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生如蟻而美如神”

      http://www.fxjt168.com 2013年07月26日08:25 七堇年

        多年以前我久久站在海邊,風迎面撲來,有淚的咸味。看著一艘生銹的船,歪斜著,遠遠地,孤獨地擱淺在礁石遍布的海灘上。海是灰色的,吐著浪花,好像有層層心事,無人傾聽。

        醒來時候,發現只不過是夢。我的生活中哪里有海。若有,也不過是茫茫人海,潮汐一般,退去又涌來。而青春,是這大海中一艘無法被打撈的沉船。

        為了一種所謂的“接地氣”的人生,我選擇了一份極其平凡而底層的工作,內容與寫作或文藝完全無關。在那里沒有人認識我,不知道我的歷史,我只是一份求職簡歷所代表的那個勞動力。同事們在我的姓氏前面加一個“小”字,親切地對我打招呼,交代事情。我們薪水低廉,經常加班,非常疲憊。

        我想,這份工作對我最大的意義,也許是能時刻提醒我:作為一個人,你要承認自己的平凡和渺小。但是,人可生如蟻,而美如神。

        時至今日,常常覺得幸運,因為我從未真的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名作者。一生中究竟有多少事是無心插柳的,想來都覺得老天總是厚待我。

        之前我從香港畢業,學生時代已經出版了幾部作品——許多人都問我,你干嗎找工作?你不好好寫作,找什么工作?你再不寫,就要被遺忘了。

        聽人這么說,我也質疑過自己。但轉念想想,如果我因此被遺忘,那是我活該。時間是一把篩子,篩不掉的,終歸篩不掉。那些應該被篩掉的,就由著它被忘卻吧。

        若要成為這樣一顆不被篩掉的石頭,必須先甘于放低自己,體會浩瀚塵世中,人作為一只螞蟻的視角,是什么樣子。畢竟,石頭若是飄在云上,遲早要掉下來。放在地上,就穩了。

        我能明白,我們總是容易熱愛美麗與精致的東西。虛構于銀幕或紙面的生活,往往優裕、奢華、精致、悠閑。面孔美麗身材高挑的年輕男女,白天坐在咖啡店聊天,晚上在夜店狂歡,沒完沒了的朋友聚會和環球旅行。早晨起床的時候臉上也是濃妝,發型一絲不亂,和戀人展開措辭考究的對話。

        這一切情有可原。

        除卻商業因素大眾審美不談,可能是現實生活已然如此蒼白刻薄,使我們十足疲憊;難得休息一刻,因此寧愿看一些美麗而輕松的虛構。

        但你懂得,電影是電影,生活是生活。

        但那一切無意在我們的腦海中刻下了很多關于成功或幸福的定義,生活道路的程式,不知不覺之中,我們就按照這些統一的程式和目標,開始執行人生命令。

        魯迅先生說,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深以為然。而同時我又覺得,也可以說,世上原本有很多路,有的,走的人少了,就漸漸不成了路。

        回頭想想,在這個喧鬧而功利的時代里,從小到大,我活得多著急,多匆促,連研究生都不想花那么多時間去讀,少用一年是一年。好不容易擠上了人生的列車,就直奔終點。突然覺得,該活得慢一點,再慢一點。一個人那么早奔去終點,有什么意思呢?

        寫作亦然。

        距離少年時代大概已經過去10年了。青春期是一段表達欲井噴的時光,回頭想來,每天晚上在晚自習時奮筆疾書的那股勁兒,幾近不可思議。那樣的書寫的確成為了寫作的濫觴,但它顯然只是一段階梯而已。過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歲,人越長大,下筆越猶豫。我漸漸能理解那種欲說還休的心境,因為生活像一塊塊磚頭,壘成了心的城堡。

        這些年印象最深的國產電影,是顧長衛導演,李檣編劇的《孔雀》。像絕大多數真正的杰作那樣,它寂寞、無聞,被誤解,被大眾審美厭棄。但我熱愛它的平靜、微渺、優美、綿長。一如我所熱愛的,生命的特質。

        就像顧城寫的,“人可生如蟻而美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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