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習慣作戰

      http://www.fxjt168.com 2015年03月09日07:26 王久辛

        每個人都有習慣,而且習慣成自然。就生活來說,這本來很自然,無須與其作對。因為自然就是大道,大道成自然,自然就美,美就來自流暢自然的渾然天成。非要擰巴起來?扭著來?執拗不顧地與人與事作相反的努力?非要倒行逆施?明知故犯?這不是較勁兒、使絆子、與自己過不去嗎?

        是的,一般來說,的確是這樣,的確不應該,的確是與自己過不去,完全沒有必要。在這里,我說的是藝術的創造,是藝術的豐富性的追求,是作品藝術個性的展示,是我不僅與古人與洋人與今人不一樣,也與你與他、她、他們不一樣,更是要做到與自己的過去不一樣。這個追求不是沖動而是理性,是理性高度自覺的清醒,是清醒高度感性的持之以恒的激情,是激情澎湃于對自己習慣的反叛與挑戰,是塑我毀我重新塑我的畢生追求。

        我們看到許多藝術家作家詩人的作品,無論是繪畫音樂,還是小說詩歌,常常會有這樣一種體會:某某的作品看上幾篇幾部就不想看了,這是為什么?相反,我們對有些偉大的藝術家作家與詩人,會始終懷著一種閱讀與欣賞的期待,因為他的作品每一部都不一樣,都能給予我們意外的驚喜與發現。既沒有模仿別人,更沒有重復自己。這種藝術家、作家、詩人與前面那些人最根本的區別在于——他從開始就是標新立異的,到了后來的一部部作品,都仍然保持了標新立異的不同的創造,所以一部與一部不一樣,甚至于還拉開了形式與內容的完全不一樣的距離。我們說一個偉大的藝術家、作家或詩人,他的作品一定是不同向度的開拓與創造,無論是內容,還是藝術形式,他都首先是對自己的超越,是在不斷超越自己的過程中,創造了一個非凡的藝術世界。

        記得莫言大哥曾經說過:我們被標新立異這條瘋狗攆得抱頭鼠竄、逃無可逃、無處藏身。也許,這就是莫言的作品為什么能夠實現天馬行空、獨往獨來,被世界認同的原因。因為他有這個創造的自覺的思維,他追求不一樣的內容與不一樣的形式。我曾經非常喜歡一個作家的作品,可以說從他早年在地市小報與區縣民刋上發表文章時就喜歡,一直喜歡到他成名之后。再然后,我發現了他的習慣,發現了他每個作品里都能看到的他的習慣,甚至是幫助他一次次成功的習慣。但是,很遺憾,我很反感。幾乎永遠是一個敘述,一個口吻,一個腔調。我曾經懷疑我自己是不是落伍了?欣賞不了啦?硬著頭皮看下來,經與其他讀友交流,才知道:不是我不對了,而是他不對了;不是我落伍了,是他開始自我感覺良好,領異標新的雄心沒有了。他太順了,順得習慣成了自然,真以為這樣重復下去沒什么問題。這是很可怕的自信,用評論家的話來說,就是很盲目的、可惡的、令人生厭的自信。一個沒有自省力與自制力的藝術家或作家與詩人,往往會沾沾自喜、一以貫之地“創造”下去,這很像老干部們作詩填詞、作畫練字,你不好意思阻止他、勸導他,他很執拗,并將這個盲目的執拗理解為追求,非常刻苦,越來越起勁兒——最后終于成了笑話。

        作為詩人,我一直沒好意思用詩歌來作例子。不是沒有啊,是太多啦。比如:罵街獲得了喝彩,于是就成了罵街詩人;比如:寫性獲得了掌聲,于是就成了性詩大師。等等,等等,泛濫成災,卻又陳陳相因,洶涌澎湃,勢不可擋。什么時髦寫什么,什么成風寫什么,全不把詩藝當回事兒,F如今詩歌寫作的門檻極低,初中生就能寫,因此上,詩人很多很多。這當然是好事兒!誰敢反對?現在可是“抓住青少年就抓住未來” 的大好時機,當不了作家成不了詩人就當教師爺唄!領袖欲沒處施展,那就當吹鼓手唄!虛榮心誰沒有?有就上當受騙,明明不是個東西,就有人大贊特贊,于是乎蜂擁而上、門庭若市。

        就詩人個體來說,很少能見到清醒而又克制的詩人,更難見到為難自己給自己出難題拒絕重復自己的詩人,尤其少見與自己習慣作戰,而且終其一生奮斗的詩人。小說家莫言與閻連科是我所敬仰愛戴的作家,我甚至一直就認為他們倆是詩人而不是寫小說的。莫言的《透明的紅蘿卜》與《紅高粱家族》等等是完全不一樣的內容與形式,《天堂蒜苔之歌》與《豐乳肥臀》《生死疲勞》等等又是天壤之別的不同創造;而閻連科從《兩程故里》開始,到《瑤溝人系列》,到《汴京系列》,到《日光流年》《堅硬如水》等等,等等,也完全是不同敘事形式的不斷超越自己的創造,扎扎實實的新意迭出,幾乎毎部作品都為讀者提供了嶄新而又陌生的內容與形式——這個決不是習慣使然。恰恰相反,這正是與習慣作戰的成果。

        人的一生,總是有精華凝聚的一刻。關鍵是你意識到沒有?意識到了你抓住了沒有?抓住了你堅持下來了沒有?當一個人的靈感在其思想與技藝融匯之時,偶爾寫出一兩部優秀作品,是非常可能的。但若終其一生地創造出的作品不重復古人洋人,尤其不重復當代人與自己,那才是真正的考驗一個人的創造力的熔爐。但丁說: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那意思就是——偏向虎山行,偏要以身飼虎。

        前幾年文學界的行家們有一個倡導,叫做:有難度的寫作。什么是有難度?把《康熙字典》的字都用完?不是。把古人洋人的形式都模仿創新一遍?也不是。真正的難度,對于一個有所了悟與獲得的詩人、作家、藝術家來說——與自己為敵,不重復自己,向自己的習慣開戰,努力擺脫自己對自己的束縛,進而開發出自己完全陌生的創造形式與內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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