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盲人的夢想

——讀李朝全長篇報告文學《夢想照亮生活》

　　評論家的尷尬，有時在于說不清他自己為什么不寫作品；有人認為，寫不出作品的人才去當評論家，則更是對評論的誤解。但有的評論家是有余力去寫作品的，如著名報告文學評論家李朝全，就能寫很不錯的文學作品，最近又拿出了長篇報告文學《夢想照亮生活》。他的經驗證明，從事評論未必有礙于創作，某種意義上，由從事評論培養起的眼光，大有利于創作上的開掘。

　　報告文學首先是門選材的藝術，前期采訪投入巨大，選不好，會事倍功半。李朝全善于選擇，這次他選了開辦盲人學校的盲人穆孟杰為書寫對象，不辭辛苦地一趟趟往邢臺跑，終于寫出了一位足以感動中國的人物。盡管穆孟杰已是全國自強模范，但我相信，有沒有這樣一部書，對于人們能否真正認識他的價值，還是關系重大的。一般說來，只有報告文學作家，才能從藝術性的要求出發，全面搜集有關人物的一切信息，深入探索人物的內心世界，直至塑造出人物的完整而生動的形象，給人留下強烈的印象。這種工作，是普通新聞報道難以替代的。

　　他挑選的不是一般的模范人物，穆孟杰是一個相當有生命意志、思想深度和實踐能力的人物。他七歲失明，十三歲開始流浪乞討、說唱賣藝，此后竟比同代人更早擁有百萬家產，光耀門庭。但他的夢想是消滅更多盲人的苦難，于是傾其所有，甚至負債累累開辦了盲人特殊教育學校，改變了許多盲人的生涯。這是一位當代武訓，從事的事業比武訓更艱難。

　　與許多同類創作有別，李朝全寫作此書采取新的布局：書的后半部分才集中描寫主人公的生平，前面更多寫照盲人學校的面貌，講述若干教師和學生的故事。但前面內容無不涉及主人公的作為和形象，為主人公的正式出場做了充分的鋪墊。讀者讀至后半部分，已積聚起對主人公的濃厚興趣。這種結構是巧妙的，也具有獨創性。

　　從學生們的經歷中我們吃驚得知，現實中的盲童，有些是生不如死的。有的在家中只能吃最差的食品，有的被扣在大甕里，有的由于失教，與癡呆兒無異。他們被送到盲校后，有的家長如釋重負，再不來看望。所以，穆孟杰辦盲校是在維護人權和救人性命。他開辦的學校不設任何門檻，面向一切盲人免費施教，實行了最徹底的人道主義。“天下盲人一般黑”，這是盲人對盲人的人道主義，不含有任何功利和施舍意味，幾乎與上帝同在。這所盲校的景象，是值得記錄和向全社會展示的。

　　作品的最成功之處，不在于它寫出了多少關于自強模范及周圍世界的事跡，更在于寫出了人物們的心路歷程、支撐他們做出不平凡業績的精神內質。其中一類人，是決心追隨穆孟杰的同志們，如盲人張建立，畢業后本打算去北京或省城開始職業生涯，但接到邀請后還是留在盲校任教，因為他受到了穆孟杰精神的感召。盲人季大大放棄月薪三四千元的收入，甘心來盲校工作，是崇敬穆孟杰的人格和理想。一類是穆孟杰的家人。妻子曹清香起初堅決反對丈夫把掙來的錢用于辦學，后拗不過丈夫，還被丈夫拉來一起照顧盲童，在工作中逐漸與盲童建立感情，認可了丈夫的道路。穆孟杰的女兒華鑫、侄女麗飛不求薪金跟著他一起做盲教，是從小受到親人和環境的影響，一心向善。兒子華飛對自己的前途本另有設計，被父親說服同意加盟，經歷過復雜的思想斗爭。父親告訴他，一個盲人會困死一家人，教會他們自立就是救了他們全家，功德是無量的，他也終于理解了父親的心愿。當然，作品對穆孟杰本人內心世界的刻畫更為詳細。他七歲失明時，還鬧著去找孩子們玩，被學校拒收后放聲大哭，躲在教室墻根偷聽偷學，這種屈辱經歷，使他從小埋下為盲人辦學的種子。他比一般盲人更好強，不甘成為家庭的累贅，少年時便離家自謀生路，在自學和與盲人互教互學中掌握生存技能，逐漸發達，蓋起了全村第一棟磚瓦房，也獲得了愛情。他的可貴之處，是比常人更痛切地想改變殘疾人和弱勢群體的命運，曾叫兒子蒙上眼睛生活，體驗盲人的艱難，而自己更視天下盲人為親人，意識到自己的使命就是挑戰極限，為天下盲人造福，展開了將盲校世世代代辦下去的夢想。這一切，都被李朝全寫得絲絲入扣、盡情盡理，令人信服。無疑，穆孟杰是中國殘疾人的杰出代表，這個不幸一生在黑暗中摸索的人，卻窮盡了生命的最大價值。他對人生的理解，健全于許多常人，精神上進入了至臻的境界。作者寫出了一個大寫的人，解釋了人的真正魅力。

　　夢想已成為這個時代的關鍵詞之一，被廣泛地使用。有關夢想的一些故事中，夢想只是夢想，而穆孟杰的故事是一個實現夢想的故事，實現這夢想的是一個盲人，因而格外令人感動。