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困境中獲得自由

      http://www.fxjt168.com 2013年06月03日08:05 王威廉

        我時時感到,一個年過而立的人,在這個時代還要把寫作放置在生命價值的核心位置上,是需要巨大的勇氣的。寫作的歡樂已經(jīng)淡薄,焦慮卻在驟增。茫然四顧,仿佛自己是被一種神秘的力量驟然間拋在了這個殘酷的戰(zhàn)場上。是的,殘酷。因為敵人看不見摸不著,如同魯迅先生筆下的“無物之陣”。

        在“無物之陣”中談論自己的創(chuàng)作,我深感艱難,因為在回望之際是一片紛繁的森林。我印象最深的,反而是上大學時對小說的大量閱讀,那幾乎到了恐怖的程度。讀詩是非常節(jié)省時間的,目光短暫地停留在幾行字上,心靈便做出了體驗。讀小說就不是了,小說是時間的藝術,它蘊含的一切元素都得在時間中緩慢展開,你無法像讀理論、散文那樣跳讀,你必須一個字、一個字從頭讀到尾,才能領略到它的妙處。因此,讀小說曾經(jīng)占據(jù)了我最大份額的閱讀時間。在圖書館讀、在教室讀、在樓梯口讀、在宿舍讀、在火車上讀,讀得多了,就不僅沉迷在小說的世界里,還能對文本的藝術性做出準確地判斷。但是,因為人生經(jīng)驗的局限,我遲遲沒有動筆寫小說。

        我寫小說始于畢業(yè)后的那段漂泊歲月。我住的是條件不咋樣的筒子樓,難免會遇見惡鄰。這種事情看似簡單,但它已經(jīng)把象牙塔之外的魚龍混雜傾瀉到了你的頭上。面對這些的時候,人一定很虛弱。因此,我相信惡的力量。我寫下了自己的第一篇小說《非法入住》,半年后,在我忘記這件事情的時候,編輯給我打來電話:“那小說寫得不錯,我們打算發(fā)。”我當時還在睡覺,迷糊中覺得親愛的上帝你終于想起我了。

        從《非法入住》開始,我接連寫下了《合法生活》《無法無天》兩個中篇小說,戲稱為“法三部曲”。隨著寫作的深入,我逐漸意識到,惡是需要作家用精神力量去穿透的東西,而不是深陷其中、甚至迷戀其中的東西。寫惡比寫善更有深度,其實是一個誤區(qū)。因為對善的抵達是需要惡的難度的,沒有這種難度的善是單薄的、廉價的,所以那種深度并非來自惡本身的價值,而依然在于善的發(fā)現(xiàn)。一個作家寫作的時候,心中要永遠懷著悲憫之情。這是寫作的基本道德和根本立場。

        有了這樣的想法,即使寫作不會取得太大的成就,卻也不會誤入歧途了。接下來,我寫出了長篇小說《獲救者》以及中短篇小說《內(nèi)臉》《第二人》《沒有指紋的人》《倒立生活》等,得到了一些朋友的認可和喜愛。如果寫作只是為了能發(fā)表、能出版,而不能有所創(chuàng)造,不能對自己的生命經(jīng)驗進行升華,我會覺得痛苦。因為在這個時代,將寫作作為謀生手段不但風險重重,而且非常低效。我們寫作,應該為了創(chuàng)造。但創(chuàng)造是最艱難的。詩人策蘭說:“藝術就是要進入你深層的困境,讓你徹底自由。”我在很多個場合都援引過這句話,我現(xiàn)在再次引用,為的是警醒自己。困境,是我們的現(xiàn)實和處境;自由,不但是藝術的目標,更是生命的終極追求。永遠不能忘記這兩點。

        但,問題緊接著又來了:該如何深入?又如何自由?在我看來,這觸及到了小說的核心技藝。小說的力量在于真實,而真實的路徑卻是虛構(gòu)。虛構(gòu)并不是謊言,虛構(gòu)是條件的設定、睿智的發(fā)現(xiàn),虛構(gòu)是經(jīng)由想象力對世界的重構(gòu):一些原本隱匿在角落的事物走向了前臺,并且顛覆了我們以往對世界的認識。這是寫小說最難的地方。就像我寫作經(jīng)年,依然感到虛構(gòu)的難度如同科學家殫精竭慮試圖用公式證明自然的規(guī)律。那種無所憑依的苦惱是每一個有抱負的小說家都能體會到的。我們?yōu)榱颂摌?gòu)的真實,在自己的生命經(jīng)驗中努力尋找著一個穩(wěn)妥的支點;我們不惜把自己變形,甚至變成一只不會說話的甲蟲。但無論如何變化,我們所要做的其實不是要讓筆下的人物遠離我們,而是想以另外一種方式、另外一條道路,讓我們的人物更加切近我們的內(nèi)心與存在。只有那樣,我們的寫作才會緩解孤獨,得到滋潤和慰藉。我想,這就是我們超越困境,經(jīng)由寫作獲得的自由。(王威廉)

      網(wǎng)友評論

      留言板 電話:010-65389115 關閉

      專 題

      網(wǎng)上學術論壇

      網(wǎng)上期刊社

      博 客

      網(wǎng)絡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