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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比磚頭還要厚的大書《游牧色彩》,我首先想到了“心痛”、“厚度”這樣的詞匯。“心痛”,是一種珍視的程度,也因了其中的“厚度”。我想,巴義爾用“大、厚、多”這樣看似毫無節制的表達方式記錄游牧文明,是有道理的。這與他始終關注游牧文明變遷、時刻感知草原興衰密不可分。而游牧文明,也有足夠資格被這樣厚厚地記錄。
這是一部攝影畫冊,也是文學著作,我是用心仔細閱讀完的,跟著眼前漂亮卻令人心痛的畫面。隨著“蒙古草原”、“蒙古五畜”、“蒙古人”三大版塊,我的心似乎也和這位溫厚的作者一道,穿越到游牧文明的內核,被一個個畫面表達出來的信念、情感、苦樂、追求所深深感動。
游牧文明是什么?拍照的時候,需要牧人將節日盛裝穿戴好,擺個造型,假裝干著活兒,還要有說有笑,這樣的場面,我曾經無數次復制并發在一個個紙媒上并以為真實。《游牧色彩》告訴了我,什么才是真實。看看吧,540幅圖片、漢英蒙三種文字、兩萬多字、708頁的篇幅、自1981年至2014年的持續拍攝,構筑了宏大鮮明的主題——蒙古游牧文明。這本書還告訴了我,什么叫默默守護,什么叫有滋有味,什么叫文明文化。情到深處,形式也許只是一種表達工具。我感到,這是一部用攝影這個具象的手法闡釋文明這樣抽象主題的史志,集中、精煉、深刻、極具感染力。
厚度也許來源于一種意義。生活在無比現代、無比通暢的信息時代,當人們富足到了都要一一出去尋找遠方的時候,才知道什么叫做內心的焦慮或者生計的無奈。不是嗎?我們可以每時每刻接受資訊,知道世界在忙什么,卻不再知道身邊的朋友在想什么;我們可以天南地北地游歷,為的僅僅是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而在草原不需要,在游牧色彩的世界里不需要,那些還沒有顧得上全部種上糧食的“空地”,恰恰難得地給我們留下以為早已失卻了的東西。有心的巴義爾一一撿拾,如數家珍。
在畫冊序言里,社會學家引用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文化多樣性宣言》:“文化多樣性是交流、革新和創造的源泉,對人類來講,就像生物多樣性對維持生物平衡那樣必不可少。” 序言說,作者關于游牧文明的整體性思考,正是理解草原文化各個范疇之間微妙關聯的核心,諸如宇宙觀、自然觀和神靈觀,審美情趣和藝術創造,生活空間、服飾和器物制作,畜牧知識和環保理念,等等。只有實現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雙重和諧,方能形成自然環境、生計方式和文化傳承之間的協調共生,也才能創造和發展出燦爛的文明。
而我怎么能夠理解得那么高深呢?我在小說《遙遠的杭蓋》里,試圖記述轉型的困惑、糾結與愛戀,但很淺。我只知道,隨著傳統社會的急速轉型,蒙古人的經濟、文化和日常生活已經發生重大變遷,游牧文明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尤其是一些寶貴的文化因子正在消失。《游牧色彩》的出版恰逢其時,里面的影像沒有一張是“導演”出來的,而“導演”又恰恰是我們最擅長的誤導方式。用相機語言記錄、保存和闡釋游牧文明,表象的、“拍馬”類的都不行,視覺敘事的意義在于發掘文明特質、探索文明傳承、思考文明規律的文化實踐。
游牧,是草原蒙古人家的生活常態,巴義爾卻將“游牧”一詞從骨子里融入家長里短的細節片段,讓我們感知著游牧的存在。在他的鏡頭中,草原是秋草打捆,是行駛在公路上的車輛,焚燒著的垃圾,密布的高壓線,奔向水源的駱駝,激情交媾的馬兒,“腦門代表我的心”的牛,以及“晚云收、夕陽掛”的牧人心境……
而我尤喜書中看似平常的人像。在草原呆久了會知道,牧民日常是較少穿著大紅大綠的節日盛裝的。書里我們所看到的,就是他記錄的尋常影像:下意識攏著頭發的婦人,騎在墻頭的成年男子,開拉草車的牧民,做酸馬奶的母親,把套馬桿當做玩具的兒童……用一種自然寫實主義的風格統領的思想架構,以及圖文排兵布陣的氣勢,最能體現作者游牧特質的“色彩”。它無疑是作者心目中的“草原小廟”,里面供奉的是人性。
《游牧色彩》通過面孔、游牧、競技、信仰、藝術等篇章,講給我們許多畫面后面的道理。這種高雅的情致,來自作者的思索。許多篇章看似即興之作,其實是謙遜敏思的生活、情感、修養長期積淀的果實。這種沉淀越扎實、越久遠,就越好看好讀,其中的意境就越深遠,越有味道。
“五畜:我們對人類是有貢獻的”,“牧民:我能看到很遠,但我只關心我的牛羊”,“草原:如果可以,就讓我遼闊吧”,書中的這些話,這種視角,也許道出了許多人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