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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英淑:靈感、激情、故事

      http://www.fxjt168.com 2015年06月14日14:10 來源:中國作家網

        我的爺爺養著幾頭牛。在炎炎夏日的夜晚,他常邊用長長的煙桿兒磕著煙灰缸,邊說:“爺爺給你講個有趣的故事吧!睜敔數墓适麓蟛糠种v述的是戰爭與避難、可怕的鬼魂充滿怨恨的復仇等內容,記得大都很有意思。但隨著夏日的消逝,漸漸開始覺得厭煩,再加上蜂擁而至的蚊子,我常打著哈欠問:“爺爺,就沒有其他有趣的故事了嗎?”或者“所以怎么樣了?”

        大人們給孩子講的妙趣橫生的故事,在東西方的結構和結尾上都存在著相似之處。在一個安靜、陽光明媚的日子,一個孩子從父母或老師那里接受了自己實施起來非常困難的任務:穿過樹林去其他村莊為病入膏肓的爺爺尋找藥物;帶著弟弟去遠方的親戚或他人的家里。從主人公離家那一刻起,讀者就已經沉浸在某種事情即將發生的預感中。主人公隨即陷于平生初次接觸的陌生環境之中,也許猙獰的動物咆哮于樹間,也許一艘破舊小船停靠著于岸邊,平原上狂風大作。這是令人終生難忘的經歷。

        我雖然不喜歡爺爺的大男子主義和保守的作風,但好像很喜歡他講的故事。爺爺那個時代干勁十足的男人們常來往于滿洲和日本之間,雖然生活艱辛,但他們的活動范圍比我們大得多。爺爺講的故事彌漫著很酷的異域氣息,充斥著令人無法相信的魔術和各種把戲。而且主人公不管何時都能克服危機,回到平靜的日常生活中,這樣的事情好像終究會發生,最終以主人公幸福終老為結局。

        無論怎樣,這樣的敘事結構仿佛已在不知不覺中進入我的骨髓。仿佛在爺爺的故事中添枝加葉就可當作我自己的新故事;即使想象著試驗性敘事,其基本模式或指向性仿佛已根植于我的體內。所以我也想過,我的文學或許是爺爺講的故事的變體(變奏)。

        但又一想,我覺得“靈感”、“創意”、“才能”等詞或許只通用在很久的過去。還仿佛覺得必須要與絕對的某事結合,是一種很十九世紀式的感覺。很明確的一點是,相信某種絕對的存在,并把它用文學表達已經變得很難了。記錄某一巨大歷史事件的行為已經不能稱之為文學創作了?v觀韓國,戰爭文學時期應該可以稱為是利用足夠的真實這一點就能進行文學創作的時代。個別來源于戰爭體驗的文學,雖然它十分靠近真實,但對于戰后的世代來說,那只是發揮想象力才能被理解的世界。所以戰爭年代的語言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成為了新語言、新情景來被人所接受。

        進入新一個世紀后,世界會變得更加和平的期待正在被打碎,宗教紛爭、領土紛爭、恐怖主義和戰爭等狀況日益惡化。在這種情況下,作家所面臨的現實是沒有特別可記錄之事,也不知道敵人是誰,但仍要繼續著文學創作。

        福樓拜以其犀利的視角編撰了《庸見詞典》,其中這樣界定“能夠引起靈感的事情是自然、女人們和葡萄酒等!碑斘疫是新手的時候,也確實存在給予我靈感的東西。戀愛、失戀、音樂、城市等身邊的一切都會帶來靈感。哪怕前一晚的夢境都不是很好的文學素材嗎?我甚至后悔沒有把它記錄下來。即使是戀愛,與相愛時相比失戀的時候、分手的時候,即我的內心世界崩潰時、陷入絕望時,仿佛覺得更能文如泉涌。所以無論失戀的傷口有多大,也沒有中斷寫作去企圖自殺。

        無關乎生理年齡,一個作家到了一定時期,可能從任何地方都得不到靈感了。所以作為職業作家,即使沒有靈感也要堅持創作,我認為這是作家的最大難處。我也曾聽說過這樣一句有趣的話:“我只在靈感浮現的時候寫作,所以我每天9點都會讓靈感來找我! 1927年,出生于波蘭的作家君特·格拉斯在諾貝爾文學獎領獎致詞中講道,給他帶來最大靈感的是“突然闖入田園詩中的政治元素”。因為撰寫了《鐵皮鼓》而受盡磨難的他還曾反問道:“如果沒有危險性,那么作家這一職業到底是什么?”這樣看來,正是這種因素造就了改變韓國現代史的抵抗詩等文學作品。

        再回到我自己的故事。對我來講,文學似乎并非來自外部或外部環境。相反,更是在理解外部狀況的過程中,我身體所感受的感覺和頓悟造就了文學。所以文學變得日漸狹窄,細微或者具有個別性。從某種角度來看,刪掉具體信息時,以大寫字母縮寫形式存在時,不囚禁于現實時空時,或寄于反語之中時,這時的文學好像會變得更新、更有趣。

        但在這一點上,我經常思考的又是不能遠離現實或陷于幻想。我認為幻想不是為了窺探新世界的陌生事物,而是將世界的某一部分重新顛倒組合從而再創作的行為。所以我仍想駐足于現實,但為了反應有所不同的現實而裝飾“虛空”。我希望我所裝點的“虛空”至少是一個不適用二分法的世界,是一個既繼承與我在前面所說的文學,也背叛和違反至今為止的文學而獲得重生的地方。

        談靈感,不能不提及閱讀的影響。兒時我的主業是田徑和排球等運動,因此幾乎沒有接觸文學作品。開始閱讀古典文學也都是在二十歲以后,所以對我來說文學不僅是寫作,也是閱讀的同義詞。

        我讀任何書,都會先仔細閱讀前一部分,如果喜歡會回到頭重新閱讀。在閱讀的過程中,我會注意到第一個單詞的使用,換行的時機,語言的節奏感,對話的功能,結局的鋪墊是否牽強,角色的生命力等。這么一來,不知不覺中各種標注和五顏六色的便簽會充斥著書的每一頁。仿佛敘事灰飛煙滅,只剩下一堆單詞堆積在那。習作期的閱讀行為只限于提取大意,并把它概括地講給別人聽。但成為作家后便不能這么做了,所以閱讀的時光成為了痛并快樂著的時光。

        當然起初讀過大師的作品后我相當絕望,感覺自己好像什么也寫不出來。隨著時光的流逝,逐漸發現了在感知這些作品的同時,為創作出新東西而不斷努力的自己。索性接受大師作品的影響,不要逃避或害怕這種影響,這是我通過讀書來獲取靈感的方式。

        一些作家們主張閱讀遠離文學作品、甚至與文學相去甚遠的作品。也許這是為了獲得新的創意。但至今為止,給予我巨大靈感的仍是文學作品。無論將多么偉大的文學作品改編成電影,最終都會破壞語言的結構,只剩下幾行梗概和角色的名字。所以小說在影院上映時,作者自己不去影院看或許會更好一些。所以我認為,某位作家花費大量時間與經歷完成的文學作品,我當然也要該花費相同的時間去分析、閱讀。讀書才是獲得靈感的最大舉措,也是令人不放棄寫作的能量。

        四年前,3.11日本大地震發生時,我正在中國的延邊朝鮮族自治州。那時,還不斷傳出長白山火山爆發的消息,不得不聯想到在自然災害方面,中日韓三國也位于同一影響圈內。與相同文化圈相伴的還有相似的氣候、自然環境條件,這才是重要的情感基礎。

        在不久之前讀過一篇東亞三國成為核能發電集群有利于東亞地區的他國的社論。近期在韓國還發生過生活在核電站周圍的居民們要求搬遷的示威活動。近年在韓國南部頻頻發生地震,如果被允許以“生命圈(Biosphere)”來表述,那么今后在此區域能否維持好、守住、保住以及維持生命的基本權,主張作為人類的權利,成為疑問。核災難會引起絕對的恐懼,在這種恐懼之下人人都會喪失要與誰或某物斗爭的戰斗力,生活的熱情以及生存的激情。在這種情況下要保持激情,或許是強烈憤怒、或許是強烈否定,或許是其中之一。

        一位名為托馬斯·貝利(Thomas Berry)的天主教神父與數學物理學家布賴恩·斯威姆(Brain Swimme)寫了一本名為《宇宙故事(The Universe Story),1992》的書。這是一本以故事形式描寫宇宙歷史的書。150億年前,最近的研究結果是137億年前,宇宙與燦爛的火花同時誕生。托馬斯·貝利認為故事是在人類、世界和造物主間建立聯系的行為。他寫道:今天的人類文明已經達到了“生態紀元”,即我們已經到了必須在所屬共同體中相互聯系、相互治療、相互照看的時期。這時,他強調的是故事的復原。對自然界最親密的理解方式,能以是 “講故事”的方式,這一點給我帶來巨大的靈感。

        雖然自然災害破壞的首先是空間,但最終破壞的是時間和記憶。某一天突然會發生必須拿著自己的照片向別人說明自己是誰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位于相似文化圈和相似自然影響圈的東北亞不能逃避該如何應對。

        這時,我想到了以前我們對自然和自然現象所使用的敬語。太陽被稱為“해님”(太陽神),月亮被稱為“달님”(月亮神),下雨也不只說下雨,而是說“오신다”(您來了);蛟S我們需要重新引出對自然的共同情感,共同研究、溝通、共有。我反而認為現在正是從文學上、日常生活上釋放東亞特有的情感之時。如果沒有這種情感的發現或發覺,東亞依舊會是冰冷可怖之地。

        我雖然是比較悲觀的人,但并不喜歡啟示錄。但我也認識到世界常處于動蕩不安之中。在這種動蕩的持續中,在這種不安和沖動中,每日閱讀和每日寫作不能不說是一種革命性行為。我認為這種反復的過程是我靈感的源泉,但好像也想不出什么特別的辦法。 但即使如此,我仍努力在這一過程中,在指向的日常生活中為不失去對文學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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