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青春時代的日常敘事

      http://www.fxjt168.com 2013年07月15日07:48 徐 剛

        聚焦文學新力量

        當代中國青年作家創作實力展(24)

        呂魁,生于1984年,山西人。2005年開始發表作品,代表作有短篇小說《小染》《莫塔》《所有的陽光都撲向雪》《托斯卡納》《朝九晚不歸》等。曾獲“嬌子·未來大家TOP20”等獎項。

        后青春時代的日常敘事

        □徐  剛

        掐指算來,呂魁寫作的年頭已經不短。作為一位“80后”小說家,他作品不多,卻能全面地呈現同齡人那飛揚的青春、卑微的夢想、岌岌可危的當下境遇。他總是執著地思索年少的理想終成泡影的故事,展示成長中的男女在與現實的搏擊中或潰敗或妥協的命運。就此,無憂無慮的青春時代宣告終結,生活本身也日漸顯露庸俗、殘酷的面貌。與其說呂魁是一位熱情洋溢的青春寫手,不如說他是一位視角敏銳的世俗生活觀察家。他直面并剖析后青春時代日常生活的庸俗本質,并在其中落實同齡人的生活經驗,呈現他們的生存困境。

        成長如蛻,或青春逝去的哀歌

        彰顯青春氣息,書寫校園故事,這是一代代青年寫作者必涉的主題,年輕的呂魁也未能免俗,尤其在他的創作之初。呂魁早期的作品如《小染》《少年行》等,都將敘事聚焦在洋溢青春氣息的中學時代,并奠定了他此后小說的基本主題:無處告別的青春和劈面相迎的庸俗現實——這一切都是通過一位純真、率性的女子,連同她為了生存而犧牲一切的現實而展開的。其間有曖昧、有憂傷,更多的則是成長如蛻的苦痛。因而,這也可以看作一位“純真的守護者”對自己青春時代的緬懷和祭奠。

        《小染》從來自北京的姑娘小染在兩個小城少年心中激起的漣漪開始講起,熱情追憶那飽含著年少純情與率性念想、飛揚青春和刻骨暗戀的校園時代。故事最后,小說最終展現出青春的華美被耗盡之后所袒露的庸俗本質。一位無憂無慮的女孩日漸步入艱辛的生活,并為了生存而犧牲一切,最后被這個庸俗的社會所吞沒,任何關于青春的天真夢想都會在頃刻間土崩瓦解,這或許便是成長的代價。相對于《小染》,《少年行》的中學故事更顯出殘酷青春的印記,就后者而言,“我”的叛逆和對兄長般的男人軍偉的追隨,以及對女孩林小丹的愛慕,構成了整個故事的基本單元。盡管小說最后,情感矛盾的激化勢必將故事引向絕境,但這種“平和的憂傷”卻也體現出作者難得的真誠,使整個小說演變為一曲喟嘆青春已逝的哀歌。

        呂魁的寫作具有明顯的成長小說的質地,他就像一個執著的孩子,不斷地質詢成人世界的邏輯,探討世俗與純真之間的矛盾。純真的小染最終沒能走進“我”的世界,她偏離了“我”所期待的人生軌跡,淹沒在如蟻的人群之中,被世俗社會的滾滾紅塵所吞噬。而另一篇小說《城市變奏曲》則在大學校園之外重述了這個純真與世俗的對峙。小說以詩人董三的故事開頭,在虛晃一槍之后,迅速轉向小說的主角——那個漂亮、熱情、率真,甚至帶著幾分妖冶的女孩寧梓。她在音樂中忘我地搖擺,她的瘋狂所散發的魅惑力令我難以招架。然而,這個酷愛漂泊、率性而為的女子,終究不會將自己固定在恒久的歸宿中,她在這個世俗的社會里熱情追逐著自己想要的一切。作者以言情的筆調,書寫著讓人悵然若失的愛戀。

        一意孤行的“女性漂泊者”

        在呂魁的小說中,女性占有絕對的“戲份”。她們大多擁有超凡脫俗的魅力,她們熱情似火、美艷動人,她們率性而為、敢愛敢恨,這些無與倫比的姑娘從天而降,給“我”平庸的生活帶來一抹亮色。然而,在一番曖昧朦朧的愛戀之后,她們又無一例外地離“我”而去,去追逐更為“實在”的夢想。這些一意孤行的物質女孩善良卻不純良,墮落卻不骯臟。在這個庸俗的社會中,她們為了生存犧牲一切,最終卻一敗涂地,被這個物欲的社會所吞沒。《小染》里的小染、《城市變奏曲》中的寧梓莫不如此,而那位被無數人念叨的“莫塔”則更為典型。

        小說《莫塔》可以算是不折不扣的“80后”作品,展現了一代人的生活經驗。學西班牙語的大一姑娘莫塔,是我在飯局上偶遇的兼職酒促女子。這位有著不幸童年的美麗女孩從千里之外的新疆來到北京,在這個艱難的城市獨自謀生。她因物質匱乏而努力追逐著金錢,甚至不惜出賣身體和靈魂。她甘當“富二代”的情婦,最終也難逃被拋棄的命運。盡管生活一次次地“教育”了她,讓她明白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童話,但她還是在這個物質主義的社會一敗涂地。這個沖著眼前的世界高喊“我愛你,北京”的執著女子,終究用自己的成長與傷痛,讓人看清了世俗世界的本來面目。

        除了莫塔,呂魁還清晰地刻畫許多渴望融入北京,但卻悲哀地發現“我愛北京,北京卻不愛我”的小人物。她們不在乎奮斗的方式和途徑,目的卻只有一個,那就是留下來,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寫篇小說登〈大家〉》中令人心馳神往的舞蹈妞、《和美人告別》里永遠讓人猜不透的奇女子夏奈,都依稀讓人想起小染、莫塔這類為了個人奮斗而不斷犧牲的“北漂”女子。然而,無論是小染、寧梓,還是莫塔、舞蹈妞,在呂魁筆下,她們并不是被否定的人物,相反,她們身上有一種與生活肉搏的力量和熱情,有著令人迷醉的青春活力和生命張力。呂魁就是以這種“女性城市”的方式刻畫這批“城市漂泊者”的形象的。正像作者所認同的作家汪曾祺先生所談到的,“生活不是想象中那么好,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壞”,因而,這些女性漂泊者也無所謂善惡的道德評價。這種“性別構型”的思路,固然體現了作者在個人奮斗的褒獎和道德主義的指責之間游移不定的狀況,但在更高意義上卻完美實踐了“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諧”的藝術追求。

        向“偉大的小人物”致敬

        呂魁曾說,他的小說終是向“偉大的小人物”致敬,小人物指的不僅是莫塔等渴望留在城市的卑微女子,也包括那些游走在城市周邊,不知何去何從的渺小靈魂。《再見阿豪》是作者為數不多的沒有女性形象的小說。故事里的阿豪是一個悲劇英雄,像所有的“北漂”一樣,幻想在北京這個繁華的首都打拼,但最終卻難以為繼,不得不在奧運會開幕這舉世歡騰的時刻落寞地離開。小說中,擁有鴻鵠之志的小人物雖懷抱著“夢想照進現實”的決心,卻終究無力觸摸那可望不可即的未來。小說的結尾令人五味雜陳:阿豪和成千上萬的人擠在北京西客站前的大屏幕看奧運開幕式,為那震撼、壯觀,卻終究不屬于自己的開幕式激動不已,在“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的虛幻想象中,為那個小女孩唱起的《歌唱祖國》而熱淚盈眶。

        《淺生活》也是一篇向“偉大的小人物”致敬的作品,小說以旅行游記的方式饒有興味地描寫了主人公去婺源游玩的一路見聞,并以當地摩的司機兼導游的老滕和小滕為線索,記述了這兩位頗富意味的底層人物。小說的可貴之處在于其一改底層文學的俗套,而將那些堅硬的現實深藏在小說樸素的敘述中。既寫謀生的艱難、即將面臨的生計風險,也寫他們的小狡黠;既不拔高他們的美德,也不回避他們的缺點,這便是帶著生活底色的“偉大的小人物”。作品毫不煽情地呈現了平淡無奇的生活,其情其景全無波瀾,一如生活本身。

        卑微的小人物和平淡的小城生活一直是呂魁小說的主角。《信仰在空中飄揚》多少有些寓言的意味,以財大氣粗的高中同學老邢回鄉投資,從而點燃整個縣城的物質欲望為線索展開。金融危機的蔓延使老邢沒有實力繼續投資,他的最終消失使“我”領略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也讓人明白,似乎只有平淡才是生活應有的底色。在呂魁筆下,青春和理想的飛揚固然可貴,但現世的安穩和人生的平淡或許更加值得珍視。同樣事關生活的價值選擇,《火車要往哪里開》提出了一個嚴肅而認真的問題:火車要往哪里開?小說通過我在鄉村女友牛紅紅與城市夢中情人徐菲菲之間選擇的變化,探討城鄉關系這一嚴峻的社會命題。小說不斷地渲染鄉下人牛紅紅的“土氣”,而上海姑娘徐菲菲則體現出城市人的一貫嘴臉。當然,故事的結局早已注定,城市人的精明與算計,不過是想利用“我”對付第二天的考試而已,而小縣城或鄉下人的淳樸才是最為穩固的。

        與《火車要往哪里開》一樣,《散伙飯》中的“散伙”并不是一次因畢業而展開的情感波動,其內在的情緒分明指向了上海這座令人愛恨交織的城市。小說中,呂魁再次將對上海的情感表述成一段失敗的愛戀。盡管《散伙飯》中的分離并不像傳說中的“畢業即失業”那么殘酷,但各奔前程的結局所蘊含的青春夢碎的征兆,還是被極為傷感地揭示出來。在此,期待著“讓夢想照進現實”的主人公不得不落魄地領略現實邏輯的冰冷和堅硬。而那位物質主義女孩林晴則“用實際行動教我懂得在當下這個浮夸的時代,有且只有錢能使人擁有自信心,獲得比石油還稀缺的安全感”。

        無盡空虛與未老先衰的“80后”

        近年來,呂魁的創作呈現了一種微妙的心態變化,他筆下的人物不再是那些喟嘆青春逝去的追夢少年,他們匍匐在人群中,卑微地討著生活,顯示出幾分蒼老的疲態,有的甚至尚未成年便已飽經滄桑。這些文本略帶著頹廢,莫名地升騰起一種無盡的空虛之感。

        小說《所有的陽光都撲向雪》表明世間的愛情都具有殊途同歸的結局,即“再怎么纏綿悱惻,曲折動人,到頭來無非就是你深深地愛著我,而我卻漸漸地不再愛你。或者是你移情別戀愛上了他人,我仍在原地癡癡等你。”由此流露出一種從激情走向平淡,從詩意走向庸常,甚或從青年到中年、從生到死的疲憊之感。與之相比,《托斯卡納》的意味在于,只是因為年少時的夢想,一個財大氣粗的老總對一個姿色普通、寡淡如水的女人念念不忘。就像小說所說的,“你完成一個夢想,很快又會有新的夢想冒出來,這就是人生,生命不息,折騰不已。”頗有些“閱盡人間春色”的通透之感,但其內在的癥狀卻是無盡的空虛。

        這種彌漫著頹廢氣息的中年心態在呂魁近期關于“歡場”的故事中也得到了鮮明的呈現。《大城小愛》重寫了舊作《請在四月叫醒我》中的“援交”故事。《請在四月叫醒我》展示了恩客與性工作者之間復雜曖昧的情感。天真無邪的妓女“小小”為了奢侈的生活而走向“墮落”,雖沒有同類故事中“被侮辱被損害者”般的凄慘,卻也具有十足的反思力度。在有情有義的妓女面前,知識者的卑劣令人感慨,而“小小”對男人的輕信則更顯其率真無邪。如果說《請在四月叫醒我》依然飽含著揮之不去的青春氣息,頑強執守有關“輕信”與純潔的話,《大城小愛》則強化了“性工作者”追求奢侈的墮落維度,欲望的外觀也更清晰可見。倘若將新近的《朝九晚不歸》也視為《請在四月叫醒我》的另一形式的“改寫”,那么,我們便可驚人地發現前此有關真情與“輕信”片段的虛妄、“狗血”,與青春有關的敘事也就此黯然終結。

        《朝九晚不歸》講述的是都市里生活重壓下的“小白領”身不由己的夜生活,這次邂逅的是地道的歡場女子,她們早已被這個時代的欲望所俘獲,因而,當“莫塔”、“夏奈”、“寧梓”這些讓人刻骨銘心的純真女孩,或者如“小小”之類雖墮落但終究情意綿綿的女子,被“短發女孩”、“小眼睛姑娘”等“包房公主”所取代時,我們還能祈盼那猝不及防的感念和一剎那間的真情嗎?一切不過是逢場作戲,哪有什么感念,哪有什么真情!或許,在這浮華的都市里,艱辛的生活和痛徹心扉的創傷之余,惟有及時行樂才能撫慰那無盡的頹廢與空虛。

        就這樣,依然年輕但卻早已蒼老疲憊的呂魁,終于告別了自己的青春年代,在“朝九晚不歸”的路途上漸行漸遠。在洞悉了這個世界的殘酷與艱辛后,呂魁筆下那些熱情洋溢的故事終被無盡的庸常所取代。就像他所說,“小說永遠不會比生活精彩”,這位敏銳的世俗生活觀察家,必將在青春故事的終結之處,更加從容、冷靜地描摹同齡人的當下境遇,刻畫那未老先衰的一代人的卑微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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