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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近10年來的朝鮮族文學,我發現,每年都會有100篇左右的短篇小說、20篇左右的中篇小說和5部左右長篇小說面世。通過閱讀部分作品,我切實感覺到,朝鮮族文學已經更新換代了。
信手翻一翻文學期刊和報紙的文藝專欄,就會感覺到,除了長篇小說的作者,中短篇小說作者的名字大都不斷翻新,閱讀這些文本,也感到在主題和價值取向上有了諸多變化。我覺得這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判斷。
在朝鮮族文學的發展歷程中,金學鐵等富有斗士精神的作家曾寫出了極具獨立思考的作品,以林元春為代表的現實主義作家也曾推出《親戚之間》《傘在雨中泣》等優秀之作。改革開放之后開始進行創作的崔紅一、禹光勛、李惠善、許蓮順等知青出身的作家,曾引領朝鮮族小說的發展。而現在,弘揚新美學的青年作家開始涉足文壇,朝鮮族文學也迎來了新時代。
可以看出,崔國哲、金革、具豪俊、韓永南、趙光明、趙龍基、樸玉南、金英子、樸草蘭、金錦姬、李振華等作家積極進行文學創作,開始成為朝鮮族文學的中堅力量。他們中除了崔國哲等一兩人以外,大部分人對于我來說都是陌生的。尤其是女性作家的大量涌現,更是讓人們感受到朝鮮族小說更新換代的迅猛態勢。在我看來,女性作家創作的作品無論是在內容上還是在創作手法和敘事策略上,都比男性小說家更為先鋒,也涌現出不少佳作。
筆者在這里提到的“更新換代”絕不是以小說家的年齡來劃分的,而是在對朝鮮族小說的主題變化與人物形象特質進行分析,對小說的創作手法與敘事策略進行概括的基礎上所下的結論。
觀察近年來的朝鮮族小說,我發現那些“時代傳聲筒”式的頌歌幾乎銷聲匿跡,也鮮有對社會陰暗面的簡單描摹。相反,作家們將更多的筆墨聚焦于對人性的描寫。在新的歷史時期,在經濟迅猛增長的背景下,人民所經歷的生活變遷與精神煩惱,值得作家不斷關注。很多人的生活日益世俗化,在一種混沌的生活原生態中,作家們試圖探索在復雜萬分、變化多端的現實中所展現的生命本體與人性本源。
從文體的角度來看,長篇小說的變化相對慢一些,因為它大多聚焦于對傳統、歷史與社會的真實描寫,體量也比較大,要實現翻新需要花費更大的工夫。中短篇小說在反映現實的靈活性上、在形式的多變性上,都更加得天獨厚。因此,我們談及朝鮮族小說的新變,在中短篇小說領域表現得較為明顯。
我覺得現在朝鮮族小說的思想主題與意識取向更趨多樣化。其中,既有反映民族生活與精神傳統的,也有對人生虛無與生命荒誕進行思索的;既有對日益物欲化的生活現實進行聚焦的,也有對破碎的烏托邦與逝去英雄的呼喚;既有對“他人即是地獄”的決絕式表達,也有對人與人之間相互溝通的向往。當然,也不乏對基督教、佛教等宗教與現實之間關系的思考。
尤其值得關注的是,一些作家勇敢地面對本民族的民族劣根性,把一些丑陋的東西全面地揭露出來。因此,朝鮮族小說塑造的人物中,正面人物、反面人物以及中間人物不再那么涇渭分明了。哪怕是再優秀的人,或者是作者憧憬和肯定的人物,也有著一定的缺陷和問題,而不管是怎樣的反面人物,也有著一些正面的人格魅力。
在許多小說中,很多人物都是灰色調的。具體說來,他們大多是每天為生活奔波的草根,不是那些可以驚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人物,也不是那些站在廣大人民群眾的對立面、做出一些讓眾生厭惡之事的十惡不赦之徒。他們大多離家謀生,卻又感到迷茫,不知路在何方。也有一些人,他們得以在某一地方落了腳,卻時刻為欲望所困,忙于找尋失去的“自我”。正因為如此,這些作品帶給讀者的文學氛圍就是灰色調的,作品的主題是模糊的,大多具有悲劇色彩。
除了思想主題和人物形象的變化,朝鮮族小說在創作手法和敘事策略上也都有所創新。從中,我們可以看到新一代作家的嶄新追求。
他們的作品徹底打破了生死對立、殊死斗爭的兩極對立的模式,革命與反動、進步與保守、先進與落后等陣線分明的階級斗爭、思想斗爭已經銷聲匿跡。每部小說都在講述某一生命個體的內心糾葛,比如自我的喪失、精神的困惑以及主體的墮落等等。有時候,甚至連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都不大鮮明,僅限于對瞬間記憶碎片的描寫。
作品所使用的藝術手段更加多樣。描寫和敘述在小說中占據絕對優勢的局面逐步消失,真誠的情感吐露帶來濃郁的抒情色彩。在作品整體或者片段,很多作者靈活地運用象征手法。因此,小說的語言也日益呈現出詩化的趨勢。
在創作手法上,朝鮮族小說也發生了巨大變化。創作方法不只是語言文體的問題,也不只是形式技巧的問題,而且涉及把握時代、理解生活的基本審美觀。在各民族文學中,寫實主義長期占據小說創作的中心地位,它能夠如實反映社會生活和人類精神存在的狀況。在朝鮮族文學中,情況也是如此。但一些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小說也紛紛涌現。觀察近年來新銳小說家的作品,我發現他們在創作手法上不斷創新,也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這是可喜的事情。
在他們的作品中,作家們通過對現實生活陰暗面的批判、對生活中種種不公的揭露,將生命個體的世俗體驗用小說生動地表達出來。因此,進入21世紀的前十年,在創作手法上,朝鮮族文壇雖然涌現出不少基于傳統經典美學的堅持寫實主義方法的作品,同時也出現了大量不同于傳統寫實主義的新寫實主義小說。這些小說進行語言文體的實驗與敘事策略的更新,強調現代生活的差異性、碎片化、精神分裂現象,表現出肢解固定化價值觀與知識體系的思想傾向。
因此,習慣閱讀寫實主義作品的朝鮮族讀者也開始接觸原來陌生的現代主義與后現代主義小說。那些原來固守寫實主義的小說家們也開始運用意識流、元敘述、戲謔、反諷,甚至還運用上了碎片化與拼貼、迷宮與含混、變型與夢幻、悖論與錯位等現代小說手法。
對于朝鮮族小說的這些變化,很多人的見解莫衷一是,我自己對之也并不是很滿意。尤其是在我們的小說中,歷史意識的缺乏與真善美的缺失,令人甚是擔心。歷史絕不只是流逝的時間,現實是歷史的延續,這是起碼的常識,但近年來,小說家卻普遍忘卻了這一點。在改革開放的現實中,誕生了許多新現象,而在市場經濟下,也不只有陰暗面,更有著真善美,但近期我們的小說中,卻很少有這些方面的內容。
小說創作中存在的這些問題與我們的社會氛圍密切相關,當然也與新銳小說家們的思想觀念有關。令人欣喜的是,近來已經有作家認識到了這一點,他們的作品中開始有了歷史意識,開始積極地弘揚真善美。
我上面所論述的主要是小說這一領域的創作情況。在詩歌、散文、戲劇等領域,朝鮮族這些年也出現了一批新的作家,寫出了大量優秀的作品。但是,在小說創作中所體現出來的問題,在別的文體創作實踐中同樣存在。我期待有更多朝鮮族青年作家在繼承好本民族傳統的基礎上不斷創新,寫出更多有分量的作品。相信在不斷的創作實踐中,朝鮮族文學創作會取得新的成就。(靳 煜/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