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代文藝批評在近些年是有長足發(fā)展的。但是,中國當代文藝批評界卻對文藝批評的這種長足發(fā)展缺乏應有的理論總結。這是不利于當代文藝批評的后續(xù)發(fā)展的。近幾年來,《文藝報》為了推進文藝批評的有序發(fā)展,以與當代作家藝術家包括文藝理論家對話的形式,認真地梳理和總結了中國當代文藝批評的發(fā)展。2013年5月,青島出版社出版的當代作家藝術家對話錄《文學下午茶》收入了部分對話錄。在一些與當代作家藝術家的對話中,不僅可以看到這些當代作家藝術家有關中國當代文藝批評發(fā)展的真知灼見,而且可以看到《文藝報》在推動當代文藝批評發(fā)展上所做出的努力。
積極推動文藝批評界對文藝批評自身的反思
文藝批評的發(fā)展不僅是對文藝作品的好壞高下判斷,而且是對文藝批評自身的反思。如果沒有這種對文藝批評自身的反思,就沒有文藝批評的后續(xù)發(fā)展和深入發(fā)展。但是,中國當代文藝界卻大多滿足于即興文藝批評,對文藝批評的后續(xù)發(fā)展和深入發(fā)展不是很感興趣。這極不利于文藝批評的有序發(fā)展。
中國當代文藝批評家在文藝批評時不能缺失對文藝批評自身的反思。這種對文藝批評的反思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文藝批評家的自我反省,二是文藝批評家對文藝批評自身的反思。近幾年來,《文藝報》倡導文藝批評家的自我反省,有力地推動了中國當代文藝批評的發(fā)展。
中國當代文藝批評界存在日漸嚴重的鄙俗氣。這種鄙俗氣主要表現為有些文藝批評家不是把握中國當代文藝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并在這個基礎上公正地評價作家藝術家的獨特貢獻,而是以個人關系的親疏遠近代替歷史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這種鄙俗氣嚴重地制約了這些文藝批評家準確地把握中國當代文藝的發(fā)展,極大地助長了中國當代文藝發(fā)展中的歪風邪氣。中國當代不少文藝批評家在反對這種鄙俗氣時進行了相當深刻的自我反省。資深文藝批評家李希凡在對話中回顧了自己大半個世紀文藝批評的風云,既沒有像有些文藝批評家那樣徹底否定自己的過去,也沒有像有些文藝批評家那樣自以為自己一貫正確,而是該肯定的理直氣壯地肯定,該否定的毫不留情地否定。在對自己文藝批評的深刻反省中,李希凡表現出一個優(yōu)秀文藝批評家追求真理的無私品格。在哄抬胡適和貶低魯迅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的今天,李希凡沒有完全否定過去對胡適、俞平伯等新紅學家的批判。與此同時,李希凡對他過去輕視考證工作進行了自我批評,認為“曹雪芹的身世經歷,特別是《紅樓夢》,只是一部未完成的杰作,確實也需要科學的考證工作”。李希凡雖然強烈反對那種認為《紅樓夢》是“生活實錄”的論調,但在批評中篇小說《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時卻犯了這種錯誤。李希凡認為中國首善之區(qū)的北京并不存在官僚主義,并用這種條條框框評論了這部文學作品,還給作家扣上了一頂大帽子。這就不自覺地陷入了小說是中國當代社會“生活實錄”的誤區(qū)。李希凡沒有掩飾這種錯誤,而是毫不留情地批判了這種在年輕氣盛的時候所犯的幼稚病和粗暴的錯誤。李希凡這種追求真理修正錯誤的自我反省是文藝批評發(fā)展的不竭動力之一。當然,文藝批評家的自我反省不是變色龍的善變,不是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的來回折騰,而是追求真理的與時俱進,是服膺真理的自我超越。在對話中,文藝理論家魯樞元在梳理自己近30年來的文藝思想的發(fā)展時既沒有抱殘守缺,固步自封,也沒有自視一貫正確,而是在清醒認識現實發(fā)展的基礎上進行了深刻的自我批判。20世紀80年代,魯樞元相信人類中心,相信人類的利益至高無上。30年過去,魯樞元發(fā)現人類作為天地間的一個物種太自私、太過于珍愛自己,總是把自己無度的欲望建立在對自然的攻掠上,以及對于同類、同族中弱勢群體的盤剝上,有時竟顯得那么鮮廉寡恥!魯樞元深刻地認識到,人類作為一個整體也是會犯錯誤的,而且犯下的是難以挽回的錯誤。魯樞元這種對自己的文藝思想的調整表現了一個優(yōu)秀的文藝理論家追求真理和服膺真理的崇高品格。
中國當代文藝批評難以深入開展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有些作家藝術家和文藝批評家缺乏自我反省,不能超越自我局限,而是抱殘守缺,固步自封。這些作家藝術家和文藝批評家在應對那些激烈而尖銳的文藝批評時不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冕,而是抵制這種激烈而尖銳的文藝批評。文藝批評在這種抵制文藝批評的風氣很盛的氛圍里是很難深入發(fā)展的。
積極推動文藝批評界對文藝界一些理論分歧的解決
中國當代文藝界的一些理論分歧或明或暗、或顯或隱地撕裂著文藝界。中國當代文藝批評界對這些客觀存在的理論分歧不能掩蓋和擱置,而應正視這些理論分歧并積極解決它。只有正視這些理論分歧并積極解決它,才能促進文藝界的真正團結,才能推進文藝批評的有序發(fā)展。中國當代文藝批評之所以難以深入發(fā)展,不僅是因為中國當代文藝批評界缺乏對文藝批評自身的反思,而且是因為缺乏對文藝界的理論分歧的解決。
近幾年來,《文藝報》積極推動中國當代文藝批評界對文藝批評自身的反思和對一些理論分歧的深入解決,有效地提升了文藝批評的理論品質。一些作家藝術家在對話中沒有回避甚至掩蓋文藝界的理論分歧,而是正視了這種尖銳的理論分歧。文學史家洪子誠在對話中坦承自己在當代文學史寫作中對作家路遙及其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的疏忽。這就是作家路遙及其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在中國當代年輕人中尤其是在底層艱難拼搏的人群中影響越來越大,而中國當代文學史家則普遍輕視甚至忽視路遙及其《平凡的世界》。這種疏忽深刻地暴露了中國當代文藝批評界的美學理論分歧。作家趙本夫在對話中尖銳地指出,作家反映現實生活存在兩種不同的方式,有些作家直面慘淡的人生,正視淋漓的鮮血,喜歡把現實生活殘酷化;有些作家則不回避但也不執(zhí)著于揭露現實生活的丑惡,但更希望把它引渡到有希望的地方。這并不意味著缺乏對現實的批判力。理想的產生正是對當下現實的不滿,描繪理想就是指向現實。趙本夫對作家不同介入方式的區(qū)分尖銳地觸及到了文藝界的理論分歧。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不少文藝批評家沒有擺脫非此即彼這種形而上學的思維方式,無法超越這兩種不同介入方式的對立,而是陷入在這種對立中難以自拔。有些文學批評家在作家柳青塑造的人物形象梁三老漢與梁生寶孰高孰低上的分歧就是他們在美學理論上的分歧,而不是一些文學史家津津樂道的所謂話語權的爭奪。半個世紀過去了,無論是在現實生活中,還是在藝術世界里,梁生寶都越來越煥發(fā)出魅力。這恐怕是那些哄抬梁三老漢這個藝術形象的文學批評家所沒有想到的。然而,中國當代文藝批評界卻存在一種告別文藝理論的傾向,提倡“存在即合理”的粗鄙存在觀,放棄了對文藝界的理論分歧的解決。而文藝理論家王元驤、吳元邁、陸貴山、仲呈祥、董學文、陳眾議則在清理以往文藝理論和重構科學文藝理論的同時,正視并積極解決文藝界的理論分歧,有力地批判了這種排斥文藝理論的傾向。
在中國當代文藝理論界,文藝理論家王元驤較早抵制和批判了中國當代文藝批評界排斥文藝理論的傾向。在對話中,王元驤尖銳地指出了中國當代文藝批評界這種排斥文藝理論的傾向的實質和危害。認為那種沒有理論功底和理論深度的、就事論事的感想批評是不可能真正承擔起文學批評的使命的。文藝批評如果缺乏堅實的理論支撐,就必然是膚淺浮面的,不但難見深度和力量,而且在紛繁復雜現象面前無所適從,只是跟著感覺走以至于批評主體達到完全喪失的地步。王元驤的這種警告在一些文學批評家身上不幸言中。文藝理論家陳眾議就對這種文藝批評的現狀進行了既尖銳又到位的反思。在對話中,陳眾議認為文學批評家既不能對文藝現象熟視無睹、置若罔聞,也不能認可“存在即合理”這種粗鄙存在觀、為現象當吹鼓手,而是關注文藝現象,卻并不被現象牽著鼻子走。文學批評家如果只是跟著現象走,最后就會被層出不窮的現象所淹沒。王元驤、陳眾議強調文藝理論的反思和批判特性,正視并積極解決文藝界的理論分歧,無疑有助于提升文藝批評的理論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