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家的面容

      http://www.fxjt168.com 2013年04月22日08:18 田 耳

        如果可以對人生重新加以規劃,我愿意當一位只寫短篇小說的作家——也不一定是作家,我會用一個毫不暴露自己的筆名寫下去,發表下去,過一種略有些困頓的生活。如果這筆名有可能暴露,馬上換一個。適度困頓對短篇小說家而言是一種福分,惟遭遇困頓,短篇小說一筆筆微薄的稿酬將是生活里甜美的安慰,會促使作者一直這么寫下去。并且,只是發表,不急于出版。等我年事已高,再將風格相近,或者自鳴得意的短篇結成集子,印出來,也許三五本,也許獨一本。在我理解,好的長篇如教科書,好的短篇集如武功秘笈,教科書宜乎眾矣,秘笈則深藏門道。我這集子縱是印量極少,如有三五同好將它視為武功秘笈加以收藏,甚或秘不示人,則吾道不孤,此生足矣。

        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專業作家需要用長篇小說開疆拓土,確立自己的江湖地位。短篇小說作家不同,他們應是潛伏在自己生活中的特務,一個個簡約的短篇就是他們遞交的關于人類生活隱秘狀況的情報。它必須短小精悍,因為真正有用的見地,說穿了往往就幾句話,必須像情報一樣精準。那些收悉情報的人,仿佛被針扎中了某處,恍然間對自己生活的一切得來全新認識。他們對發出“情報”的“特務”并不知情,只能在一種隔離的狀態中對那人建立起一種信任。他們還想獲取更多的“情報”。到最后,他們看出來,這“特務”發出的所有“情報”,勾勒出的是他一生的靈肉滄桑。他們終于得以認識他。短篇小說家借助一系列碎片,為自己拼湊出一副動人面容。

        短篇小說家的真實面容,大都是在漫長的時間過程中一點點地清晰起來。從這個意義上說,短篇小說家必須是離功利最遠、離孤獨最近的那個人。他在自己生活中隱蔽越深,融入世相越徹底,越有重要的啟悟和發現。我難以想象,遺傳中沒有些孤獨因子的人,會是個作家,尤其是短篇小說家。他懂得享受孤獨,甚至,他為此暗自得意。為了繼續有所發現,他必須意識到隱蔽下來正是自己的職業道德。他應該有一份用以隱蔽自身,用于安身立命的工作,不會太累,也不會風光。他不會有太多的愛好,閑暇時間主要是獨自相處,碼字是他最愛的游戲,造句是他最愛的運動。

        短篇小說的寫作沒有苦勞,不是圣徒似的苦行和朝圣,它更多的是對庸常生活的接受和隱忍。這會是個長期過程,開始階段他也會痛苦,也會因時間流逝、功名無成、家業無著而感到焦慮。一旦度過了這一時期,他會慢慢發現,為了寫出理想中的短篇小說,他成了和別人都不一樣的人。他擁有了一種不一樣的視角,就像他的目光能夠游離出自己身體之外,在某個適宜的角度平靜地打量著別人和自己。這種眼光使他日益超脫于生活,日益變得輕盈。他由此得來幸福。真正的幸福是害怕別人知道的。所以,短篇小說家隱秘的心情和平靜的狀態,都會有一個自我暗示自我強化的過程。我想,真正的寧靜無需求取,只是樂此不疲。

        到最后,短篇小說家也許會忘掉自己的身份,猶如特務終生潛伏,不被識破。有一天,如果他和組織失去了聯系,就是潛伏徹底的成功,他將特殊的身份消彌于無形。他不經意留下的痕跡,留與有心人追尋。

        這是個易于潛伏的時代,大多數人的浮躁恰是潛伏下去最好的掩護。文人大都自詡“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若這時代真給他一份清靜,往往又是最不甘寂寞。眼下,每個人都言之鑿鑿地判定:這個時代太浮躁了。為何不想想,只看得見浮躁,說不定源于自身浮躁的內心。躁者言躁,靜者知靜,彼此無法溝通而已。只有自己靜下來,才能發現一個靜悄悄的世界與喧囂的一切并行不悖地存在著。

        很多人都是潛在的短篇小說家,只要他愿意相信,用短篇小說保存記憶里最珍貴的部分,比照片和DV影像來得更好,他就有可能入手。只消看一些具有示范作用的名篇,他就有可能摸通此道,然后從記憶中抽取幾段寫成短篇。我愛用一個比喻,說有些人可能是足球天才,只要他的腳一碰到足球,所有的天分都將激活。但他可能是山里放羊的孩子,腳丫一輩子也得不到一次觸球的機會。寫短篇小說大概也是這樣。(田  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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