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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松:生活的溫度

      http://www.fxjt168.com 2014年11月28日14:12 來源:中國作家網 王松

        兩年前的夏天,我到一個海島深入生活。一次跟隨一條漁船出海,我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細節,船老大在讓船工下網時,他說要捕什么魚,收網時捕上來的就一定是什么魚。我問船老大這是為什么。船老大告訴我,在深海,不同的深度,水溫也是不同的。因為不同的魚,喜歡的水溫不一樣,所以只要在不同的深度下網,捕到的魚也就會不一樣。船老大的這番話似乎是一個常識,海水的溫度自然會隨著深度的變化而變化。但是,我又問他,氣溫是不斷變化的,而海水肯定會受到外部氣溫的影響,那么海下的水溫也就應該是動態的,怎么可能在相同的深度永遠會捕到同一種魚呢。船老大笑一笑告訴我,氣溫和風向這些氣象因素的確會影響海水的溫度,但只是表面一層,到了一定的深度,其實才是真正的海水溫度。

        船老大的這番話讓我想了很久。顯然,海下一定的深度,水溫也會受到海面氣象條件的影響。但這種影響肯定不是即時的擾動,也不會在短時間內隨著外部的變化隨波逐流。我由此想到另一種常見的現象。往往當下題材的小說很難寫,這是為什么?是不是過于接近生活的“表面溫度”了?當下的生活自然色彩斑斕,而且經常會有各種時尚的風潮以令人目不暇接的周期吹來吹去。但值得警惕的是,也正是這些絢爛的色彩和風潮,很可能由于過于搶眼,讓我們誤以為這就是引領風氣之先而且已是真實生活的全部。然而,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卻被我們忽視了。很多風潮一旦過去也就永遠地過去了,如同空氣中的PM2.5,一夜之間隨風消散得不知所蹤。但PM2.5的成因和遺患,才是應該探究的“深層溫度”。所以,如果對生活的關注和思考只停留在“表面溫度”,作品就是能產生一時影響也會很快隨風消散。即使喧囂一時,這一陣風潮過去,再一陣新的風潮吹來,不知不覺之間也會像PM2.5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或許,這也是我們的作品無法從“高原”抵達“高峰”的重要原因之一。

        曾經有一種說法,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現在已經只靠回憶寫作。我卻覺得這是一種褒揚。首先,如果要靠回憶寫作,就必須擁有可回憶的內容,更關鍵的是這內容要值得回憶。其次,既然是回憶,就肯定已有相當的時間距離,而這種時間上的距離可以讓作家撥開漂浮在生活表面的五顏六色的泡沫,從“表面溫度”沉入深層的溫度。只有在接近深層溫度時,才會逼近生活的真相,這顯然不言而喻。但這里又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如果想接近生活的深層溫度也并不是一件易事。孰不知,要沉到一定的深度也須具備“深潛”的條件。如果是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現在的年齡大都已在半百以上,經過半個多世紀的風吹日曬和各種磨礪,我們的身體是不是已經風干了?比重是不是已經減輕了?換句話說,在今天這巨大浮力的作用下,我們是否還能真正沉到生活的深處,去觸摸那真相的溫度?

        現在,終于有了答案。

        要使我們的身體不被風干,要使我們身體的比重不被減輕,只有去接駁創作源頭的活水。而這源頭活水,仍應該是當下的生活。

        我在那個夏天去那個海島,是因為要探尋一起命案。當地警方曾在這個船老大的漁船上抓到一個背負兩條人命、而且隱姓埋名潛逃11年的殺人犯。據警方向我介紹,抓捕過程很曲折,甚至有些驚險,而這位船老大在當時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所以,我到海島之后就一直向這個船老大反復了解抓捕這個殺人犯的詳細過程。但我發現,船老大對這件事卻似乎并不愿多說。船老大是個40來歲的中年漢子。他的祖先很可能有歐羅巴血統,被海風吹硬的臉上眉弓突出,眼窩深陷,看上去很英俊。后來,直到我隨他的漁船出海,他才對我說了他和那個殺人犯之間的事。當時海上起了大風,漁船在海浪中劇烈顛簸,我已經吐得天眩地轉。這時,船老大看著我說,我一直不知道……他殺過人,但他是我的兄弟,他在海上曾救過我的命。接著,船老大就對我說了他和這個殺人犯怎樣從萍水相逢到成為生死兄弟。關于他們的感情,他說了很多細節。他還告訴我,這個殺人犯曾經怎樣在海上救過別的船工,他在這個海島上默默地獨居了這些年,又是怎樣拒絕了一個又一個女人的感情。這時,我很清楚,只有在此時,在這樣一條漂浮在風浪中的漁船上,才能真正理解船老大講述的這些事。說到最后,這個海上的漢子竟然流下了眼淚。他告訴我,最讓他感到難過的是,當他把這個生死兄弟親手交給警方時,這個兄弟竟然絲毫沒有怪他。他在被警方戴上手銬時,只對他說了一句話,他說,咱們下輩子再做兄弟吧。船老大說到這里,就似乎說不下去了。我看著他想,如果在岸上,我也許聽不到這些話。

        我的這次深入生活持續了將近一年。在這一年里,我聽到看到了很多事。這些事坐在書齋里是絕對無法想象的。但是,我真正得到的還遠不止這些。這一年的經歷就如同是一股活水,將我已經風干的沉在深處的記憶又浸潤了,激活了。很多往事,當然也包括形形色色的人,漸漸由干癟而又豐潤起來。在那個公檢法都已被打倒的年代,身穿草綠色警服的民警,各種各樣的“罪犯”,插隊時見到的農村流氓,鄉里的混混兒,各色“先進人物”……

        生活是真實的,但往往也會給我們以假象。

        那種漂浮在表層的生活,色彩雖然鮮艷卻沒有質感,看去雖然火爆卻沒有溫度。而一旦潛心沉入生活的深處,去觸摸那溫度的真相,我們得到的也許遠比預期的要多。當然,我們還可能會有一種“鏈接”的收獲。曾經有一段專門戲謔“穿越”的相聲,說是一個人一心想穿越,后來終于發現用手摸電門可以穿越,用頭撞墻也可以穿越。當然,這些都只是玩笑的噱頭。但是,我們如果沉到生活深處,或許就真的可以實現穿越。那種生活深處的溫度會為我們開啟一條涌動著活水的時空隧道。沿著這條耀眼的時空隧道,隨著奔騰的活水就可以穿越到記憶中的當年,使那些已經風干的往事又新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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