重重。通過“時空導引術”,有可能在一些非理性的區域繞開語言的圍墻,進行某種直接的純精神交互。在銀河聯盟進入“第一繁榮紀”時,驚人的物質富足滋生了頹靡奢逸之風,“造夢潮”便迎風而起。

        現實主義的黨徒們對此不屑一顧,斥之為高級毒品。確實,有不少“造境師”為了保持創造力而求助于違禁藥物,而與癮君子腦連是否違法也一直存有爭議。即便是所謂“自然造境”,也一樣有認知失調和“幻境成癮”的危險,普遍的表現則是意志消沉的厭世情緒。此外,“夢癮患者”亦普遍存在著對刺激強度的幾何指數式需求,最終甚至鋌而走險,去造訪那些重度精神疾病患者的夢境,最終折戟沉沙于幽怖玄冥的深淵,不能復返,變成行尸走肉。

        不過,支持者們則宣稱,只要準備充分,腦連技術是很安全的,且利大于弊。毋庸置疑,總有些人天賦異稟,對宇宙的領悟別具一格,腦連有益于智慧的共享——想想看,如果古代的至圣大賢們能直接通過意識而不是退而求其次地借助于語言以及更差勁的文字來傳情達意,將會為后人省去多少無益的教派紛爭?因此最高級的造境師被稱為“引渡人”:在智與愛的海洋上泛舟徜徉,帶造訪者領略真理蕩漾起的粼粼微光。更極端的看法是:萬物皆受恩澤,一花一草都會做夢,而人類對此尚知之甚少,未來的終極將是所有夢想的融通。

        據研究,即便是最刻板乏味的寡淡之人,也總有想入非非之時,那些無形無界的混沌憧憬,在每一個活過的人心中氤氳蒸騰,沐享其中的靈魂暫時跳脫了時空的綁帶,在瞬間的永恒中體認存在之微妙的喜悅——據說,那些敵視腦連的原教旨主義個體崇拜者們道貌岸然的形骸中,正隱匿著最滑稽和油膩的重口味幻想,有一群“腦連黑客”一直在試圖通過某種“擊穿”技術進入這些清教徒的世界。更不必說那些活潑有趣的人,腦海中浮升過多少華彩廟宇,僅就其輝煌燦爛而言,不輸于任何偉大發明,卻因時運不濟、缺乏訓練、肢體倦懶,沒有以哪怕最基本的口述或筆錄方式化為“現實”,就那樣肥皂泡般消逝,這不啻是一筆被浪費的巨大財富。而如今,人們終于有望建設一個廣泛的精神共同體,這必將是比形式上的政治聯盟更為深刻和有益的、真正的靈魂聯盟……

        官方的態度模棱兩可:一方面承認這是一個巨大的智慧寶庫,試圖從萬千勝景中尋覓創意乃至理想藍圖,并且不排除推動某種超級人格智慧體的計劃。另一方面卻又擔心腦連會成為反動分子密謀的新平臺,更憂慮人類會陷入迷幻的空靈世界,最終被夢榨干膏血,而這與聯盟的開拓進取宗旨是相違背的。

        確實有人說,宇宙進化出生命,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乃是為了最終能夠做出一場華麗的膨脹大夢。不過,大多數人也沒那么多的高級追求,除了基本的新鮮和刺激之外,他們只想尋覓消遣與安慰。隨著“腦連”用戶的暴增,一種被反對者斥之為“陰暗面暴露癖”的現象蔚然成風。人們將從前那些就連在懺悔室里都不愿說出而情愿爛在心里的秘密公之于眾,任由造訪者一覽無余。盡管有人認為這是一種道德敗壞,但諸多親歷者卻信誓旦旦:看見別人的軟弱和不堪,便終于明白大家都是凡人,也就更能夠接受自己。懷有復古的人道主義信念的醫師們證實:這確實大大有益于精神健康呢。

        當然了,為了確保安全,有些不愿再面對現實的人——主要是那些“數字信號人”——擔負起了“脫夢人”的職責。他們放棄了肉身,永遠在一個又一個鏡花水月中穿梭,不論是何等大光明都不能心生喜悅,不論何等大悲苦都不能為之憐憫。惟有如此鎮定,才能在茫茫黑夜,乘著黑鳥巡視大地,見有掉入噩夢深淵者,便伸手將其拉回此間塵世。但有時,墜入者如飛蛾撲火,面露憨笑,拽著他一起跌向黑淵,他無論如何,只能斷其手足,助其一臂之力!斑@份工作是不是很刺激很辛苦很危險呢?”面對這樣的世俗問題,一位脫夢人淡然地回答:“至少我們不用擔心夢醒之后的事,而你們才更不容易!

        星潮防波堤

        在可推測宇宙第2F次膨脹期,人類收到了來自銀河系核心的神秘信號。新一輪的宗教熱忱推動了奔向銀心的朝圣之旅。懷著鋼鐵般的信條,真理探索者們穿過無涯的冰冷長夜,在虔誠和忍耐中尋找著可供居住的行星,沿途播撒文明之花。

        殖民星之間過于遙遠的距離使得即時通訊再次成為技術難題。星際浪人代表著許多定居者一生無法抵達的世界,因而總是受歡迎的。自稱“第一朝圣旅”苗裔的薩瑪納札在“朝圣主干線”上的殖民星間游歷,給人講述他在人跡罕至的危險星域里九死一生的歷險。除了口燦若蓮、有模有樣的“證據”之外,最能為他招徠信徒的是“高維探物”:當他的整只機械左手伸進拳頭大小的黑口袋并消失不見,接著掏出人們遺失的童年玩具時,期待神跡的觀眾們便在懷舊的愁情中對大師頂禮膜拜了。

        借助名流的推崇,大師的《論可推測宇宙第2F次膨脹期的躍變原理》在“最優信道”里也廣為流傳,引發了轟動,被認為“星潮”概念最早的出處。根據這一理論,銀心的“暗世界”不光在持續地吞噬物質和能量,而且也會不時地將其消化吸收過的殘片和汁液以粒子爆潮的形式釋放出來,其輻射范圍理論上可以波及整個銀河,誘發“全域突變”。由此斷定:本輪膨脹期的銀河形態是由一系列星潮奠定的,小到火星從文明宜生態向排斥態的過度、地球與之相反的形態演變、智慧生命的出現,大到天穹第八象限的不可接近,乃至引領人類開啟朝圣之旅的神秘召喚等等,皆可從中得到解釋。

        大師預言下一場星潮噴涌在即時,朝圣聯盟正在光鮮的外表下醞釀空心化危機,朝圣委員會中激進的原教旨派主張繼續向前,最終進入“暗世界”。務實的保守派以發展和鞏固現有成就為第一要務,提倡暫緩前進的腳步,直到人類做好以自我祭獻的準備。政治角力的結果便是防波堤的修建。盡管大師沒有提供任何可供實際操作的精確模型,防波堤最后還是作為獻禮性工程,趕在紀念人類從地球啟航一千世代的隆重慶典之前神奇地完工了。

        決策者們宣稱,這些距離銀心大約1.9萬至2萬光年不等的觸發點,會在星潮的激發下形成一道弧面場,將潮波反射聚焦到前方那些沿著光榮的路線挺進的先鋒身上,強化他們浴火重生的程度。而那些對未知變故忐忑不安的人,則可以躲在防波堤身后,抱守他們固有的生活。

        在渺小得可憐的銀河里,渺小的妙不可言的人類劃下了一條看不見的分割線,這是他們所能做過的最勞而無功的事情之一。

        “時空曲率的異常突變,已造成了嚴重的物質分布不均。此乃一切不公不義之根。新一輪的星潮將校正這一大繆。”大師信誓旦旦,“如有必要,甚至連光速也將發生變化!备F困的人們樂見大洗牌,決意放手一搏,紛紛遷移到聚焦區。即便此生短促,不能親見改天換地,也要為子孫謀得長出三頭六臂咸魚翻身的機會。

        而上流社會沙龍里悄悄流傳的意見則認為,防波堤不過是一件超大號的皇帝新衣,是為下等人炮制的華麗安慰劑,是反動分子破壞秩序的可笑借口,如同任何一個古老的末日預言一樣不著調。至于官方居然大力推進這一項目,那不過是為了轉移人們對聯盟內部危機的注意,是挽救經濟頹勢的黔驢之技、放逐不安定分子的拙計、項目主持者從中漁利的妙招……雖然如此,他們還是在聚焦區置辦了居所,有備無患總是對的。

        從開始到最后,對防波堤的破壞活動從未停止。這些恐怖分子,有的是極端的星潮信奉者,認為創造者的榮光理應平等地眷顧每一個造物,防波堤卻阻礙其他存在領享恩惠的機會,體現了狹鄙的人類中心主義。有的則認定,星潮什么的壓根兒就不存在,防波堤卻人為制造了史無前例的大分化,并阻隔了時空曲率的自然震蕩,提高了“維度輻射泄漏”的風險,等等,總之有百害而無一利。也有些陰謀論者相信,防波堤只是將計就計的幌子,這些如小行星般的銀白色觸發點,其實是一張監控網。聯盟的急速膨脹使它越來越難以作為一個統一體來運轉,分離主義正在各部落間滋長,因此委員會決定給大家拴上一條牽制鏈,以便時刻監視各星域的動態并在必要的時候對叛亂分子實施精確打擊。更有甚者,甚至宣稱,聯盟早已淪為河外星系文明的傀儡,觸發點正在暗中汲取能量,以制造蟲洞,為“河外人”攻占打開方便之門,目前的時空曲率異變正是“防波堤”造成的。

        當然,也有一部分搗亂分子,純粹是因為失眠癥的困擾。在這些面對重大抉擇總是優柔寡斷反復再三的選擇障礙癥患者心中,防波堤的存在成為日益嚴重的焦慮源。最要命的是,沒人說得清星潮到底何時到來。失去了必須做出決斷的死限,重癥病號們陷入了無底限糾結的煩惱中。根據一項非正式的調查,那些在防波堤兩側穿梭不已的星際走私販中,有相當一部分患有此類不治之癥。盡管聯盟時緊時松的物能流通管控政策讓這些不法之徒大發其財,但當他們邁入一個世界之后,回首望著剛剛離開的另一個天地時,天知道心里那滋味兒是有多難熬。

        面對流言蜚語,朝圣委員會不屑于澄清。雖然偶爾會有些恐怖襲擊,但朝三暮四的走私販和上流豪門的涌入還是促進了防波堤兩側星域曇花一現的繁榮,這里一度成為聯盟的第三大文明中心。時髦的學者們不斷地為大家奉獻出有關前一輪星潮存在的新物證,怪招層出不窮的商人們販炒出類似“突變對賭協議”一類的概念商品——如此虛無縹緲之物也從側面反映出當時聯盟的虛假繁榮到了何等程度,而防波堤亦被視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三維實體造物。

        薩瑪納札種種謊言的破產曾讓防波堤一度陷入艱難的輿論處境。但官方在發布了通緝令的同時,也公告天下:不能因為騙子而否定防波堤的意義,畢竟已有初步的證據表明,“暗世界”正進入新一輪的活躍期,值此危急存亡之秋,大家更應團結一心,切不可破壞先鋒探索者們的信心,惟信念與愛永存……直到有一天,走在最前面的“第一朝圣旅”與“零號方尖碑”相遇,引發了新一輪的哲學大繁榮和科技爆發,導致文明中心的前移。加上新型抗糾結震動療法的發明等等,防波堤的光環終于脫落殆盡。

        “大師”逃亡到聯盟不愿涉足的荒僻之地后,他的私人星球充公,曾一度被改造成“防波堤博物館”,供考古愛好者參觀。雖然也偶爾會有些過客到那里短暫停留,希望能夠發掘到那可以幫人找回遺失之物的神秘黑口袋,但頹勢終究無可挽回。不管委員會怎么挖空心思想引導人們來填補這片空虛的星域,來此尋找機會的人們總是遇到種種挫折,最終不得不轉身而去。一種說法慢慢流傳:此地的“時空曲率”已遭到永久性扭曲,無法再為任何“活性存在簇”提供生機?傊,按照通俗的說法,不少人相信,那些大而無當的銀色人造廢物,破壞了風水。

        在相當一段時間里,只剩下少數死硬的星潮崇信者還在那片風光已逝的鬼域里游蕩,發展出種種不合時宜的信仰。有的通過“維度導引術”達到靈魂出竅,看見防波堤在五維時空中演化成一幅宇宙棋盤上的棋子,體悟了聯盟在忍辱負重中與高維時空的敵手對弈的辛苦。有的則以模擬學高手的出身,在人造時空里再現出了“縮微星潮”,并見證了“微防波堤”將其疊映成蓮花狀星云,并從中打印出佛陀的全過程。還有的則在防波堤的“聚焦區”進行最危險的“維度遞歸”酷刑,最終把肉身縮減成了一個粒子黑洞,并在蒸發前發出了祝福:自己已開啟了“超限躍遷”通道,瞬間抵達了創造者的懷抱,“所有的都會在一起,不要恐慌”。還有的以“長河穿行客”自居,聲稱在時空旅行中,終于明白其實整個宇宙本身就是一次“星潮”,而所有對防波堤的解釋,實際都是這一根本真相在“維度變換”下的不同呈現而已……

        總之,不論你是古典形態人、轉基因人、機械強化人、非碳基人乃至純粹的數字信號人,不管你懷有何等奇怪的想法,都盡可以到這片被廢棄的世界,做一個自由的、純粹的、脫離了人類趣味的人。聯盟便順水推舟,把那里打造成種種非主流實驗的自由地!翱傄幸粋地方讓人們胡思亂想,總要有人去替我們正常人做些瘋狂或者毫無意義的事!庇谑,把思維注入同一具載體以追求世界大同的“人格合并迷戀者”、研修能夠導致“現在”崩塌的“歷史修正分子”、將銀心詆毀為被萬劫不復的失樂園的虛無黨徒、不顧“維度輻射”危險而意欲進行“維度鏤刻”的先鋒藝術家……全都在那里聚集、放蕩、狂歡,官方派出的觀念收集員則定期前往,從海量的垃圾信息中翻檢些可能會稍有啟發的新思想,盡管,據傳說,聯盟的首席膨脹學顧問團其實早已經推演出“不可能邊界”,算定那些狂妄之舉注定不會成功,盡可以由著這些可憐蟲們放手去做。

        而那一顆顆銀色的觸發點,不管人們歡喜或憤懣,依舊按照計劃默默地運轉著、調整著那看不見的弧線。更多的黑色方尖碑發現,讓聯盟再也無暇想念自己從前的寵兒,有關防波堤的技術迅速遺失了。所以,盡管它們注定要比許多存在都長久,但由于缺乏必要的維護,終究還是和所有事情一樣,走向敗壞了。

        隨著河外文明存在證據的接連發現,聯盟不得不為可能的星系戰爭做準備,因此曾考慮將防波堤改造成一道能夠進行維度輻射污染的“死亡防線”,但遭到了當地藝術家的激烈抗議,最后不了了之。小道消息稱,這一結果和首席顧問團的成員被曝光與“自由地”有不正當交易有關,而備用顧問團借機上位,并提出了一個有趣的說法:“死亡防線”毫無意義,倒不如留著防波堤,讓河外的“強者”們知道,人類是如此一種會做出許多荒唐之事的文明,請閣下完全無需放在心上。

        于是,防波堤最終變成了一個奇怪的裝置藝術,繼續在那里飄飄蕩蕩、吊兒郎當。每當《可推測宇宙第2F次膨脹期藝術家手冊》重新修訂時,編者都要為怎么處理它而頭疼不已。

        至今,膨脹學家們對“星潮”是否存在尚無定論,一般的看法是:即便真的發生,也不必放在心上。說不定它早已悄然發生了而我們并未察覺,而事實上,就是渺小如我們自己,每一天也都在發生著激烈的變化,那是一點也不比銀河乃至宇宙的興亡次要的大流轉。至于防波堤,公允地說,也并非一無是處,別的且不論,光是它給過人們以期待這一點,就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存在價值了。畢竟,人生在世,總要有點什么盼頭嘛。

        飛  氘  “80后”科幻作家。清華大學文學博士。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在站博士后。曾在《科幻世界》《天南》《文藝風賞》等雜志發表科幻、奇幻小說。著有短篇小說集《純真及其所編造的》《講故事的機器人》《中國科幻大片》《去死的漫漫旅途》。作品多次被收入《年度最佳科幻小說集》《中國奇幻小說選》等,并被譯成英文、意大利文。根據同名小說改編的科幻電影劇本《去死的漫漫旅途》《巨人傳》分別獲得廣電總局主辦的第二屆、第三屆“扶持青年優秀電影劇作計劃”獎。

       插圖:孟  良

        

        點評:楊慶祥

        飛氘是近年來迅速崛起的青年作家,并被目為“新生代”科幻文學的重要代表性人物。迄今已經出版了《純真及其所編造的》《講故事的機器人》《中國科幻大片》《去死的漫漫旅程》等4部作品集。

        飛氘的作品充滿了奇思妙想,講故事的機器人、唱歌的機器人、愛吹牛的機器人、永遠不死的戰士、冷酷專制的國王、從地平線上走來的巨人……安放這些“人物”的,是飛氘設置的無邊無際的小說疆域:時空上可以無限延展。我想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飛氘的小說區別于我們通常認定的主流文學寫作,而被貼上“科幻”的標簽,雖然從“科技含量”的角度看,他的科幻元素似乎并不是那么突出。

        但飛氘最讓我感興趣的卻是他組合這些元素的方式,雖然他承認從卡爾維諾和馬爾克斯等現代作家那里汲取了更多的營養,但是,我同時也注意到,他喜歡用古老的說書人的方式來開始他的故事之旅,“從前”和“國王”總是聯系在一起,而這是一切故事的開端。由此飛氘將它的故事置于一個普遍性之中,飛氘關心普遍性問題甚于關心具體的現實問題,科幻作家劉洋和郝景芳在小說中呈現出來的對現實問題的關切幾乎沒有出現在飛氘的小說世界之中,他似乎是一個從現實世界里面跳脫出來的人,坐在高高的星球的上空,抽煙,垂著細長的腿,說,來,給你講一個過去的故事。

        在這些無年代、無歷史背景也無現實映射的故事之中,飛氘找到了想象的飛地。這并非說飛氘的想象完全是天馬行空,實際上,他的想象亦有其問題的指向,不過這些問題,更多的是一種抽象的、類似于人類的集體無意識。比如“死亡”,在《去死的漫漫旅途》中,國王說:你們去死吧。于是以服從為第一定律的不死軍隊開始了西西弗斯似的求死之旅。這部小說展示了迷人的哲學氣息,飛氘以出色的故事方式呈現著“生死”的辯證法,他幾乎是以符號化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哲學的反芻。

        飛氘這些年的另外一個寫作主題是機器人。這些機器人活靈活現,不過是人類的另外一副軀體,當這些機器人以機器的方式行動時,它并不可愛;但當這些機器人以人的方式行動時——比如當它在兩種故事的講法中猶豫不決的時候——它就變得可愛起來了。機器人由此獲得了人性,而這也正是飛氘講述機器人的目的之所在,它不過是由純真所編造的人類關于自我的童話,但同時,也是諷喻和勸誡的寓言之書。

        《銀河奇譚二則》是飛氘近期完成的作品,這是兩篇很短的短篇小說,一則寫夢,一則寫銀河星潮,雖然內容遍布各種技術名詞,指向的卻不過是人類的顛倒夢想。中國的讀者或許對此并不會覺得陌生,這兩則小說會讓我們想起古老的筆記體小說或者中國古代的類書,在那些作品里,神仙鬼怪構成了另外一重“幻覺”的世界。飛氘將這種體式挪用于未來,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找到了一條通道。

        飛氘擁有出色的架構故事的能力,這一點在其他一些科幻作家那里似乎稍有欠缺。這使得他能在一種流暢的敘事中清晰地表達自己的觀念,但這可能也是飛氘需要注意的地方,因為小說之所以為小說,恰好在于其有大片模糊和曖昧的地帶,這些模糊和曖昧之地,需要的是細節、氣息、回旋、停頓和滯留,需要有太極拳一般柔密的慢動作甚至是假動作,當然還有那些隱秘的心事,有時候,不說出來也是一種編造。

      網友評論

      留言板 電話:010-65389115 關閉

      專 題

      網上學術論壇

      網上期刊社

      博 客

      網絡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