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涔水鎮”的艾瑪

      http://www.fxjt168.com 2013年04月12日08:20 李云雷

        聚焦文學新力量

        當代中國青年作家創作實力展(8)

        艾瑪,原名楊群芳,1970年生,湖南人。2007年開始小說創作,發表中短篇小說30多萬字,曾獲首屆茅臺杯《小說選刊》排行榜獎、山東省第二屆泰山文藝獎、第三屆蒲松齡短篇小說獎、第六屆《中國作家》鄂爾多斯優秀作品獎。主要作品有:《浮生記》《相書生》《路上的涔水鎮》《白日夢》《一只叫得順的狗》《井水豆腐》等。

        走過“涔水鎮”的艾瑪

        □李云雷

        艾瑪的小說大多圍繞“涔水鎮”展開,對于現居青島的她來說,“涔水鎮”既是對湖南故鄉的回憶,也是她著意營造的一個藝術世界。在她的“涔水鎮”中,我們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人物,他們從事不同的職業,有各不相同的命運,也有各自的喜怒哀樂和愛恨情仇,這些人物相互交織,形成了這個小鎮的社會風情畫。

        這個小鎮有著獨特的地理環境與社會氛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既不像鄉村那樣密切,也不像城市那樣疏離,人們既相互關切,又隔著一層距離,小鎮上喧嘩、熱鬧、潮濕,充滿著世事滄桑與人情冷暖。這是一個有故事的小鎮,有的人來了,有的人走了,但這個小鎮留下了關于他們的記憶。有的人世代在此居住,他們的生活也在時光的流逝中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這里,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故事,而他們的故事也正如流經小鎮的涔水河一樣源遠流長,生生不息。

        涔水鎮的故事

        “涔水河是條很小的河,窄窄細細的一條,在水稻田和垂柳叢里彎來彎去。河里長滿柔柔的水草,使得河水看上去有些發黑,即使是在雷雨季節,兩岸稻田的月口嘩嘩地往河里灌水,它也是這樣無聲無息地靜靜地往前流。小鎮在小河南岸像朵花似的打開,四條小街就是四片花瓣,夕陽西下的時候,金色的陽光抹過每一條街道,遠遠看去又溫暖又柔軟。過涔水河往北,是綿延起伏的太青山,小鎮上要用的木材,吃的春筍、蘑菇,蕨菜、黃花,家家戶戶的竹椅,都來自那里。”(《米線店》)

        在這如詩似畫的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到艾瑪對涔水鎮飽含的深情,在小說中,她為我們描述了這個小鎮上的米線店、裁縫店、理發店,以及賣肉的肉鋪、南貨店、洗腳店等等,這些具體的生活場景向我們展示了小鎮生活的各個方面,讓我們看到了這個小鎮的人間煙火與世俗風情。更重要的是,艾瑪為我們描述出了這個小鎮上不同的人物以及他們的生存狀態。在這里,我們注意到艾瑪小說的一個重要特點——“互文性”,即一篇小說的主人公會在另一篇小說中出現。比如崔木元在《米線店》中出現時是17歲,小說講述的也主要是他的姆媽為他與山上一戶人家結親的故事,而在《人面桃花》中,他早已與一位名叫桔子的女人結婚,這篇小說主要講的并非他結婚的故事,而是足療店一位叫小美的姑娘失蹤的故事。到《小民還鄉》中,崔木元又逃離了故鄉,隱藏在長沙街頭賣米線。在這些故事的空白處,到底發生了什么呢?再比如,在《綠浦的新娘》中,我們可以看到李蘭珍和她的丈夫梁裁縫,此時的梁裁縫是一個“略微駝背的寡言少語的年輕人”,而在《路上的涔水鎮》中出現的梁裁縫則成為了一樁風流案的主角,“梁裁縫這個人本沒有什么好講的,一個裁縫嘛,在三十年前,這樣的手藝人多了去了。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小鎮上的手藝人,卻在三十年前成了方圓幾十里轟動一時的人物……”而在《小民還鄉》中,我們看到梁裁縫去世后,他的兒子梁小民離鄉又回到小鎮的后續故事,“‘咦,這不是裁縫家的小子么?’有人認出他來。……梁小民在外的這些年,在涔水鎮的人看來,他的人生是生生地塌了個洞的。現在人們輕輕松松一句話,就把這空空的洞給填上了。”在這幾篇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梁裁縫的前世今生以及他人生中的一個個片段。另外,涔水鎮派出所所長王坪大(有時也寫作黃坪達)更是穿梭于艾瑪的小說中,成為了一個不可或缺的人物。

        這種“互文性”既與小鎮中人物的生存狀態相關,也與作者所采取的敘述方式相關。就前者來說,小鎮中的人物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他們之間的關系盤根錯節,他們的故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依存。艾瑪小說的敘述方式很好地傳達出小鎮人物之間的這種生態。

        艾瑪的小說很少講述戲劇性的故事,相比之下,她更注重描述人物的生存狀態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即使講述具有戲劇性的事件,比如《人面桃花》中小美的消失、《路上的涔水鎮》中梁裁縫被槍斃等,她的著重點并不在于這一事件本身,而在于這一事件對周圍人的影響,或者說她關注更多的是小鎮的生存狀態。以《人面桃花》為例,小說避開了對小美消失的直接追蹤——其中可能暗含著色情、兇殺與曖昧的情節,而主要描述桔子、崔木元一家的反應,派出所所長王坪大的反應,足療店老板黃咬銀的反應,崔家米粉店里眾人的反應,重點描述這些人如何在各自的生活中接受了這一信息,以及這一信息對他們生活的影響。這樣的敘述方式正如一塊石頭擊中水面,作者所追蹤的并非石頭的去向,而是水面上的一圈圈波瀾,正是在對這些波瀾的細微展示中,作者為我們呈現了生活的紋理。這也顯示了艾瑪細致綿密的寫實功底,她通過對生活瑣事和細節的捕捉,讓我們看到了小鎮生活的一種“常態”。

        “流動”的涔水鎮

        另一方面,涔水鎮的生活也在發生變化,在注重表現小鎮生活常態的同時,艾瑪也以大跨度的時間敘事,讓我們看到了這個小鎮在時間長河沖刷中所發生的種種變化。“就像被風刮跑了一樣, 鎮上的姑娘仿佛是一眨眼就不見了。她們個個迫不及待長到十四五歲就往遙遠的大城市跑, 帶著改大了年齡的身份證,插了翅膀似的飛奔到不可知的命運中。”這是艾瑪小說中所寫到的外出打工者,同樣發生變化的,還有小鎮上悄然出現的足療店,“足療店的姑娘們很少跟街坊們來往,她們要出來也是結伴而行,仿佛知道自己與別人是不一樣的。她們走出門來,個個寡言少語的樣子,只是眼神要比一般人活泛很多,像不小心摔到地上的水銀,到處滾來滾去。”這讓我們看到,這個小鎮并非世外桃源,而是中國的一角,與其他地方一樣,這個小鎮也在經歷著現代化的沖擊,也在面臨著時代發展中的種種問題。但是同樣值得重視的是,這個小鎮也有自身的生活邏輯,它以自身的邏輯接受著這些外來的影響。

        在《小民還鄉》《失語》等小說中,我們可以通過歸來者的視野看到這個小鎮的變化,“梁小民站在街道邊,目光憂傷地掠過西街……這種種景象,有些愚蠢,有些無邪,也有些不明緣由的可笑,這是自他蹣跚學步起,就無比熟悉的,人還是那些人,事還是那些事,似乎從未隨時間改變,看上去竟有些虛假。”這種虛假的感覺折射出小鎮和梁小民的變化。在《開滿鮮花的土地》上,艾瑪講述了張阿婆去看望孫子的故事,她的兒子在礦難中死去,孫子孫女隨媳婦改嫁到涔水鎮,她攢一些雞蛋去看孫子,小說描述了她生病后去看望孫子的艱難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小說又穿插講述了礦山的興衰和桂爹的故事,讓我們看到在這種種新的變化中,老年人所遭遇到的尷尬處境。

        《萬金尋師》講述的是崔忠伯的孫子萬金因是超生的而無法入學,他的兒子又進城打工,他為萬金尋找老師的故事。其中還穿插了崔策松及其孫子小光的故事,“村子里原先有三十戶人家,家家戶戶人丁興旺雞鳴狗吠。如今,剩下七八家,都是老的拖個小的。有點錢的人,走了。有點本事的人,走了。年輕點的,有一把力氣可以賣的,也走了。一場大雨過后,常常能聽到某處久無人居的房子轟然倒塌的聲音——出去的人連后路也懶得給自己留一條。”我們可以看到,在時代大潮的沖擊下,涔水鎮及其周圍的礦山、鄉村,都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在這里,我們還可以發現艾瑪小說的一個敘述特點,即她的每篇小說很少單純地講一個故事,她的小說在講述一個故事時,總是穿插著另外的故事,這些故事或襯托、或補充、或豐富著主要的故事,讓故事呈現出更多的側面,更多的層次。比如《開滿鮮花的土地》中張阿婆的故事和桂爹的故事,《萬金尋師》中崔忠伯爺孫與崔策松爺孫的故事,《浮生記》中新米的故事與新蕎的故事,后者都是前者的一種補充與展開,或者是一種映襯,這樣的敘述方式極大地豐富了小說的表現力,也讓我們看到了時代變遷中的多種可能。

        走出涔水鎮

        艾瑪小說的另一種類型描寫的是城市高校中的知識分子,如《相書生》《白日夢》《盛世佳人》《在金角灣談起故鄉》等。如果說以涔水鎮為題材的小說主要描述了作者熟悉的故鄉,那么在此類小說中,艾瑪則走出涔水鎮,將筆觸集中于高校教師的故事,描述當代知識分子的生存與精神處境。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類小說中,艾瑪也常寫到故鄉,比如《路上的涔水鎮》,小說由3個故事構成:下崗女工的離婚案情、“我”與丈夫的中年婚姻、梁裁縫的愛情故事。在不同時空的婚戀故事對比中,“我”看到了梁裁縫的感情閃光,這來自故鄉的滋養,也映襯出了城市中產階級婚姻的虛偽、冷漠與隔膜。在《白日夢》中,孟香和丈夫錢教授陷入了中年情感危機,與錢教授相戀的研究生滕秋告訴她,“這不公平,你只愛了十分之一的他,他卻把十分之九的愛給了你。”“滕秋的意思,似乎老錢的十分之九都在張河村。她孟香不懂張河村的老錢,所以縱使是愛,也不過是愛了老錢的一點皮毛。”孟香驅車前往老錢的故鄉,但未盡而返。在《在金角灣談起故鄉》之中,M女士逃離了給婆婆過80大壽的現場,到H城出差,又到鄰國金角灣休閑,多年來的隔膜讓她對故鄉及丈夫的故鄉望而生畏,“人到中年,回鄉的路竟越走越短”。在這些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故鄉情結一直縈繞在艾瑪的心中,構成了她小說中面對世界的一種方式。

        在《盛世佳人》《相書生》中,艾瑪描述了中年知識分子的危機。《盛世佳人》中的胡圍在學校附近購買了農家小院,他要面對研究生林小蘇的提前畢業及其與一個教師的戀情,要忍耐好心做了壞事的懊喪心情;而《相書生》中的何長江在與前女友見面后,回憶起過往的生活和現在的生存狀態,陷入了頹喪之中,“何長江立在窗前,怔怔地看著自己對面的這張臉……平庸的長相,落寞的神情,松弛的脖頸,是張如此陌生的臉!”在這些小說中,我們較少看到主人公與故鄉的聯系,他們置身于城市之中,面臨的是現實困境與精神危機,他們所有的是一種無所歸依的苦惱,一種“無根”的痛苦。

        或許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才可以理解艾瑪為什么在寫作中要一次次返回故鄉,返回“涔水鎮”,對于她來說,涔水鎮不僅是一種地理上的鄉土,而且是一種心靈上的歸依,從涔水鎮走來的艾瑪是一個有故鄉的人,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在她娓娓道來的講述中,我們可以從另一重時空中反思我們置身其中的現實,也可以發現一種從容淡定的溫和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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