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撒謊者與無法預知的結局

      http://www.fxjt168.com 2013年03月18日08:18 阿 丁

        帕慕克把寫小說的人稱為職業撒謊者,這個群體的共同嗜好之一是對筆下人物的設置。這也是我愛干的事。

        我喜歡把自己憑空捏造的人置于某種境地,然后任由他們行走、生活與爭吵,甚至死亡。例如《你進化得太快了》一文,男女主人公被放置在原始森林之后,他們生命中的一些東西開始發生奇妙的變化,而我則像頑童注視螞蟻那樣地端詳他們,興奮又忐忑,等著發生些不可思議的事,那是任何一個職業撒謊者都無法預知的結局。

        這幾乎構成了莫大的驚喜。但也有驚恐在內。寫作者會因此收獲意料之外的發現,不可揣測的人性將在最初的設置之后如畫卷般展開——這也是我寫作之前絕不會打個什么提綱的原因。造物之手在創世紀的前夜,腦子里不會有萬物具體的形象,才有這個世界的紛繁絢麗。寫作也并不例外。

        因此,從此種意義上而言,一個虔誠的寫作者部分代行了上帝或者魔鬼的職能,其意義差不多相當于《水滸》中洪太尉的祇禳之旅:打開“伏魔殿”,讓那些生猛的靈魂躍入人間、興風作浪。

        所以,必須老老實實地承認,《晚安,秦舞陽》中的秦舞陽和《上帝是吾師》中的科學家都是我親手釋放的靈魂,至于后來他們打開并呈現給你的種種隱秘和最終歸宿,在寫完之前,作者本人一無所知。

        在《尋歡者不知所終》里,我設置了一個去報案的女人,一個妓女跟警察說,她的嫖客失蹤了。因為這個預設的先導條件,妓女和嫖客就有了存在于文字中的價值。那位嫖客的不知所終讓我滿意,那恰恰就是世上很多人的結局。別看你的形體置身寫字樓中或者家里的沙發上,可你確定你真的存在嗎?因此,在《查無此人》中,那個痛苦的隱身人干脆消失了自己的肉身,完成了徹底的遁世。我相信那是他自己的決定,作者并未,也無力干涉。

        至于內容,大致可歸納為一小撮Loser的故事。這和寫作者所生存的環境以及心境有關。在某些人眼中,這世上沒有什么成功人士,有的只是失敗者,“盧瑟”滿坑滿谷,行走者摩肩接踵、步履艱難。當你懷著發現美好的渴望仰望星空時,看到的卻凈是些推著石頭上山又注定滾落下來的西西弗。人類可悲、可憐,又不值得可憐。

        有時候我總說自己的同類不值得同情,可每次站在鏡子前,都忙不迭修正了這一點。此舉尤為可悲。

        也許石頭本身應該比推它的人更有權利絕望。

        ——是理查德·耶茨教給我這些的,他傳授絕望,同時誘使我從絕望中找尋希望。他的靈魂說,別對這個人世存什么指望了,甚至對逃向死亡也別指望。

        謝謝師父,對某種人而言,寫作是惟一能超越生死、別離,以及名利的救贖之道。因此,作為一個寫小說的人,我是樂觀的,并認定能夠以此消解人類普遍存在的生理上的恐懼。就像?思{在諾獎演說中說的——“人之不朽不是因為惟獨他可在動物中發言,而是因為人類有靈魂、同情心、犧牲以及忍耐精神,詩人和作家的職責就是將這些訴諸文字,記錄下來。”(阿  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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