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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族作家郭雪波,以“沙漠文學”蜚聲文壇。他的《沙狐》、《沙狼》、《沙葬》、《沙鷹》、《沙獾》、《沙祭》、《沙月》、《苦沙》、《沙溪》、《沙地牛仔》等作品的主題,都離不開“沙漠”二字。郭雪波為什么總是在寫沙漠,他跟沙漠到底有著怎樣的情感淵源?從郭雪波的故鄉,或許能夠找到答案。
從草場到沙地,關于故鄉的疼痛記憶伴隨著他的創作,并演變成了一種寫作動力
郭雪波的故鄉在內蒙古科爾沁西南部的庫倫旗養畜牧村。科爾沁,蒙古語的意思是神箭手。歷史上,廣袤的科爾沁草原牧野千里,富饒豐美,如今卻成為“全國十二大沙漠之一”科爾沁沙地。在養畜牧村后邊有一片大沙漠,叫塔敏查干,意即地獄白沙。這片沙漠寬二三十里,長數百公里,面積幾十萬公頃,茫茫白沙,寸草不長。
郭雪波從小生長在這里,正所謂血管里流的是沙子,吐出的也是沙子。他自己解釋與沙的情緣時說:“我從娘胎里出生時,接觸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東西就是沙。家鄉的母親們生孩子,至今都是在身下鋪一層厚厚的、干軟而舒適的細沙,來迎接即將誕生的生命。”
郭雪波熱愛這片土地,但是生態惡化帶來的種種災難,讓他心痛。每當凝望村北被風沙吹禿樹冠、吹彎樹腰的老柳樹,每當狂風過后,看到松軟的沙地上搖曳著稀疏的已露出黃色草根的植物時,他就會淚眼模糊。
敢愛敢恨的郭雪波,是健壯、豪情、直率的蒙古男人。他熱愛大自然、熱愛故鄉的人和動物。他說:“我從小生活在沙化的草地上,我的文學本能地關注和觸摸了這一現實。我的故鄉從草原漸漸變成了沙地,這種變化對我思想和靈魂的沖擊很強烈,所以我幾十年來一直圍繞這個主題進行創作。”
關于故鄉的疼痛記憶伴隨著他的創作,并演變成了一種寫作動力,驅使他寫下了400萬字的作品。從科爾沁草原走出去的作家,到我國著名的生態小說家,郭雪波不僅在大陸獲得好評,也在香港和臺灣地區名聲大噪,他的作品被譯成英、法、日文出版,獲得國內外各類獎項三十多個。面對成績,郭雪波說,他感激那些曾經為他點燈的文人。
感恩文學引路人,是他們照暖了自己的一生
1975年1月,郭雪波的處女作《高高的烏蘭哈達》,發表在《解放軍文藝》雜志上。這對于一個初出茅廬的文學愛好者來說,是莫大的鼓勵。當時的郭雪波在科爾沁荒原上放羊、割草,雖然懷揣著對文學的熱愛,卻沒有書籍可讀,更沒有人指導。直到一次,他在下放的新河公社新河生產隊勞動時,偶然看見兩三個文人走進農田。其中,五十來歲、中等個兒、笑聲很洪亮的是著名作家張長弓。
當晚,一直渴望走進文學殿堂的郭雪波,敲響了張長弓住處的門。郭雪波用顫抖著的雙手,把自己在油燈下寫下的《高高的烏蘭哈達》捧給了張長弓,請他指教。第二天,張長弓走了,留下了對小說的修改意見和一封寫給《解放軍文藝》吳之楠編輯的推薦信。半年后,這篇小說被發表了。從此,郭雪波擠上了文學的列車,朝著自己的方向堅定地走下去。他說:“在我人生迷茫時期,是文學之燈引領我擺脫心靈困苦,懷揣著理想艱辛前行,而當時前方舉燈的那位前輩就是張長弓老師,他照暖了我一生。”此后,郭雪波斷斷續續發表了不少作品,但是影響力不是很大。
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一次機緣巧合,《當代》雜志社約請郭雪波去參加改稿會。會上,他認識了周燕茹,并通過她認識了蜚聲文壇的劉紹棠。郭雪波把短篇小說《沙狐》初稿拿給劉紹棠看,從此,他們結下了師生情緣。此后,劉紹棠推薦郭雪波加入中國作家協會,他的文學創作之路開始順暢。短篇小說《沙狐》1985年在《北方文學》發表之后,曾一度引起轟動。作品先后被《小說月報》、《新華文摘》等刊物選載和介紹,并被翻譯成英文、法文,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出版的《國際優秀小說選》。郭雪波本人也由此被評論界稱為“大漠之子”。
郭雪波說,感謝那些曾經為他引路的人,他們提攜和幫助年輕人的精神,讓他終生難忘,銘記于心。受他們的影響,如今已過花甲之年的郭雪波也在盡力幫助有文學夢想的年輕人。
狼不是蒙古人的圖騰,糾正《狼圖騰》對蒙古文化的誤讀
喜歡寫沙漠動物的郭雪波,在《沙狐》之后,又寫過《沙狼》、《沙獾》、《狐嘯》、《狼子本無野心》、《狼家族》等系列小說。2001年,他出版了長篇小說《大漠狼孩》。有人將其與姜戎創作的《狼圖騰》進行比較。甚至有人說,他是在跟“狼”風。
對此,郭雪波有些無奈。但最讓他不能忍受的是,《狼圖騰》對蒙古文化的誤讀。作為學者型作家,郭雪波對“狼文化”十分熟悉,他不止一次地公開發表聲明,指出狼不是蒙古人的圖騰。他說:“在蒙古族的歷史文化資料中,從未發現狼是蒙古人圖騰這樣的記載。在草原上,狼和游牧民族是生存競爭對手,是敵對關系。蒙古人歷來愛憎分明,不會把敵人當作崇拜的偶像。把狼稱作蒙古族圖騰,這是對蒙古族習俗文化的一種歪曲。”他的觀點,得到一些蒙古族專家、學者的支持。
2006年,《大漠狼孩》(修訂版)出版,并獲得“全國首屆生態環境文學獎”、“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有評論稱:“郭雪波寫沙漠的靈魂與軀體,不但為我們的文學增添了新的畫卷、新地域文化背景,而且帶來一種對于大自然、對于沙漠的新概念:它既是強悍的又是虔敬的,它既是嚴峻的又是多情的,它既是現實的又是浪漫的……越是現代化,就越是需要郭雪波。”
磨劍四十年,創作《青旗-嘎達梅林》
2011年,對郭雪波來說意義非凡。這一年,他出版了自己歷經40年創作完成的70萬字長篇小說《青旗-嘎達梅林》。“寫下最后一個字之后,我如釋重負,那是2008年9月13日深夜,自己仰望長空大哭了一場。這是長達40年的求索和還愿。”郭雪波說。
嘎達梅林對蒙古人來說是一個了不起的英雄。關于他的民歌在科爾沁草原上傳唱多年。郭雪波的父親是位說書藝人,他從小聽著父親唱的《嘎達梅林》長大,長大后又聽說過很多關于嘎達梅林的故事。對科爾沁草原上的這一傳奇人物,他有著特殊的感情。1968年,19歲的郭雪波從呼和浩特市蒙古文專科學校畢業之后,主動申請到嘎達梅林的故鄉——達爾罕旗(今科爾沁左翼中旗)就職。
在達爾罕旗檔案館工作時,郭雪波喜歡搜集關于嘎達梅林的資料。由于當時正處于政治敏感時期,這種資料搜集工作只能偷偷進行。1978年,郭雪波進入中央戲劇學院學習時,又多次赴科爾沁調查,采訪了幾十位當事人和知情人士,寫下了5本三十多萬字的采訪筆記。為了搞清事實真相,郭雪波查閱了幾百萬字的資料,多次背著酒壺沿著英雄的足跡走遍科爾沁大漠。在此基礎上,他完成了大學畢業作品電影劇本《嘎達梅林》,以及《嘎達梅林小路》、《哭泣的沙陀子》、《銀狐》等作品。
由于擔心自己沒有能力完成對嘎達梅林及其領導的那場轟轟烈烈的起義的書寫,郭雪波遲遲不敢動筆,而那顆忠于歷史的心,又讓他最終決定開始寫作。寫作中,他有時在深夜里寫到動情處就泣不能抑。他對書中的每個人物都傾注了情感,他愛他們,為他們的命運和遭遇感到痛心。從19歲的少年到年過花甲的老者,郭雪波終于在嘎達梅林犧牲80周年后將小說付梓出版。
“寫完《青旗》之后,我感到心力交瘁,至今無法從這部小說里走出來。接下來,我需要讓自己安靜下來,休息一段時間,然后考慮下一步有關薩滿文化的長篇新作。”郭雪波說。
定點深入生活,生命不止,寫作不止
今年10月,郭雪波的新作《蒙古里亞》問世了。就像他之前的《銀狐》、《大薩滿之金羊車》、《烏妮格家族》等作品一樣,這部小說也涉及了蒙古族原始宗教——薩滿教。郭雪波熱愛薩滿文化、蒙古文化,傳統文化的急劇消失讓他痛苦不已,他試圖用文學的力量呼喚人們去挽救這些瑰寶。
對郭雪波來說,一部小說的出版,意味著另一部小說的開始。他在《蒙古里亞》研討會上說:“會議結束后,我即將背起行囊、背起酒壺,回我老家科爾沁大地,‘定點深入生活’,完成下一部長篇的創作,繼續‘生命不止,寫作不止’。作為一名作家,有責任和使命去記錄自己生存的這個時代,不當旁觀者,而去當親歷者、實踐者,為社會奉獻出有價值的精神產品。我將謹遵這諾言!”
令郭雪波欣慰的是,“八百里瀚海”科爾沁沙地在有關部門的重視下,正逐漸改變著面貌,一片片綠草地慢慢覆蓋了半沙半綠的沙陀子。“大漠之子”郭雪波——這位從科爾沁大地走出去的蒙古族作家,將用自己的良知和文字繼續書寫有關科爾沁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